第2章完成了织渔网的任务
母亲更加的忙碌了起来,她一只手抱着萧晓,一只手拿着勺子炒菜。
“萧,姥姥放下你,到院里去玩吧。”
“姥姥,我不下地,我要看你炒菜。”
母亲从上午十点开始做饭,她给十几个渔工们蒸馒头,炒菜,在十二点之前把所有的饭菜准备好了,还要背着萧晓去接姚迪她们,等到渔工们和萧晓她们都吃完了饭,她开始收拾饭桌,洗刷碗筷,自己只能在洗碗筷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吃饭,匆忙做完这些事情,又要送姚迪她们去上学,在回来的路上到菜市场去买菜,回到家后又开始忙碌碌地做晚饭,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
她像是一个铁打的人似的,从早到晚一直在干着活,尽管没有帮手,而她却默默地承担着家里的所有事情,没有怨言、没有烦躁、甚至于连一句牢骚的话都没有、甚至于脸上没有流露出过一丝劳累的情绪。饭桌上永远都不会看到她的身影,而哪里有活干自己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呢;她整天都不说几句话,仿佛是个机器人一样的存在,永远都在忙碌着,在忙碌中度过每一天;白天的时候,很难看到她坐下来,或是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在我和弟弟妹妹们睡着的时候,她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等到我们早晨醒来的时候,听到了院里传来剁猪菜的声音,我们都知道母亲早就做好了饭,她在忙着喂猪、喂鸡。
进入了冬季,天气骤然间冷了起来,河水里结上了厚厚的冰。
父亲织渔网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渔工们都穿上了翻毛的羊皮大衣,戴上狗皮帽子、戴上棉手套织渔网,脸都被冻得通红;他们织一会儿渔网,放下梭子在雪地上跺跺脚,缓解一下冻僵的双手和双脚。
“大包,你给分场干活偷懒;你给姚场长自家干活,也偷懒吗?”
张宏武冻得嘶哈嘶哈的,喘出去的气犹如一团团白雾在他的嘴上散去,花白的胡子瞬间凝结成了一层霜,眉梁上的大包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但没有萎缩,反而长得越来越大,宛如一颗巨大的珍珠镶嵌在黢黑的脸上。
“姜工长,你别看我偷懒,我敢和姚场长去贝尔湖打冬网;你敢去吗?”
他语噎了,佝偻着身子往梭子里缠网线。
“大包,我们都佩服你的胆子。姜工长上了年纪,而且体弱多
病。”
张宏武拍了拍胸脯说:
“于工长,我是偷懒,但我到了关键时刻敢挺身而出。”
他手指姜树枝、于福田、曹老大说:
“你们都当了几十年的工长,还不如我这个马倌。”
“大包,你吹牛吹破天了!”
黄英和马淑兰拎着暖瓶,孙小兰抱着一摞碗,她们走进了综合厂的大院里,黄英站在张宏武的身后喊道。
张宏武的锐气顿时消失殆尽,他的头耷拉下来了,拿起梭子织渔网。
“大包!你的能耐呢?你咋不拍胸脯了?”
于福田激着他问。
张宏武一声不响了,织渔网的速度越来越快。
“在家像个病猫,出了家门就变成了个老虎。”
黄英摇了一下头,刘海儿在额头上飘动,和她的头发一样的黑,尽管额头上有几道皱纹,但仍然掩盖不住自己的魅力所在。
“黄英呀,多亏你来了,你家大包说我们都是胆小鬼,不敢跟着姚场长到贝尔湖去打冬网。”
“老大呀!”
马淑兰把暖瓶放在雪地上。
“你以为你不胆小吗?你还有脸说呢?我都替你害臊!”
马淑兰气鼓鼓地说。
她明显的见老了,眼皮松松垮垮地耷拉在眼珠上,头发斑白,脸颊两侧的皮肤松弛下来,背微驼,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温婉。
“我打了半辈子网了,身体不中了,我怕冷。”
“你和姚场长一起来到渔场打鱼,他为什么不怕冷呢?你的身子怎么这么金贵呢?你是地主家的大少爷?你是自己娇自己!你别把怕冷当理由?你就是胆小鬼!大伙儿都没说错你!”
张宏武捂着嘴偷笑。
“张大哥比强一百倍!他才是真正的东北爷们儿!”
曹老大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淑兰,你给老大留点面子吧。”
孙小兰拉着她的手说。
“曹工长,我们进屋了,岫蓉让我们来送茶水。”
她嘎巴溜脆地说道。
曹老大望着她们都走进了屋里。
“奶奶!小兰说话办事就是利索,别看她瘦得像咱们分场的枣红马一样,干起活来哪个女人都抵不过她!”
“曹工长,刚才淑兰训了你一顿,你的气撒不出来了,你把话题转移到了孙小兰的身上。”
“于工长,你以为他是表扬小兰吗?他是变着法子表扬淑兰。”
“大包!你让英子砍碜得抬不起头来,这回又缓阳了?”
张宏武不忿地说:
“曹工长,你不也缓阳了吗?你没让淑兰骂的狗血淋头吗?我是缓阳了,我敢跟着姚场长到贝尔湖去打冬网,你敢吗?”
他放下了梭子,坐在渔网上,点着烟吸着。
“奶奶!我说不过你;你不偷懒!”
曹老大的厚嘴唇努了努,他织起网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院里的积雪飘了起来,枯瘦的树枝在寒风中无奈地颤抖,站在树枝上的一群麻雀发出了一阵阵的哀鸣。天空中的云彩瞬间变成了铅灰色,把它的阴暗和寒冷都给了大地。
姜树枝冻得发抖,他佝偻的身躯蜷缩在羊皮大衣里,大衣里裹着的仿佛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一堆骨头;如果不是他的骨头,风会把他连同他的大衣一起刮到天空中去。
“ b养的!说变天就变天了,冻死了!”
姜树枝的声音发抖、声音微弱,仿佛是在骂着自己。
曹老大和于福田冻得浑身颤抖。
父亲穿着棉袄,他戴着狐狸的帽子,戴着手套织着网,天气的变化好像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风吹起了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和脸上,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姚场长!你进屋喝碗水吧!”
马淑兰站在门喊着。
他停下了梭子,发现渔工们都到屋里喝水去了。
狂风骤起,天空里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墨绿色的渔网顿时漫漶在暴风雪里。
“姚场长,下大雪了!你到屋里暖和暖和再织吧!”
马淑兰身上落满了雪花,她拍打着头巾上的雪花。喊道。
“淑兰,就剩这一片网了,我织完这片网再进屋吧!”
张宏武对着走进屋里的马淑兰问:
“姚场长还在织网?”
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跺着脚说:
“姚场长真抗冻!他没穿羊皮大衣,干得热火朝天的。”
铁炉子里的火燃烧得正旺,火舌蹿出了炉盖,圆形的炉子烧得通红,姜树枝、于福田和曹老大围在火炉旁,伸出两手烤着火。
“ b养的天气,刚入冬就冻死人了!”
尽管姜树枝围在火炉旁,他还是像置身于三九严寒的天气中,冻得嘶哈嘶哈的。
“福田,再填煤。”
姜树枝哆嗦地说道。
“姜工长,你能在零下五六十度的冰上打一天网都没喊过一声冷,你恨不得把火炉抱在怀里,却说冷了?你现在变成了冻死鬼了?”
黄英、马淑兰和孙小兰热得脱掉了外衣,她们穿着羊毛衫,脸颊被火炉烤得通红。姜树枝可怜巴巴地看着黄英,没有了说话的勇气和信心。
“英子,我们都老了。”
于福田没有了往日的雄风,一副英雄迟暮的样子。
“英子,你以为我们都返老还童了?如果说我再年轻十岁的话,别说是贝尔湖,就是到西伯利亚去打网,我也敢!”
曹老大猛地站起来,他对着黄英说。
“老大,你少拿年龄说事!”
马淑兰手指窗外。
“姚场长比你岁数大,他咋不怕冻呢?他怎么敢去贝尔湖打冬网呢?”
天空越来越阴暗,雪越下越大,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里,渔网淹没在白雪中,父亲的身上落满了雪花,如果不是他的一只手抓住渔网,另一只手拿着梭子在渔网里上下翻飞,和他戴着的狐狸皮帽子上的绒毛在抖动,就会以为他是院子里的一个木墩子一样的立在地上。
屋里十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窗外、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像是回到了二号分场一样的站在库房里织网,全然忘了自己是置身于暴风之中。
“你们都看到了吗?你们都怕冷,姚场长为什么不怕冷呢?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也是爹娘生的?他难道不是血肉之躯吗?他难道不知道冷吗?他难道没有妻儿吗?……”
马淑兰站在窗前,她凝视着暴风雪中的父亲,继续说道。
孙小兰往炉子里填了一土篮子煤,火苗在煤块里闪动着,屋里暗了下来,窗户上结满的冰开始融化了,水流到窗台上,水滴落了下来,发出了“嘀嗒嘀嗒”响声,屋里的人都沉默不语。姜树枝、于福田和曹老大久久地凝视着窗外、凝视着暴风雪中的父亲;他们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力量和激情,仿佛都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里,那峥嵘岁月无情地流逝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院里的暴风雪曾经陪伴他们度过了漫长的人生路,他们都在凌晨四点醒来,就是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听着暴风的怒吼声吃着早饭,在暴风雪里走到湖畔,坐上头爬犁,带领着坐在爬犁上的渔工们向达赉湖的深处驶去,凛冽的寒风钻进了他们的帽子里、钻进了他们的衣服里,像是猛然间塞进去的冰块一样,扎得皮肤透心凉,脸上仿佛是被无数的小刀刮着,即使在这样高寒的情况下他们都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地向着目标前进;他们站在暴风雪里作业,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唾沫刚吐出就冻结在嘴唇上,尿刚尿出来就变成了冰柱,胶皮鞋面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湖水灌进鞋里,和脚一起冻成了冰坨,没有一个人畏惧过、没有一个人说过冷、没有一个人逃过;他们收网回到了家之后,驼绒脖套冻在皮肤里,妻子们一针一针地挑开冻在脖子上的驼线,当她们把脖套摘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脖子上挂满了血迹,宛如血葫芦似的,而他们的双脚在胶皮鞋里都冻成了冰坨,无法脱掉鞋,只好靠在炉子旁烤,让那燃烧的火焰融化鞋里的冰。妻子们都会担心地说,“掌柜的,你的脚会不会冻掉呢?两只脚没有了,你啥活都干不了。”而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脚会被冻掉,自己会成为残疾人,总是会说,“小小的暴风雪能把我的脚冻掉吗?我光着身子到冰上跑一圈也不会冻掉耳朵的。”直到鞋里的冰化成了水,妻子们把鞋脱掉了,才发现他们的脚都被冻僵了,阿古成了他们的医生,曾无数次地用雪给他们搓脚,他们冻僵的脚都被阿古一次又一次地救治了,险些被截肢;尽管他们都知道脚被冻僵的危害,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打网的生活,暴风雪和极度寒冷的天气不但没有吓倒他们,反而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坚强、变得越来越喜欢暴风雪、变得越来越离不开极度寒冷的冬天了。四十多年来的打网的日子不但磨砺出了他们的坚强意志,而且也锻练了他们的体魄,培养出了他们敢于战胜任何艰难险阻的勇气和决心、培养出了他们勇于挑战暴风雪中的遇险履险的精神,而那暴风雪和高寒的天气都成了他们生活里的一缕清风和毛毛细雨。如今,他们都凝视着初冬时节的暴风雪,而这场暴风雪和五六十年代达赉湖畔的暴风雪相比起来只不过是一阵清风而已,但他们却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暴风雪会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唯恐暴风雪会冻掉耳朵和鼻子、唯恐暴风雪会冻掉了双脚,宛如冬眠的蛇一样的蜷在火炉边烤火。
“英子,姚场长咋不进屋呢?他的脚可别冻僵了。”
姜树枝缩进羊皮大衣的头终于敢抬起来了。
“姜工长,我们都喊了他几次了。”
“姚场长一上午都没喝一口水,淑兰,你给他送碗水去吧。”
“老大,你怕冷?难道我不怕冷吗?你要知道你是爷们,我是娘们!”
马淑兰篾笑道。
曹老大站起身来,他倒了一碗水端着走到门外,一阵暴风雪扑来,他打了一个寒战,端着水碗跑进了屋里,拍打着帽子上的雪说:
“奶奶!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他把碗放在桌上,赶紧走到炉前烤火。姜树枝和于福田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姚场长的手指头可别冻掉了。”
姜树枝担心地说。
“姚场长的鼻子要是冻掉了,别说是到贝尔湖去打网了;他连家门都不敢出。”
于福田伤感的情绪瞬间弥漫在空气里,十几个渔工的脸上都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姜工长,于工长说得对,我不跟姚场长去贝尔湖打冬网了。”
一个渔工说道。
他的话显然起了作用,其他渔工们高涨的激情与动力都在畏惧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老大呀,淑兰不希的说你了,真没有想到你会变得这样脆弱。”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黄英,又低下头去。
“英子!”
张宏武拍着胸脯说:
“你老爷们没有那么怂吧?”
她剜了他一眼,嘲讽地说:
“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你是说我比他们还要怂一万倍?”
姜树枝、于福田和曹老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屋里的感伤的情绪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轻松而又舒适的气息。
“姜工长,于工长,曹工长,你们还笑?”
“小兰呀,大包大半辈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明白话,我们不笑,难道还哭吗?”
孙小兰揶揄地说:
“没文化真可怕!”
“小兰,有什么可怕的?我和于工长大字不识一个,不照样当了大半辈子的工长。”
曹老大自豪地说。
“哎呀妈呀!老大,你反话正话都听不出来?”
黄英问的他发懵了。
“大包好歹是初中毕业的,他刚才说的是反话,你们才比他怂一万倍!”
姜树枝、于福田和曹老大顿时无语了,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风停雪住,乌云散去,晚霞铺满了院里,桔红色的霞光映照在白雪中,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一群鸽子在房屋上飞翔,晚霞的余晖在它们身上慢慢地消失了,它们白色的翅膀又拉开了夜幕降临。
“奶奶!我饿了。”
曹老大站起身来说。
“姚场长织了一天的网,咱们都出去看看吧。”
姜树枝望着窗外说道
他们走到院里的时候,父亲织完了最后一片网,他正在用脚踢开
雪被,寻找着地上的渔网线和梭子。
“姚场长,你的手没冻伤吧?”
他把渔网线和梭子装进胶丝袋里,摘下手套,在他们面前活动一下手指说:
“没冻伤。”
一堆堆渔网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像一个个小沙丘一样的感觉。
“姚场长,这些渔网比咱们分场的多,你自己就可以开个分场了。”
姜树枝看着渔网说。
父亲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中午饭没有吃,你们都饿坏了吧?”
“岫蓉做的午饭早就凉了,咱们回家吃晚饭吧!”
黄英边说边向院外走去。
渔工们都跟在父亲的身后,像是回到了二号分场一样的跟着他走到湖边,一起坐上爬犁向着大雪纷飞的达赉湖的深处驶去;像是跟着他一样的走进深秋时节的草原上,抡圆了扇刀打草;像是跟着他一样的坐上船,在碧波万顷的达赉湖里捕鱼。他坚毅的脚步踩在雪上,发出了“沙沙”响声,这声音如今响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又仿佛收网归来,也是在这样的冬季、也是在这样的黄昏、也同样是走在白雪的路上、也同样是发出了“沙沙”响声,这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声音,今晚在自己的脚下响起,令他们感到无比的自豪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