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风解愠
周四发生了两件大事。
顾南风军训巡查操场偶遇易池初并救了她反获处分的事,经内容提炼和专业的热点拆分引导,添油加醋上了热搜,并且牢牢占据榜单前三,转发从红星到三色v,关注度从零到几百万,热度久久不降。
第二件是,经院不堪舆论和校领导的压力,在当天中午发布了撤销对顾南风处分的通告,由误会辱骂过他的副院长亲自向其道歉,恢复其一切评选资格和学生工作,并对他的行为予以嘉奖。
易池初刚回到西操场训练不到半天,下午就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
在门口几度深呼吸,战战兢兢敲开门后,发现顾南风也懒散地坐在沙发里。
院长人过中年,鬓发烧白,脸上藏着智慧的褶皱,眼镜后一双睿硕目光带着笑,抬手招站在门口的她进去:“来小姑娘,进来坐。”
她吞了吞紧张的口水,看着顾南风放松的状态,关好门挺胸抬头走进,坐到顾南风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左右两道目光将她钉在中间,易池初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缩成一个鹌鹑等别人开口。
院长起身端着茶杯从办公桌后走出,坐到她对面窗边另一个单人沙发里,喝了口水道:“怎么样?现在觉得经院还值得你待四年吗?”
易池初听他说自己昨天在这间屋子里气上头时的愤言怒语,羞得难堪。
尤其后来听易向阳从朋友那得到的小道消息说,当时整顾南风的副院长其实和院长面和心不和,院长一直很看重顾南风,并且有心栽培。
这里面的暗流她的阅历尚不能完全摸透,冲动之下,竟对着好人发了那样一大通脾气,她简直要内疚死了。
易池初头低得不能再低,实在坐不住起身鞠了一躬,闷声道歉:“对不起院长,我错了。”
旁边顾南风轻笑出声,她余光刚撇过去瞄到他闲闲点着膝盖的手指,就听院长和善地笑着:“坐坐,就是找你随便聊聊,别紧张。”
易池初喘喘气:“我站着吧。”
“嗯,”院长故作严肃,“你想让我们都仰着头看你?”
易池初拧眉摇头,没办法只能坐下,顾南风笑得更欢了,领导面前,易池初又没法怼他,撅着嘴忿忿偷白了一眼。
下一秒,院长就将话头转到顾南风身上:“你坐好了。”
顾南风从善如流,立刻收敛,坐直后应了声:“是。”
明明挺正经的腔调,到他嘴里就有种恃宠而骄的假正经。
“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易池初。”
“作何解释?”
易池初抬头看着倚在靠背里的院长,跟刚才顾南风的放松状态还有点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非要解释的话,我以前叫易之楚,因为我爸爸姓易,我妈妈姓楚,但是,锦湖口音叫起来会产生别的误解,后来就改成现在这个了。”
顾南风想起开学迎新帐篷里那个因为谐音的小插曲,还有当时自己的反应,笑容淡下来。
院长点点头,认真倾听的样子让人觉得备受重视,易池初慢慢放松。
“叫你来呢,也不是为了追究什么,就是想问问,我们自己心里也有个底。关于南风的新闻,你知道多少?”院长又喝了一口水,轻飘飘地问,“有没有参与?”
该来的还是会来,谁让她动用的关系太过声势浩大,不被怀疑是不可能的。虽然问题已经解决了,也确认院长与顾南风同气相连,但她依旧不准备解释过多。
易池初目视前方,平静道:“我也是上午训练休息的间隙听同学们聊天才知道,不是我做的。”
院长和顾南风两道洞悉锐利的目光同时看向她,探究玩味与坚守对垒,室内安静的能听见不远处书桌上永动仪摆件互相撞击的声响,风从开着一半的窗外挤进撩动窗帘的窸窣,眨眼时上下睫毛粘碰的簌簌,还有她自己的心跳。
她还想多解释一句,但她记得易向阳说过,谈判对峙时,沉不住气先开口的人,必输无疑。
她于是动都不动,呼吸也调整得轻缓,无辜地眨眨眼等时间流逝。
最后院长笑了,看向顾南风:“看来背地里还有人更关心你呢。”
“是有不少人暗恋我的,”顾南风在这都能贫嘴撩舌,易池初真是无了个大语,“可惜我一心只有学术。”
院长哈哈大笑:“你啊你,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待会还有会。”
易池初起身道别:“院长再见。”
“再见,以后做事可别这么冲动了。”
易池初红着脸喏喏:“好的。”
她先走出门,也不知道用不用等顾南风,等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便顺着走廊正常地往前走,从最近的侧门出去。
刚戴上帽子,身后顾南风跟过来挑刺:“出息了,学长没走就敢先走?”
“我还要回去军训的,学长大人。”
“昨天不还无所谓嘛,今天这么积极。”
那能一样吗?昨天以为自己要没学上了,消极怠工不是很正常吗?今天可是确定了自己还要在这待四年呢,她才不会想不开再搞出个什么批评处分。
易池初脚步匆匆,顾南风仅用放松的步子就能跟上。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顾南风状似无意地问:“那条热搜,真跟你没关系?”
易池初就知道他会接着问,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装样:“我哪有那本事,听说热搜挂了整整半天呢,那哪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程度。”
“就是说呢,”顾南风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我还有这样的神秘追求者,我怎么不知道。”
易池初:“………………”
“对了,”他好似随意地“恰好”提起另一件事,“那两张内场门票,你从哪来的?听说,很难买的,抢都抢不到。”
坏了!
易池初心口突地一跳,不过她想的不是票有多贵,再贵也是用钱能解决的,她想起的是,当时没考虑太多,直接连着信封都给他了,信封上寄件人可是她老爹的大名。
然后下一秒,她就听见自己死命祈祷别被他注意的细节,从他嘴里精准无误地朝她发射过来:“易向阳是你爸爸吗?”
易池初急中生智,在他即将成型的逻辑链中快刀乱麻落下一根搅翔棍:“他是我哥哥。”
顾南风拖着上扬的腔调“哦”了一声:“你还有哥哥?”
反正他也没办法知道,易池初的瞎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行吗?羡慕吗?我哥哥对我可好了,我要星星他也得给我摘。”
顾南风压着笑音,点头:“嗯,那是不错,也真是巧啊……”
易池初听他故弄玄虚就莫名紧张:“巧什么巧?”
“我有个朋友,也看到你给我的信封了,他呢,好奇心重,求知欲旺盛,觉得你哥哥的名字很耳熟,就随手搜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易池初腿肚子有点抖,还得配合他接着演:“怎么着?”
“结果发现,你哥哥跟当今国内上市娱乐影视公司的龙头老大同名同姓,你说巧不巧?”
易池初一时间竟有点张不开嘴。
顾南风继续说:“这位老大,还上过我们选修课的案例,他手下公司的股权结构,简直就是我复习商经法的笔记,当时结课汇报,我选的专题人物就是他,从煤老板到地产大亨再到娱乐影视教父的传奇人生,听说他最近又有了新的投资方向……”
易池初忍无可忍,扭头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南风看着炸毛的小矮子,忍笑:“我想说,他很牛逼。”
“跟我有关系吗?”
“学妹你这么说就不上进了啊,研究一下业界大佬的发家史,也是一位本科生应当具备的能力。”
易池初暗自平复呼吸:“受教了。”
“这就对了。”顾南风语气欠欠的。
趁他停嘴,易池初抓紧时间找借口溜:“我还有训练,就先走了。”
看着她马不停蹄逃走的背影,顾南风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f拎到隔壁岛陆,可以支撑全民经济,创造数以万计的岗位需求和无可估量的税收,造血中枢,富可敌国。
国王的女儿,那得是什么概念?
他还真希望,像她说的那样,她哪有那个本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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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风的事解决后,易池初的心彻底放下,训练时心无旁骛地投入,休息时听宗玉嘴不停歇地讲新鲜八卦。
她一点都不怕安静,静下来能用学习阅读替换空白,她就怕自己周围热闹成一团,看似拥挤,实际上更能让她从对比中发现自己内心的空虚寂静,那种静,能让人发疯。
就比如现在。
这是军训检阅前最后一个晚上,八点半,夜色与幽暗灯光中,带着青草气的东西操场分别开始了各自场地的拉歌比赛。
各种在军中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欢脱号子,经过教官的嘴,传给下一代人,并在她耳边嘈杂的人群里齐声吼出,对面平时训练是队友,此刻却是分毫不让的对手。
至于一二三四五的后面为什么不是上山打老虎,而是我们等的好辛苦,没人知道。
易池初坐在内务连第二排,被那种让自己发疯的热闹和安静包围,像一块置身火海的冰,马上就要化尽、死亡。
结果是他们这边输了,老掉牙的击鼓传花成了挑选上台表演者的有力工具,军营生活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它能让一切过时的东西在一群年轻人里瞬间成为时尚。
405宿舍除修越外的经院三人组下了晚课回去的路上,□□场的年轻气氛吸引。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明明东操场更近,他们偏偏穿过去,经过国旗护卫方队原地休息但心早已飞到左右两边不时还能听到几句“为什么就我们不能去”的综合运动馆广场,走进了西操场。
鼓是真的鼓,硕大壮观,是体育学院武术班的固定资产,可以让类似宗玉易池初这样的小矮子屈膝平躺做鼓上舞的那种,成□□头那么大的鼓槌落下去,点乐节奏震撼人心。
停下的那刻,丁少清翘着脚越过人群看是那个倒霉蛋儿时,噗嗤笑出声,彭城暴躁道:“笑屁笑,又是你哪个老相好?”
丁少清用胳膊怼叼根没点着的烟目光在场内乱飘的顾南风,几乎是他指给他的同时,顾南风看见了。
易池初正在走神,裹着几顶帽子的花衬衫就塞她怀里了,也没人提醒,周围好像都在看戏,等她反应过来,抓着衣服要递给宗玉时,背景乐没了,宗玉直接起立站出个起腰的弧形姿势捂着心口仰脖子舒气:“吓死老子啦!”
身形嗓音和措辞语气的强烈反差,令全场大笑。
易池初想说,干嘛抢老子的词!
前排同学自动让出路,她紧张地舔唇,在这种场合最擅长给姐们两刀的宗玉拉着她起身往前面空地推,一时间整个西操场的目光和安静全给了她。
真是啪啪打脸,还不如刚才呢,一个人低落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呜呜她怕死了。
一旁对面刚唱完歌的男生殷勤地走近将话筒塞到她手里,易池初脑海空白,教官贴心道:“你要是想跳舞,话筒给我。”
跳舞?跳第三套广播体操吗?
“我……我唱歌吧。”话筒音质很差,充其量是个大喇叭,就是声大。
说完她拿离话筒清了清嗓子。
对面教官比较注重流程:“介绍下自己啊。”
从小时候名字开始被调侃的那年起,易池初就不太喜欢自我介绍这个环节,可能别人觉得有趣,一起跟着笑,但是她现在这个状态下,她怕自己玻璃心听到嘲笑会哭出声。
但教官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她这么介绍:“我姓易。”
这两天总不好好训练,内务连教官知道她,不过本身性格挺好不招人烦,听她说完怕对面挑刺,玩笑道:“名字烫嘴啊。”
窃窃私语的人群爆发笑声。
易池初内心叹气,没法钻了另一个空子:“姓易,叫楚楚。”
池初说得不清楚,听起来确实比较像楚楚。
深知她心理的宗玉快笑出花了,同样的还有丁少清:“这小学妹一本正经搞笑的本事太牛了,是怕等会太多人找她吗。”
彭城叹:“这马上就要掌握未来四年择偶优先权了。”
顾南风没什么表情,嘴唇在幽暗的环境里,无声地动,重复念着什么。
人群里也有人跟着念“楚楚”“楚楚”。
易池初见教官没有指示了,开口道:“我唱张信哲的白月光。”
丁少清嘴圈成一个o:“哇塞,这是要告白吗?”
彭城特意看向身后,国旗护卫队还在外面呢:“不太可能,那男的根本就不在这边。”
正说着,场中的小影子已经开始唱了。
丁少清“哎哟”了一声:“这可爱的大白嗓。”
没有伴奏,可以用手机放,但是易池初没用,密密麻麻的人群看久了有点晕,她低下目光看自己握着话筒的食指关节。
因为不想在这么欢乐的气氛里唱得太悲情,而欢乐的歌她一时间又想不起词,只能改用一种带着笑的腔调来清唱。
结果就是,她越唱笑得人越多,会的人三三两两跟着一起,好好的一首伤感情歌,愣是唱出了最炫民族风的感觉。
彭城都服了:“这人绝对是个bug,咋能用这么甜这么开心的语气唱啊。”
“太犯规了,”丁少清轻咳一声,他怼了下顾南风,“哎,你怎么跟她凑那么近的,跟我说说。”
顾南风跟周围投入的观众氛围完全不搭噶,静得仿佛要睡了:“说了你待怎么?”
“我要再试一次,我就不信凭我这么帅的脸,追不到一个小学妹。”
顾南风一盆冷水泼过去:“省省吧。”
丁少清追问:“难不成你喜欢?”
顾南风答非所问:“你知道她什么来历吗?”
“谈个恋爱,我管她什么来历,”丁少清扬扬下巴,“就是农村来的灰姑娘,我也不嫌弃。”
顾南风嗤笑一声不再理他。
彭城突然回过味来:“卧槽,等会!她刚才说,她叫楚楚?”
丁少清还没get到,竖起矛头对准一切此时找茬的人:“是啊,怎么,看上人家名字了,你也想追?”
“你他妈傻逼吧,”彭城不想看这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爽的痞子,转向顾南风,“楚楚不是你当时拿回来信封上的收件人吗?那两张内场票!”
顾南风淡淡嗯了一声。
“卧槽!那内票是小学妹送的?”
顾南风接着嗯。
“卧槽,”这次轮到丁少清了,“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这种程度的,她怎么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把人从那个富家子手里抢过来了?”
顾南风不说话。
彭城都看不下去这么蠢比的人,解释道:“阿sa之前不是因为送小学妹去医院被学院罚了吗?这票说不定是表达感谢歉意的,你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发春吗你!”
正说着话,人群里面唱歌的人突然停下。
那种热闹中的空虚又来了,易池初在合唱响到“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时,积压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不管她怎么笑,眼睛还是在背地里闹罢工,心在摸不到的地方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闯。
她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流露这种情绪,只能改变策略,在逃跑前找到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用压不住的哭腔撒娇:“对不起,我呜……后面的词我实在是记不住了呜……呜……”
前排有人哄:“没事没事……没事的……哭啥哭……唱的挺好的”
教官也发话:“小姑娘哪那么多泪,忘词了就哭,来来来,下来吧。”
易池初如蒙大赦,跑过去把话筒给教官,还不忘压低帽子对在场的人鞠了个躬。
顾南风他们在最外围,前面一排是坐在低矮马扎上也挺高壮的男生。
易池初可怜兮兮的哭腔从滋啦滋啦的话筒传出来时,就听他们里面有人道:“可爱死我得了,忘词哭可还行?易楚楚,有人认识吗?哪个系的?”
丁少清正在兴头上,闻言插了一句:“哪个系的?反正不是你的,问那么多干嘛。”
几个大小伙子听到声转头,丁少清彭城顾南风,三个在学院横行霸道久了的185+老爷们儿,此刻动作统一,面无表情俯视着矮他们半截的人。
刚才开口问话的男生吞了吞惊恐的口水,不知道该看谁,看也不敢看,结结巴巴道:“学学学……学长,是你……”
站着的三人异口同声:“不然是你的吗?”
那一排男生有几个直接从马扎上跌落,满脸“我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的表情。
解决完这波,三人换了个位置,路上丁少清和彭城互相嫌弃。
“你也说的出口?”
“说谁呢,你配吗你!”
“难不成你配?多少前任了你还来祸害小姑娘,大渣男!”
“那你呢,二十岁了吧,连个女的都没泡过,是男人吗?”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扭头见顾南风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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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池初回到座位,等周围人群的注意转到下一个项目,就又偷偷起身离开。
顾南风目视她穿过人群,也绕着往操场外走。
她也没走太远,从北门出去,穿过零零散散回宿舍的人群,走进北面某个没人的篮球场地,背对他的方向坐在金属网下,什么动作都没有,就低着头,像在发呆。
没多久,那个如同一寸半身照的背影,在视野里有了动作,双肩紧缩,属于抽泣节奏下的颤抖越来越明显。
顾南风皱眉,左右看看,刚要过马路走近,左手边身后,一个人影超越自己,率先走进了篮球场的门,转身时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路灯下,国旗护卫队的深绿端正军装,跟那人脸上的表情一样冷硬不屑高高在上,很快的,对方收回鄙吝的目光,走到易池初面前。
顾南风收紧腿侧的手,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躁动不甘将双脚钉在原地,直到易池初仰头,隐忍的无声啜泣突然放大出声,那人朝她伸手,他无法解读自己突然笑出声的原因,也不想思考自己转身就走是毫不在意还是落荒而逃。
总之他走了。
易池初以为自己哭花了眼,她仰头竟然看到靳川,情绪在看清他脸的刹那崩断,她委屈地哭出声。
他摊着手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