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母亲从天堂里走出来
母亲托人从街里买来了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的秧子,把秧子种满每畦地,并且在每畦地的边缘放上一块塑料布,她把水浇在塑料布上,怕水流大冲坏了田畦。菜园子四周的柳条已经发出绿叶,像卫士一样守护着园子,在春风里摇曳,和河泡边的柳条丛遥相呼应,别有一番情趣。
母亲穿上水叉,走进河泡,吃力地砍着柳条,她把柳条都放在园子里,预计给黄瓜和豆角搭架子。“马上就到六月了,邻居们该吃上新鲜的蔬菜了。”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看着菜园子,小鸟在柳条上跳来跳去,有的鸟在柳条上絮窝,繁忙的飞起飞落,给她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她听到了脚步声,以为是吴邪又来河泡里逮野鸭了。她回过头,看到了父亲、许场长和曹老大向她走来。
“岫蓉,我听姚侗说你开垦了一块荒地种菜?”
许场长说着走进菜园子。
“岫蓉,这地都是你一个人开的?你一个人种的?”
曹老大听到他的问话有些发窘。
“许场长,都是岫蓉一个人干的。我和姚工长来给她帮忙,她死活不同意。我家的兰子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她不会种地。”
曹老大愧疚地说。
“老大呀,你找的老婆是个文化人,她能下地吗?将来分场成立小学,让她去当老师,她是教书育人的材料,一般人都赶不上她呢!”
许场长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岫蓉,你怀着孕,还能开荒种地?不简单!不简单啊!”
母亲默默地听着他的夸奖。
“到了夏天,分场最缺的就是蔬菜,岫蓉带了个好头。”
许场长望着菜园子,他惊疑地问:
“岫蓉,你种这么多蔬菜是为了赚钱吗?”
“许场长,我哪里是为赚钱;我是为了给街坊邻居们吃。”
许场长感动地说:
“岫蓉,为了给邻居们种蔬菜,你险些被眼镜蛇咬死,你这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不过,岫蓉,你不怕眼镜蛇了?”
“我被眼镜蛇咬死了一次,还怕它把我再咬死一次?”
她铿锵有力的话语,引起他们的大笑。
天刚蒙蒙亮,左红早早地起炕了。她敲着梁春花家的门,走进屋看到她还躺在被窝里睡觉。
“春花!你快起来,老姜和老于快要从街里回来了,咱俩快点熬狼毒花吧!”
她从炕上爬起来。
“怪我懒,我怎么把他俩给忘了呢。”
她和左红一样的脸不洗,头不梳,踏着鞋走进左红家。
“左红,狼毒花有毒,不能用家里的锅熬,中了毒,会死人的。”
“把你给猪煮菜的锅拿来熬狼毒花。”
“你看看我,把这事都给忘了。”
她一跩一跩地到煤棚里拿来了一口锅,她俩把两篮子狼毒花都放进锅里。
“左红,你锅里加的水多,这么多水一天也熬不完。”
她说着,从锅里取出一半的水。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水煮开了锅,满锅的狼毒花塌下去,冒出狼毒花的香味,水变得越来越混浊,最后在锅底凝结成了像一层浆糊一样的东西,她俩把这种东西铲出来,在窗台上碾成粉末,用白纸包起来。
“左红,狼毒花熬成了粉末还这么香呢?”
“我的傻妹妹,越甜的话越害人!让岫蓉喝下这香喷喷的花水上路吧!”
她说完就是一阵恐怖的狂笑;笑得梁春花的心颤栗不止。
梁春花拿起水勺子想去刷锅。
“春花,不要刷锅!”
“左红,你安的什么心啊!你想把我家的老母猪给毒死?”
“春花!不是把你家老母猪毒死,是把黄英家的老母猪毒死。”
“我家的锅,怎么可能把她家的老母猪毒死呢?”
“我的傻妹妹,你不是和她一起买的锅吗?你俩家的锅不是一模一样吗?”
左红出了损着,她醒悟过来,高兴得直拍大腿。
“左红,你是说把我家的锅和她家的锅掉换了?我的妈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她拎着锅,像企鹅一样地跑出家门。黄英家的煤棚子敞开着门,她走到她家的猪圈门口,看到一头大母猪正在吃着冒热气的猪食;她走到黄英家的煤棚里,看到锅里冒着热气,锅里剩下一点的猪食;她慌忙把黄英家的锅端下来,把自己家的锅放在炉灶上。她做完这一切,跑回左红家,心还在怦怦跳。她捂着胸口说:
“左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倒是左红比她老练成熟。
“走,咱俩去河泡子。”
“左红,我浑身发抖,心跳快跳出来了。我不能把药放入岫蓉的水壶里。”
“看把你吓得!你放药,我还不放心呢。”
母亲在园子里浇地,左红和梁春花走进园里。
“岫蓉,你伺弄的地整整齐齐的,真让人羡慕!”
左红和梁春花一进园子,她俩满脸堆笑。母亲抬起头。
“是左红,春花呀!整齐啥呀,我是瞎糊弄。”
“岫蓉,你种的地太多了。”
“春花,不多!不多!过几天邻居们都能吃上蔬菜了。”
母亲憨厚地说。她拎起水桶到河泡里打水,左红向梁春花使眼色。
“岫蓉,你挺着大肚子,不方便,我帮你打水去。”
梁春花殷勤地跟随着母亲向河泡走去。左红寻找母亲喝水的水壶,她看到水壶在园子里的地上,她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壶嘴,把狼毒花的细粉投进去,然后盖上壶嘴,使劲摇晃起来,直到细粉完全溶解,她把水壶放在地上,拢了拢头发,拽了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园子。
“春花,你拎水桶啊,干嘛让岫蓉拎着。”
她笑吟吟地跑过去。
“岫蓉,你身子不方便,把水桶给我!”
她抢着水桶的提手。
“左红,我身子不碍事,我自己能干。”
母亲推开了她的手。
“岫蓉倔得厉害,我和春花帮不上忙;岫蓉,你慢点干吧,别闪了腰。”
左红冲着母亲的后背说,投给梁春花一个诡异的表情。
母亲忙乎了一个上午,她浇完地,坐在地里喝水,把壶里的水都喝干了。她扛起铁锹,拎着水壶回家给父亲做午饭。她忽然觉得头发晕,浑身发热,两腿发软,跌倒在地上。
父亲做好饭,等待着母亲回来吃饭,左等右等看不到她的身影。他焦急地向河泡跑去,刚到河泡的岸边,他大声喊着:
“岫蓉!岫蓉!……”
他听不到母亲的回声,听到了一群惊吓的鸟儿“喳喳喳喳“叫,他的心骤然间惊栗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他的脑海里。他跑进园子里,看到母亲躺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子,白沫子流满了她的脸上和脖子上。
“岫蓉!岫蓉!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摇着她的手臂呼喊着,但她仍然吐着白沫子,翻着白眼。他抱起母亲,想把她背回家,当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他又缩回了手,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碰流产了。父亲跑到阿古家已是满面泪痕,惊吓到了说不出话来。
左红和梁春花给刚到家的姜树枝和于福田做完饭,站在窗前看动静。当她俩看到父亲慌慌张张地跑进走廊的门口。
“岫蓉死了,姚侗回家喊人去收尸。”
“岫蓉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姜树枝惊叫了起来。他俩放下手里的酒碗,跑到窗前。
“姚工长,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呀!”
“岫蓉……岫蓉……她……躺在地里……口吐白沫子……翻白眼……”
“我的阿妈呀!翻白眼不就是快死了吗!”
父亲听了瘫倒在地上。
“吴邪,快去喊老大,洪德,带上咱家的小床.把岫蓉抬回来呀!”
阿古像一匹野马一样疯狂地喊道。
姜树枝、于福田、左红、梁春花看到吴邪他们抬着床走出家门。
“岫蓉真死了!”
于福田的一句话惊醒了他们;他们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姚侗,你他妈的还得瑟吗?活该!活该!这就是报应!报应啊!”
一向不苟言笑的姜树枝,像得了癫痫病一样。
“咱们喝酒,庆祝岫蓉的死亡!”
于福田端起酒碗,高声喊道。
“我和春花也喝酒,大快人心!”
“咦,怎么没有见到姚侗去收尸呢?”
“春花,他可能在家哭死了。”
于福田猛地一碗酒喝干。
“他快死吧,咱们明天给这两个丧门星出殡!”
院子里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响,他们都放下酒碗,跑到窗前,看到吴邪、于洪德、昊邪抬着母亲走到家门口;母亲的身上盖着宋玉珠家的白被子;宋玉珠.阿古、马淑兰抹眼泪。
姜树枝仰头哈哈哈大笑。
“姚侗,你也有这一天啊!是你胡作的!你惹怒了老天爷,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
他说完又哈哈哈大笑。
“左红,春花呀,你俩吃完饭给她叠点纸钱吧!他俩就是要饭花子命!争来争去还是穷得叮当响,可怜可怜他俩吧!”
姜树枝又瞬间变成了菩萨心肠,流下了两滴眼泪。
阿古、宋玉珠和马淑兰把母亲抱到床上,她嘴里不吐白沫子,仍然翻着白眼,奄奄一息。曹老大吼声如雷:
“文大夫,他偏偏在岫蓉有事的时候回街里!他奶奶!他奶奶!……岫蓉!岫蓉!咋办呢?……”
他随即放声大哭。
“阿古!阿古!你快想想办法吧!不能眼睁睁看着岫蓉死去。”
马淑兰催促着阿古,她和宋玉珠哭得死去活来。阿古此时此刻倒是冷静下来,她给母亲擦着脸,回忆着阿妈和她讲的草原上的怪病,这些怪病一一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儿童时代的朋友巴特尔采了很多狼毒花,把花拿到家里,他的阿妹看到花儿鲜艳,闻着花儿香,以为是能吃的食物,吃了狼毒花的花朵以后,嘴里吐白沫子,是阿妈给她喝了白药,她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拣回来一条命,这个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把毛巾放在炕上,向家里跑去。
“玉珠!赶紧倒碗开水!”
阿古的喊声,让他们都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都停止了哭声。她把和好的白药用小勺一点点地喂到母亲的嘴里,喂完药后,她擦干母亲嘴边的药水。
“姚工长呢?……”
“老大,我把他都给忘了;他昏倒在我家的地上。”
阿古的声音没落地,曹老大和于洪德把父亲抬回家,放在炕上,他双眼紧闭,昏死过去。
“哎!奶奶!老天爷你睁睁眼吧!不能让好人死了!”
“谁死了?”
外屋地传来了黄英的声音。
“英子!……”
马淑兰和宋玉珠抱住她,哇哇大哭起来。
“岫蓉!岫蓉!她怎么了?”
“她翻白眼了!……”
“我的妈呀!岫蓉!……”
她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泪水夺眶而出。
“岫蓉!岫蓉!你醒醒!你醒醒吧。”
她的脸颊贴在母亲的脸颊上。
“英子,你让岫蓉睡会吧,让岫蓉睡会吧。”
宋玉珠抹着眼泪,轻轻地说。
她的脸颊触碰到了母亲的嘴唇,感觉到她没有了呼吸。
“玉珠呀,你让岫蓉睡啥呀?她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岫蓉死了?……”
宋玉珠的一声惊呼,惊醒了父亲,他忽然爬起来,抱住母亲:
“岫蓉!你不能抛下我走了!……”
他看到母亲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和鼻子都没有了呼吸。
“岫蓉!我的岫蓉!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他死死地抱住母亲。
“姚工长!姚工长!你冷静冷静!”
阿古抱着父亲的肩膀说。
“我不能没有岫蓉!我不能没有岫蓉!我和你一起走!我和你一起走!”
父亲又一次的昏死过去。
“老大!洪德!你俩赶紧把姚工长抬到我家去,照顾好他。”
母亲静静地躺在炕上,天国的光辉照耀着她,她的灵魂在天空上游来游去。阿古、宋玉珠、黄英和马淑兰守候在她身边。
吴邪打到了两只旱獭,在马圈里扒完皮,和张宏武一起拎着旱獭回家炖肉喝酒。
“阿古!你看我打到了什么?”
他两手摇晃着旱獭说。屋里静静的。
“吴邪,你回家还懒成这样?你别喊了!我来炖肉!”
张宏武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旱獭。
“哎呀!是你俩呀?阿古呢?”
曹老大和于洪德站在里屋的门口。
“老大,洪德,你俩今天怎么了?都哭丧个脸,大包炖旱獭肉,咱们一起喝酒吃肉。”
吴邪看到他俩的眼睛不对劲,好像都哭过,眼泡肿了起来。
“你俩说话呀!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向里屋走去,看到父亲昏死在炕上,他慌了手脚。
“老大呀,姚工长怎么了?”
曹老大和于洪德眼泪汪汪地把母亲的事情讲诉了一遍,张宏武手里的两只旱獭掉落在地上,他转身跑到母亲家,看到宋玉珠她们
在给母亲料理后事,吓得转身就跑回吴邪家,他站在屋里眼睛发呆,浑身上下打着寒颤。
“大包,岫蓉没事吧?”
“岫蓉,岫蓉她死了……”
“死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吴邪跳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酷似挣脱了夹子的豆杵子,疼痛地蹦哒着。阿古回到家里,看到躺在炕上的父亲,嘱咐曹老大和于洪德:
“你俩给姚工长喂水,做好饭,劝他吃,别饿坏了。”
于洪徳到厨房做饭,炖了一锅旱獭肉,一锅手把肉,把肉和馒头盛在两个盆里,送到母亲家。曹老大端着一碗肉走进里屋轻声叫着父亲,他一点反映都没有。吴邪、张宏武、曹老大、于洪德看着满桌的肉,一点食欲都没有,都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
天空上乌云笼罩,燕子在草尖上飞翔,一队队的大雁向河泡里飞去,昆虫在草丛里凄厉的哀鸣,空气越来越沉闷,憋闷的人们的心里透不过气来。
春山跑进母亲家,他看到母亲躺在炕上,他的妈妈和婶婶大娘们都哭成泪人。
“妈妈,姚婶怎么了?”
黄英捂住他的嘴,他挣脱出来。
“妈妈,我要看看姚婶!”
他往里屋闯;黄英抱住他。
“春山,听话,到你吴大娘家吃饭去!”
他又要往里屋闯,黄英打了他一巴掌。
“妈妈,我去吴大娘家吃饭。我有个事告诉你:咱家的老母猪死了。”
“咱家的老母猪死了?它怎么死了?”
“我也不知道,它趴在猪圈里死了,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它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黄英的一声惊叫,把她们的心都倏地提到了半空中,又把她们推进了悲痛不堪的深渊。
春山从盆里拿起旱獭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吴邪倒满了三碗酒。
“大包!喝碗酒吧!岫蓉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坐在一边从来不说话的于洪德开口了:
“哪是岫蓉命苦呀,是有人想害死她。”
吴邪把酒碗放下。
“洪德,岫蓉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害死她呢?你是说梦话吧?”
他又端起酒碗。
“我哪里是说梦话?岫蓉差点没有被眼镜蛇咬死,就是有人把装着眼镜蛇的铁丝笼子放在园子里,故意害死她。”
吴邪端酒碗的手发抖。
“他们看到眼镜蛇没有咬死岫蓉,又不知道捣得什么鬼,让岫蓉吃了狼毒花,口吐白沫子,这回把岫蓉药死了。”
“爸爸!咱家的老母猪死了,也是嘴里吐白沫子。”
一声春雷滚滚而来,吴邪的酒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吴邪,你这个草原上的大英雄,一声雷鸣把你吓成这样?”
张宏武嘲讽地说。
吴邪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眼看着半壶酒被她快喝完了,张宏武夺过酒壶,他发了疯似的又夺回去,把剩下的酒全部都喝掉,然后扔掉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
“吴邪喝掉了十斤酒,他是被雷劈疯了?我去看看他。”
“大包,你不用担心,他不是被雷劈的,是良心发现。”
“洪德,吴邪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怎么会良心发现呢?”
张宏武和曹老大不解地看着蔫茄子。他今天说的话是最多的一次,他站起来,慢悠悠地说:
“终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许场长和文大头从街里回来了,他俩赶到母亲家,许场长看到黄英和宋玉珠剪着白布。
“岫蓉她走了?……”
许场长悲伤的不能自已,泪水潸然而下。文大头号着母亲的脉博。
“许场长,岫蓉没有死!她还有一点微弱的脉博。”
“叫吴邪赶紧套马车,送街里医院!”
“许场长,别说马车了,就是用汽车也不能去街里,她到了临产期,一路上颠簸,恐怕到不了街里她就死了。”
“大头,你想想办法,救命要紧,是两条命!”
许场长焦急地说。
“我摸着岫蓉的脉博,她好像是食物中毒。”
“文大夫,她是食物中毒,是吃了狼毒花!”
“阿古,你给岫蓉服药了吗?”
“服了,服了,我给她服了蒙古白药。”
阿古拿着白药瓶给文大头看。
“白药解毒功能强大,这样看来,岫蓉能活过来。不过……”
他的停顿把屋里所有人的心都揪住了。
“不过,白药一天要给她服三次,最好是半夜再给她服一次。”
他的话语声落地了,他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吴邪走到湖边,磕得遍体鳞伤,脸上血肉模糊,他跪在湖边任凭雨水淋透了他的身体,他一遍一遍地高喊着:
“岫蓉!岫蓉!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我他妈的不是人!我他妈的是畜牲!……”
他的喊声和雷声此起彼伏,响彻在达赉湖畔。他喊的嗓子哑了,躺在沙滩上,在心里始终默念着这些话,一直到黎明,雨霁天晴。阳光明媚的照在他的身上,她想站起来为母亲送葬,跪在她的遗体前赎罪,可是他却站立不起来。他的眼前闪现出母亲善良憨厚的笑容,这笑容像万箭穿心,他疼痛的在地上打滚儿。
“我对不起岫蓉!我对不起岫蓉!我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手伸向马靴,想掏出刀子自杀,可是刀子留在了马圈里。他像疯狂的狮子一样从沙滩上爬起来。
“左红!狼心狗肺的左红!你的心比眼镜蛇的毒还要毒上千万倍,我要杀了你,给岫蓉报仇!”
他跌跌爬爬地走进马圈的休息室里,看到他心爱的蒙古刀在桌上,他拿起刀,眼睛里放射出凶残的光芒,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凶残的光芒慢慢地消失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左红温柔的眼神,和她缠绵悱恻的爱情,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他瘫在床上,哇哇大哭。马圈里的枣红马嘶鸣起来,高吭的鸣叫声淹没了他的哭声,他走到马圈里,枣红马停止了嘶鸣,挣着缰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我心爱的枣红马呀,你也不让我去杀人?”
他摸着枣红马的鼻梁,嘶哑地说。
早晨,梁春花去猪圈喂猪,她把猪食倒进猪槽子里,踩着泥泞向黄英家的猪圈走去,她环视四周,看见没有人,她走近猪圈,看到黄英家的老母猪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绿豆苍蝇,猪的眼睛张开,似乎怒视她,一股腐臭味飘进她的鼻子,她恶心的呕吐,猪身上的绿豆苍蝇嗡地一声飞过来,她捂住嘴,污秽物吐在她的手里,她把污秽物甩在地上,急忙走回家,在盆里洗完手,又端起水杯涮嗓子,她把涮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水吐出来,像潜在水底憋了半天一样的喘出一口气。
“哎呀,我的妈呀!恶心死我了,恶心死我了。”
左红如坠入五里雾里。
“春花,你是怎么了?不就喂了一次猪嘛。”
她捂住胸口,静下来。
“黄英家的老母猪药死了。”
“真的呀?”
“左红,我看到黄英家的母猪趴在猪圈里死去的样子,好像不是昨天死的,猪都腐烂了,那股腐臭味……”
她说不下去了,又呕吐了几下。
“猪身上落满了一层绿豆苍蝇,别提有多恶心人。”
“黄英知道吗?”
“我哪知道。”
“猪腐烂了,赶紧埋了,要不然会发生瘟疫的。”
“发生传染病好呀,把黄英一家三口都瘟死。”
“春花,你傻了吗?她一家人都传上了,咱俩家人也得传上。”
左红在屋里走了一圈,皱眉。
“黄英家的老母猪死了,岫蓉咽没咽气呢?春花,咱俩到岫蓉家看看她咽气了吗?顺便告诉黄英一声她家猪死了,让她赶紧埋了。”
她俩特意穿上一身黑色衣服,走进母亲家。屋里的空气沉闷,虽然天晴了,阳光照进屋里,可是黄英她们脸上都和昨天的阴雨天气一样,衬托得整个屋里都灰暗无比。她俩看到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像死去的人一样。
“左红,春花,你俩今天都穿上一身黑色衣服,是来吊唁岫蓉的吧?”
宋玉珠不冷不热的态度。
“玉珠,你说话外道了,我和岫蓉亲如姐妹,我和春花来看看她,看看我俩能帮上忙吗?”
“左红,春花,你俩今天来是告诉我家老母猪被药死了吧?”
“英子!你家老母猪死了吗?我和左红不知道呀。”
黄英一语道破她俩的来意,她俩却装作若无其事。
“不知道是谁给岫蓉下了毒药?”
她俩的心惊慌不已,怕阿古再说出让她俩难堪的事情。
“阿古,你们都忙着,岫蓉身边有你们,我和春花就放心了。”
她说的话像是一个苍蝇飞过,既令她们恶心,又令她们烦躁。
母亲在炕上躺了三天三夜,父亲在阿古家也躺了三天三夜。宋玉珠、阿古、黄英、马淑兰轮番地照顾母亲,她们都熬得眼圈漆黑,头发散乱,脸上失去了白嫩光滑的色彩,仅仅三天三夜的时间,她们都苍老了。春山和全分场的孩子都站在走廊里,他们幼小的心灵都隐约地知道母亲快要死了,离开他们,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他们都停止了玩游戏,都眼泪婆娑地站在走廊里,尽管黄英和马淑兰多次劝孩子到院子里去玩,他们仍然是纹丝不动;他们把黄土和成泥,捏成了菩萨,摆放在走廊的窗台上,保佑母亲平安,泥菩萨在窗台上都晒干了,仍然看不到母亲走出家门。
第四天的早晨,正是初夏时节,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天空里荡漾着甜蜜的气息。
春山他们早早地来到了走廊里。
“今天,我们能见到姚婶。”
春山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他们心里的阴霾,小伙伴们的脸庞顿时都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明媚;他们都围住春山。
“春山,你咋知道呢?”
“春山,姚婶不会死了?”
“春山,姚婶还能给咱们做衣服?”
“春山,姚婶还能给咱们买糖果、买水果?”
“春山,你昨天晚上看到姚婶醒了?”
小伙伴们嘁嘁喳喳地说道。
“我没看到姚婶醒了,我看到了喜鹊;我妈妈说喜鹊到家门就有喜事发生。”
春山手指院子里的喜鹊说,小伙伴们都挤在窗前,看到一群喜鹊落在院子里,它们都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
“这么多喜鹊呀!”
“院子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喜鹊。”
“喜鹊们都飞了起来,它们又落下了。”
“我去抓一只喜鹊送给姚婶。”
小伙伴们都惊喜地说。春山更加得意。
“我说对了吧?咱们一会就能见到姚婶!”
小伙伴们都欢呼雀跃。
“岫蓉,她有了呼吸!”
阿古的脸颊贴在母亲的嘴巴上;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都把头聚在阿古的脸庞上。
“真的呀,岫没有死,她活过来了。”
马淑兰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淑兰,岫蓉没有死,你别哭唧唧的。”
“玉珠,我是高兴的!我是高兴的!”
她的眼泪成串地掉落下来。
“兰子,岫蓉不行了?”
曹老大站在门口问。
“你不去照顾姚工长,来这里干嘛?”
阿古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姚工长刚刚醒了过来,他让我过来看看岫蓉。”
“什么?姚工长醒了!这真是天意啊!他怎么和岫蓉一起醒来了呢?”
“岫蓉活过来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听到母亲平稳的呼吸声,撒腿就跑了。
他抓住父亲的手说:
“姚工长!……姚工长……岫蓉……她活过来了……”
父亲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神奇的力量,他从炕上倏地挺起,跳下炕。
“姚工长!你没穿鞋呢。”
“岫蓉,我的岫蓉,你醒醒,你醒醒,……”
父亲攥紧她的手,轻轻地呼唤着。
母亲的眼睛睁开了,父亲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姚侗,我没有死,你哭啥呢?”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我啥不得留下你一个人,我还没有和你过到老呢,哪能轻易地死去?”
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英、宋玉珠、阿古、马淑兰泪如雨下。
“英子,我听到了春山他们想见我,让孩子们都进来吧,省得他们都惦记着我。”
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听说母亲要看看他们,都拿着泥捏的菩萨围在炕边。
“姚婶,今天喜鹊落满了院子里,它们来向我们报喜,姚婶一会儿就醒了。”
春山的话把母亲说笑了。
“春山,你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姚婶,我们都捏了一个菩萨,保佑你平安!”
“我们都保佑姚婶一生平安。”
孩子们齐声高喊。他们把菩萨都放在窗台上,形态各异的菩萨摆满了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