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电影唤回了马淑兰的记忆
元旦的前夕,天空里飘着雪花,半阴半晴云暮把草原上分割成了阴影和明亮,阴影里飘飞的雪花愈加的洁白而又美丽,明亮里飘飞的雪花愈加的晶莹而又可爱,它们似乎是盼着新年的到来,也似乎是催着年轮的节奏,迎接春天的到来。
巴特尔骑着马,戴着黑色羊羔皮的卷檐帽下了马。
“园原,你看,老蒙古来了。”
春山手指着他说。
我们把他围了起来,看着他的卷檐帽,雪花落在黑色的卷毛上,像是黑色的花朵上落满了白色的蝴蝶一样美丽,他的头转动的时候,雪花掉落下来,而飘飞的雪花又落在他的帽子上。
“小朋友们,你们都喜欢我的帽子?”
我们都点点头。
“快过年了,我让阿古给你们每一人都做一顶。”
“你是到吴大娘家的?”
春山机灵地说。
“吴大娘在家!”
春山小跑着领路。
巴特尔手里拿着马鞭,脚上穿着白色的毡嘎达,身上穿着蓝色的蒙古袍,他走起路来威武霸气。
“吴大娘!你家来了个老蒙古!”
阿古抬起头来,心猛然间跳动了,她惊喜地说:
“春山,不许叫老蒙古,不礼貌呀。”
她灿烂地笑了。
“巴特尔!你这么晚来了?”
“阿古,明天是元旦,我给你带了牛羊肉。”
“小朋友们,你们喜欢吃肉吗?”
“我们不喜欢吃肉!我们家里有肉!”
园清说道。
“那你们喜欢吃什么?”
“我们喜欢吃奶干!”
“哎呀呀!叔叔忘带奶干了。”
他愧疚地笑了。
“叔叔,我们喜欢你戴的帽子!”
他摘下帽子戴在春山的头上,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
“小朋友,你喜欢吗?”
春山摘下帽子摇了摇头。巴特尔哈哈大笑。
“小朋友,这是我们大人戴的帽子,我答应你们了,让阿古给你们都做一顶帽子。”
园清跑到他面前说:
“叔叔,咱俩拉钩。”
巴特尔茫然地看着阿古,阿古伸出了小手指头,他恍然大悟;园清的小手指头勾住他的小手指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哎呀呀!小朋友,你信不过叔叔吗?”
他转身说:
“阿古,我带来的羊牛肉在马背上呢,我去拿。”
“叔叔!我们去。”
我们一起向外面跑去。
巴特尔脱着蒙古袍。
“阿古,羊是新宰的,煮手把吃,还有你最爱吃的羊头。”
“巴特尔,你为什么这长时间来看我呢?”
阿古嗔痴地问。
“我今天晚上来,明天是元旦节,不是更有意义吗?”
阿古幽怨地拥抱他。
母亲挎着篮子去煤棚收煤,看到一个牧民骑着马,在院子里转圈圈,像是在找人,当她走出煤棚的时候,骑马人向她走来,盯住她看,夜色里映出来了他朦胧不清的脸庞。
“喂!你站住!”
母亲停住脚步。
“我要找美女!……”
他醉得在马背上抬不起头来。
“我们这嘎达,没有美女!”
母亲刚要走。
“你站住,她是你们分场的人!”
母亲看她喝醉酒,她往家走。
“你站住!……”
他吼叫了一声,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我前几天,在……在……”
他手指着后山。
“在哪里见过她!”
他抬起头来,母亲认出了他,心里一激灵,她挎起篮子向家走去;他也认出了母亲。
“是你个臭娘们!你误了我的好事。”
他举起马鞭向母亲打来,她一闪身,鞭子打空了;她顺势抓住马鞭。
“臭娘们!臭娘们!我抽死你!”
他拽着马的缰绳,在地上转圈,母亲跟着旋转着。他哈哈大笑:
“臭娘们!臭娘们!我抽死你!”
“阿古,院里有吵闹声,咱俩出去看看吧。”
他俩走到院里,看到母亲被拽倒在雪地里,他下了马,用马靴踢母亲。
“臭娘们!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巴特尔跑上前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
“巴特尔,你也在这里?”
阿古扶起母亲。
“忽勒!你为什么要打人?”
“这个臭娘们!她误了我的好事。”
阿古猛然想起了,原来是欺过淑兰和母亲的人,她走到他面前,夺过他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抽打,把他打成了满脸花。
“阿古!……”
母亲拽住他的手。
“阿古,你别打了,让他回家睡觉去吧。”
“岫蓉!你不要管我,我抽死醉鬼!”
母亲抱住了她的腰。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调戏妇女,把岫蓉脸上抽了一道伤痕,我没有找你去算账呢,你今天找上门来了。”
阿古又举起了马鞭,母亲夺了过去,她递给忽勒。
“忽勒,你快上马走吧。”
“岫蓉,”
巴特尔看着她脸上一道没有好的伤疤。
“忽勒把你打成这样子?要是我非得把他打成残废,你不记前仇,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转向阿古。
“阿古,我给岫蓉带了一张貂皮,你给她做顶帽子吧。”
“巴特尔,你救了姚侗,我俩没有报答你呢,我怎么好收你的貂皮呢!”
“岫蓉!貂皮做的帽子可带劲呢!”
夜幕降临,雪越下越大,草原沉静下来,雪花闪动着晶莹的翅膀飞翔在天空里,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养育它们的天空,扑向了草原的怀抱。
巴特尔看着阿古吃着羊脑子,他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注视他的眼睛。
“巴特尔,你喝酒啊!”
他没有出声,沉醉地看着她。
“巴特尔,你今晚怎么了?”
她似乎意识到了,脸颊绯红。
“阿古,我喜欢看你吃羊头的样子。”
她莞尔一笑。
“阿古,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呀!”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心仿佛是留在草原上。
“巴特尔,我最喜欢冬天、最喜欢夜里下起雪,坐在毡房里吃手把肉,喝酒!”
他的脸上露出了失落和遗憾的笑容。
“阿古,今生今世可能不会再有那美好的时光了。”
他凄美地说道。
飘飞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像是深夜里的小夜曲一样奏响在他俩的心里,仿佛是埋藏在他俩心里的情话在喁喁细语,他俩谁也不想说话,都在谛听着雪花的飘落,似乎都彼此倾听着心脏的跳动。
“巴特尔,巴特尔,……”
阿古轻声地呼唤他。
他沉浸在了回忆里,阿古动刀子的响声提醒他吃肉。
“阿古,你刚才叫我?”
她妩媚地一笑。
“我走神了。”
他抱歉地说。
电灯灭了又亮了。
“巴特尔,这是晚上十点停电的信号,我去点亮马蹄灯。”
巴特尔站起身来拥抱她。
“阿古,我该走了。”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
“巴特尔,我送送你。”
她穿上蒙古袍,戴上帽子,系上狸狐皮的围脖。
雪花飘落到他俩的身上,原野上静悄悄的,夜晚的天空像是海底一样被阴郁的海水包围了,而那雪花宛如海水里游动的一群群白色的鱼一样好看。巴特尔手牵着白马,他俩披着一身雪花,走在草原上。
“阿古,你戴着狐狸皮的围脖,小心猎人把你当成了狐狸。”
她依偎在他怀里。
“巴特尔,我希望猎人把我当狐狸,我渴望听到枪响。”
她在他的耳畔喃喃细语。
“我就会死在你的怀里,该有多么幸福呀!”
巴特尔抱紧她。
“阿古,你送我送的太远了,我快到家了;我骑马送你回家吧。”
她搂住了他的肩膀,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像是一秒钟也不能离开他。
“阿古,你回家吧。”
他耳语着,她像是听到了草原上的泉水叮咚作响,在她的心里激荡起一片浪花,是那样的轻脆、是那样的悦耳、是那样的美丽,她的心灵久久地在响声里沉醉。
“巴特尔,我喜欢雪夜,更喜欢雪夜里和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从遥远遥远的夜空里传来,这是他在每天的夜晚似乎听到,并时时刻刻地响在他心灵深处的声音,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一样,此刻,却响起在他的耳边。
牧羊犬叫了一声,它俩嗅到了巴特尔和阿古身上的味道,向他俩
跑过来,两只牧羊犬围绕着阿古,热情地摇尾巴,亲昵地吻着她的马靴和蒙古袍,并且咬住她的袍子向毡包里拽着。
“阿古呀,你不留下来都不行,我的两个忠实的朋友都不让你走。”
巴特尔和阿古走进包里,它们蹲在门口,像两个忠诚的卫士。
“多少年没有住过毡包了。”
她环视着包里的东西,摸摸桌上的马蹄灯、摸摸床上的毡子、摸摸桌上的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尤其是包里的奶茶的味道和炉子里燃烧着的牛粪的味道,都唤醒了她心底的最美好的回忆和最眷恋的时光。
阿古脱掉马靴,脱下蒙古袍,摘掉帽子,一头长发飘在衬衣上,她的皮肤宛如凝脂般的美丽动人,眼睛在马蹄灯的暗黄色的光里闪亮,像是秋天里的一泓秋水一样清澈明亮。
“巴特尔,咱俩是第一次在一个包里过夜吗?”
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巴特尔。
“阿古,你像是一位新娘?”
她抬起头来说:
“巴特尔,我就是你今夜的新娘!”
她妩媚动人地看着他。
夜像是一位姑娘,它向草原上撒下了无数朵白莲花,悄然地在毡房前慢慢走去。
“巴特尔,我爱你……”
她凝视着他,深情款款地说。
“阿古,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巴特尔向他走去,他两手抱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神。
“阿古,我更爱你!……”
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嘴唇上留下了他的吻。
“巴特尔,巴特尔,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的爱人!我今夜的新郎!……”
她激动得泪水流了下来,沾湿了巴特尔的脸;他擦掉她的眼泪,抚摸着她的秀发。
“阿古,咱俩第一次睡在一个毡房里,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亲吻着她的秀发、脸颊、眼睫毛,和溢出来的泪水……
“巴特尔,我是你今晚的新娘!”
“阿古,你不仅是我今晚的新娘,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我的新娘;我要你永远成为我的新娘,我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即使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新娘,我就知足了……”
他说完,离开了阿古,坐在她对面的床上,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阿古,你睡吧!马蹄灯,我一会熄灭。”
阿古睡了一宿觉,她没有感觉到冷。
“不对呀,冬天最寒冷的夜晚,我和阿爸阿妈睡在毡包里,钻进被窝里越睡越冷,她把被子盖住头,身体蜷缩着,那种感觉没有了,而今夜却像是睡在夏天的毡包里。她睁开眼睛,看到马蹄灯的灯光在熹微的晨光里亮着,巴特尔穿着衣服坐在床上凝视着她。
“巴特尔!你一夜都没睡?”
他微笑着,脸上没有一点的倦意。
阿古看到了炉子旁扒出了一堆灰烬。
“巴特尔!你为我烧了一夜牛粪?”
炉火燃烧的正旺,毡包里温暖如春。
电影队来分场放电影,等不及的黄英和宋玉珠大清早就来到母亲家。
“岫蓉!岫蓉!电影队来分场放电影,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开始。”
“岫蓉!还是咱们愿意看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她俩兴奋地说。
母亲愁容满面,她看到了马淑兰整天疯疯癫癫的样子,她高兴不起来。
“英子,玉珠,你们去看电影吧。”
“唉呀,岫蓉!你一会儿喂完猪和鸡,咱们一起去。”
黄英兴奋得不得了。
“英子,猪和鸡我都喂完了,我在家看着淑兰。”
她俩失望透顶了。
“岫蓉上次割猪菜,没有去看电影,这回……”
宋玉珠失望地没有把话说完。
“岫蓉,淑兰是听到不让她当老师一时想不开,再加上想离婚,两件事都摊到了一起,她可能是一股火攻心,只要是她看到自己记忆里最深的东西,刺激她的脑神经,会唤醒她的内心世界的,她会一瞬间走出痴呆的状态,恢复正常的。”
“英子,她病得厉害,哪能一下子就好啦?姚侗从总场开会回来,我带英子到海拉尔医院看病去。”
母亲心情沉重了。
“岫蓉!这不是我说的,是文大夫说的。”
“文大夫?”
“是啊!是啊!我和英子一起找过文大夫。”
母亲赶紧走到里屋,拿来貂皮。
“我找阿古,问问她貂皮领子怎么做。”
“岫蓉,我去叫阿古。”
阿古和黄英一起来到了母亲家。
“岫蓉!巴特尔送给你做帽子的,你又做起大衣领呢?”
“阿古,我是给淑兰做的。”
母亲挽着马淑兰的胳膊坐在会议室里,左红和梁春花看到她,吓得赶紧走到会议室里最后排的两个座位。
电影放映了,马淑兰痴痴傻傻地看着银幕,当梁山伯和祝英台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她脸上有了一点点的感觉,随着电影的精彩表演不断地呈现出来和音乐的响起,她的脑海里恢复了点滴的记忆,呆滞的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银幕上的形象唤出来了她的内心世界里的往事,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放映机,又陡地转过头来,眼神盯住门。
“苏里!苏里!……”
她惊叫着跑出了会议,母亲紧跟着她一起跑了出去;她的惊叫声影响了屋里的人的心情。
“大元旦的!非得让一个疯子来看电影!”
“真扫兴!应该把她关在家里。”
左红和梁春花小声嘀咕着。
“淑兰!淑兰!苏里没有来。”
“岫蓉!我觉得她来了。”
放电影的姚师傅在她俩身边走过。
“淑兰,是姚师来了,苏里没有来。”
她望着办公室,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向家里跑去,她趴在炕上嚎啕大哭了。
“岫蓉!岫蓉!我当不了老师了!……”
哭声撕心裂肺,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