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你家国师是受何人指派?”
小白抽出方才用来偷袭徐协的短刀,随处打量,瞅着李寒星身上那蓝色衣袍不错,上手裁了几下,为自己包扎伤口。
李寒星还是波澜不惊,仿佛此刻被一把剑抵住喉咙的不是他。
他只是默默地看小白毁他衣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国师自然是为君上分忧。”
幸赖那位从天而降的救兵,眼下祭坑中所有活着的兵士都已经止戈投降,被尚存的一些零散流民按住脊梁骨倒在地上。
“正觉修为,一席风雷箭旗搅弄风云,你便是鼎鼎大名的奉雨楼执旗人,邵雍?”李寒星微微抬头,斜睨着眼瞧那位青年。
执旗人?好响亮的名号?
奉雨楼又是哪宗哪派?
邵雍倒是没有否认,镇定自若地操纵着风雷箭旗:“作为国师李牧之的爱徒,李寒星先生你,也同样是鼎鼎大名。”
李寒星冷哼:“亡命之徒。”
小白擦拭着臂上的血痕,好奇地看这位风采卓然的“正觉”修为修士。
“奉雨楼做的什么生意?”
邵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刚刚才把脸擦干净的女孩,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方才又是经历这般尸山血海的场景,居然面上半点凄凄色都没有,实属让人意外。
“李寒星先生自然是清楚的。我们奉雨楼,做的是惩奸除恶,匡扶民生,让民众免受迫害的生意。说起来,这些年在孟京,我们也没少受到国师大人的拜访。”
邵雍话音冷淡,想也知道这拜访可不是什么友善的拜访。
“事不宜迟,还请姑娘随我一同撤出这祭坑。”
邵雍说完,移开剑,面容依然是冷峻的:“寒星先生请自便,想必尊师父应该都需要您的照护吧。”
然后他挥手卷起旗子,将其往空中更高处抛去,那暗红色的旗帜竟然是在夜空中散发出了光芒,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团红月。
“等等。”
小白也没有跟邵雍客套,利落地上前一步,在被制住的李寒星脸上用力扇了一巴掌。
对方无语盯着那手,就连一旁正要抽身离去的邵雍也愣住。
她倒是不客气:“巴掌还给你!叫李寒星是吧?我算是记住你们师徒二人了,回去告诉你师父那李谁谁,就说我睚眦必报,这满山死去的无辜生命,我终有一日会向他讨回来。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始末,我也会查清楚,你们那位没露过面的君上,也不妨先记住我这个人。”
李寒星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觉得稀奇:“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她肯定不能叫姑山白了,她也不允许自己被不熟的人叫小名,放眼望去,注意到石头缝里生出的一种带着荆棘的小花,尖刺虽小却能划出讨厌的血痕的那种。
“白小棘,荆棘丛生的棘。”她说得理直气壮。
“白小棘……呵呵,但愿你活下去。”李寒星轻咳一声,在邵雍裹挟着灵力的掌风中,晕了过去。
那面红月当空的旗子,显然是某种信号,因为不过半注香的时间,就已经有一些穿着黑色夜行衣、训练有素的人,来到祭坑中,将那些流着血、摔断腿、被火烧伤的流民,迅速扶起来,奔逃。
“阿桑,快点爬到我背上!”
小白、现在应该说白小棘,飞奔过去拖住一副快要死过去模样的阿桑。
小男孩又是感动又是惊诧:这姐姐是铁人吗?在大修行者的魔爪下、在全副武装的兵士的刀剑下活命了,居然还这么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让我来吧,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是保存体力。现在如果晕死过去,会给身体造成难以复原的损伤。”跟过来的邵雍,不由分说地将地上呆滞的阿桑扛在身上。
“我娘……”阿桑声音微弱,双手依依不舍。
白小棘这才看到,在阿桑原本坐着的地方,旁边躺着他死去母亲的尸体。可能是他趁乱拖过来,也难为这么小的孩子。
她咬咬牙,将那轻得不能再轻、甚至不比她高的女人驮在肩上,邵雍看看她,没有说话。
在一股血腥气中走出姑衡山的时候,邵雍平淡地跟她说:
“奉雨楼几日前盯到姑衡山有人员异动,所以便在山下观察数日,李牧之祭出吸灵法阵的时候,我与楼主都感受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息。”
白小棘累得半句话都不想说,感觉到胳膊又在淌血,怀里的孩子也探出脑袋戳她的脸。
“小孩别闹。那什么,吸灵法阵是吧?他们先是要把人全部烧死,然后李牧之就祭出了这东西,似乎是……”
“在养他的法阵?是他与燕皇的谋划吧。但之后不知为何,那法阵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攻破了,而且我们感应到李牧之也在法阵损毁的同时,受到了某种冲击。”邵雍貌似不经意,但是却暗中打量着这女孩的眼神变化。
白小棘点头:“我不是修行人,并不懂这些。你说国师在养他的法阵,显然姑山神女不会自己说她要活人来献祭吧?你们燕国,难道是个还没取消人祭的野蛮国家?”
邵雍愣了一下:“这世界除了北地的荒人,应该没有献祭的传统吧。”
这长长的队伍终于出山,一路上又击晕几个还要负隅顽抗的残兵。
一般来说,凡人对上高境界的修行者,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王者之师,一般的兵士都是没有办法和灵力抗衡的,也幸亏邵雍是个“正觉”修行者,而且白小棘可以感受到,队伍里奉雨楼的人中,也有几位是有灵力的。
在走到山前空荡荡的集市上的时候,奉雨楼诸人突然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外人蒙上眼睛。
邵雍给她和阿桑甚至还有那个小婴儿,都以黑布蒙眼。
“得罪了。非常时期,奉雨楼不得不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身上一轻,阿桑母亲的尸体,也被他接了过去。
接下来她感觉到自己被拉扯着横冲直撞,但是邵雍带着薄茧的双手始终与她很近,不时轻扶或者让她借力。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白小棘扯开黑布:“你们奉雨楼,都是些仗义不平之士啊,不惜与朝廷和大国师作对,也要救出这些人。能问问是什么指引着你们走这条不归路吗?”
邵雍古井无波:“我们都有信仰。”
信仰?他们不是姑山神女的信徒?
待走进这漆黑洞窟的一瞬间,对上了一个雕像,白小棘立马停住脚步,觉得自己浑身发冷,表情也应该十分怪异。
洞口虽黑,行十余步,便别有洞天,湿冷的气息侵染着每一寸石壁,但是这两侧却都涂绘满了浅碧深红色的壁画。
是铺天盖地的雨景,雨景中有花红柳绿,处处都有种黏腻清冷。
而与她最近的一处壁画凹陷之处,有一座放置在墙里的汉白玉雕塑。
清朗少年,姿容昳丽,灼灼其华,束起的发上有一根仿佛随风飞舞的飘带,只是那五官并不明晰,让人看不出他的相貌来,就像是雕刻师故意的留白,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视。
但她一见这雕塑,不用人告诉她,便立马明白了这是谁。
“你们的信仰,是那位雨山君啊,呵。”她的话音有点苦涩。
邵雍行了一个她看不懂的复杂的礼,对着雨山君的雕像:“雨山君乃天下第一得道者,燕国不少人深信他是为了封神这种虚名,才以证道之名下手杀妻。我却觉得,神女或许是他道心枷锁,为了冲破某一层桎梏,到达道心圆满之境,非此不可。”
想必他认为白小棘是姑山神女的信徒。
“好一个非此不可,你们男人,跨了千年都能惺惺相惜上!”白小棘抽出袖口的短刀,挡住孩子的脑袋,默念了一段“二白武法”,发狠地挥刀砍过去。
刀子自然不能毁了石像,只是将那薄如蝉翼的发梢生生削去了小小一段。
没成想,这帮人立刻如临大敌,所有不知所措的流民,就一脸懵地看着这些黑衣人以邵雍为首,纷纷剑指那个握着短刀、眉眼间全是戾气的女孩。
“你在做什么!”邵雍呵斥,仿佛白小棘砍的是他的头发一样。
白小棘以为一千年的流离和死亡,已经可以让她对人间和信仰达成免疫。
第一次破防是看到流民在向她姑山神女祷告。
第二次破防是仙道败类以她之名滥杀凡人。
第三次破防,就是在这晦暗的洞窟里,看到了这雕像。
她想一头撞死在他身上,用血来玷污他,又想乱刀把它砍成一堆渣滓,扔进这些信徒的嘴里。
但哪一种她都做不到。
“擅毁神君雕像,你随我去见楼主吧!”邵雍厉声说道。
等她被剑架在脖子上,推过长长的廊道,一把按在一个半月形洞门前时,抬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满心的怨毒,在看到那长身玉立的黑袍身影,还有那人手里抚摸的钝铁剑时,达到了巅峰。
……
脏话都挤在了嘴边,反倒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如果可以,她今天就算死在这,也要刀架在他脖子上再问一遍为什么。
那人手里的钝铁剑,上有应龙纹路,与千年前捅穿她胸口那把,一模一样啊。
“楼主,便是此女玷污毁损神君的雕像!”
擦剑的人,好似在鉴赏什么名画似的,玩味地说道:“哦?今儿个哪里来这么多渎神者啊?”
那人转头,白小棘都没来得及收起面上的痛恶表情,堪堪愣住。
粉面丹唇,俊俏眉眼,又有种上了年纪的媚。
……
啊?过了千年,雁栖那杀千刀的他妈的变成一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