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大梁都城17
时光宛如无形而锋锐的刀刃, 将曾经憨厚的青年,一刀刀削成另一番模样,哪怕玄铁镇中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街坊站在这里, 都未必能认出人。
以虎子如今在军中的地位, 不用像一线小兵一样成日风吹日晒,黑得赛炭团,但单看长相比他们也强不了哪去。
一道伤疤从左眼角直划到下颌,将粗犷的面容划为不均等的两半, 当时留下的伤口一定很深,损坏的面部肌肉难以复原, 因而虎子哪怕在笑,也能活活把小孩给吓哭了。
于元沅习惯了他的新造型。重逢之初, 她还唏嘘过, 虎子脸上的那道疤, 当时若是再稍稍偏个几毫米,左眼睛绝对保不住,不过当后来于元沅得知这伤口其实是一把开山斧留下的, 就又感叹虎子能保住自个的脑袋已算是万幸。
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 漫漫黄土不知掩没多少白骨, 然而虎子脸上的这道疤并不是在战场上落下来的。
这个世界约莫八九年前,虎子与原主之所以彻底失去联络,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落草为寇。
当时大梁的局势还没有恶化到如今的地步, 官兵多少能干点正活。虎子不敢联系师妹,一是因为在寨子里书信不便——无论是朝廷开设的驿站还是商队都没人敢接山匪的生意,二是由于处境险恶,怕身份泄露后连累她, 所以不敢托人辗转带个口信。于是师兄妹天各一方,师兄忙着砍杀官兵,师妹钻研刺杀管官兵的权贵。
大顺军的组成很复杂,绞杀吸收了若干股势力。其中的精锐部队,也就是牢牢掌控在前段日子自号为帝的大顺皇帝手中的那一股,始于一处小小的山寨。
八年前,虎子是山寨里直属于大顺皇帝的小头目,算是心腹,后来跟着大顺皇帝,当时的二当家一起推翻了寨子的大当家。他挨的那一斧子,就是交手时为二当家挡的。
作为所谓的龙兴之地,当年小小的长顺寨早已闻名天下,但是这段过往却湮没在岁月的风尘里,少有人知晓如今的大顺皇帝并非最初的山寨之主,且有如此一段不算光彩的上位过程。如果不是于元沅跟虎子有一层师兄妹关系在,屡次用关心伤口的名义旁敲侧击,未必能打听出这段历史。
于元沅非是亲历者,不了解虎子以及他追随的二当家昔日的处境,保不准是那位好耍开山斧的大当家实在不做人,他们被逼着反抗呢,实在不好评价这段过往。后来,她就着重打听山寨正式举起反旗后虎子的经历。
简单来说,就是大顺军打官兵势如破竹,虎子有救驾之功傍身同样一路高升,如今的地位足以庇护半路才投奔过来的小师妹。
说来讽刺,以匪兵起家的大顺军,招揽了于元沅这个以杀匪兵出名的义士。
走过许多地方,于元沅太清楚山寨里的贼寇们是些什么垃圾货色,再怎么包装,再怎么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头,终究改不了血腥的本色。
然而乱世之中,太多事情说不清楚。于元沅一个人,自认没有担任救世主的能力,能救下少部分人,救不了整个世道。见识过大梁朝廷烂成什么样,她对叛军这边不报任何期待,只希望这把刀足够趁手。
鸣鸿刀,自与劳动者乐园断开联系之后,于元沅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重铸鸣鸿刀,破开皇宫中承天阁的阵法,探索逆转时空的奥秘,寻找回归家园之路。
在于氏先祖的血祭之法缥缈无踪的当下,统一天下依旧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于元沅很有自知之明,她没有经过什么帝王训练,也不是什么军事天才——屠夫职业只教会她如何砍人,没教过她如何管理砍人的人。
杀人易,统领一只队伍就没那么容易了,她要慢慢上位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能在大顺军中遇到虎子师兄,对于元沅完全是意外之喜,前方的路途瞬间清晰可辨。
作为半路投奔过外来者,于元沅在大顺军中本来地位不稳,但有虎子在就不一样了,他在大顺军中有自己的基本盘,又深受君主器重,根基稳固,于元沅完全可以与这位便宜师兄结盟,藏在他后头,一边建立战功巩固他的地位,一边离间这对君臣。
有长顺寨昔日那出背叛剧目打底,作为受益者,相信顺帝始终会对底下的将领防上一手,而作为执行者,虎子日后官位升无再升后,不会对老上司产生一丝丝怀疑吗?
待时机成熟,于元沅只需轻轻一推。
至于解决顺帝后,如何处理与虎子间的关系倒也简单,反正她参与的战斗是实打实的,鸣鸿刀平日汲取的杀戈之气足够深厚,只需要最后有一个统一天下的名头让鸣鸿刀重铸成功,她就可以跑路,不会一直赖在龙椅上,无需考虑什么后路,至于最后是用何种方式说服虎子,就看当时的情况了,总不会比再来一遍统一天下困难。
奈何世间种种,知易行难。
于元沅深吸一口气,她杀人真是快要杀吐了,以前被劳动者乐园脑控的时候,她杀的人都没有这么多!
她见识过真实的战争,除了任务里,为了磨练杀猪刀,于元沅曾经在叶丘的协助下特意跑到动荡地区,以雇佣兵的身份参与过现实世界中的战争。
那时,惨遭洗脑的她虽说神智不太清醒,智商多少还在,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防御能力对于元沅来说一直是个问题,任务中还能仗着血条厚,用道具装备挡挡,但在现实世界的战场上谁管你是谁,热武器炸过几轮后人基本是废了。
因而于元沅从来只在战场边缘地区扫荡,打打游击战,依靠特殊的能力歼灭小股敌军,一感觉不对立刻躲回乐园的空间保命,从不与大部队抗争。
而在这个人口数量远逊于现实世界的古代副本,于元沅第一次参与到正面战场的大规模战斗中。
此时她各方面能力上来了,开启领域后,一般的攻击对于元沅基本毫无威胁,只要于元沅乐意,她甚至可以杵在战场中央看戏——她也确实这么做过几次。
真实的战争大片在于元沅面前反复上演。
单论场面的震撼程度,刀枪剑盾制造的人肉冲锋或许逊色于热武器时代各种军事科技打造的光影声效,却有另一种冷冰冰的残忍在,那是血与血的争斗,骨与骨的哀歌。
而战后生灵涂炭的场景才是冷兵器时代最糟糕的地方,没有任何哪怕是名义上的人道援助,所过之地,唯有焦土。
幸存的老弱病残相携哭泣,至于青壮年,不是拉去做要命的苦役,就是去垒大顺军最爱的人肉金字塔。
于元沅收起笑容,换了张严肃的脸:“师兄,你别怪我多想,以前不过偶尔为之……但自从陛下请来了那位国师大人,每次胜仗之后必要垒起京观,而且要求堆得越高越大越好,甚至计军功还要看你堆的京观如何,多荒唐啊!我听说底下出现过几次用百姓的尸身充当官兵的事情,再这样下去,我们大顺的名声可就越来越糟了,否则最近几次攻城哪会那么不顺,就是因为城里的百姓吓怕了,拼死反抗……”
“不打紧,仲丰再出手几次,总会有人怕的。”虎子避开了于元沅对那位国师的质疑。
仲丰是虎子手下的另一名将领,正是眼下在城里放火抢劫的那位,名义上与她同级。他说得也有道理,屠城一般发生在多日攻城不下后,除了让兵士们发泄外,也是为了威慑其余不肯投降的城池,跟这事相比,打完仗后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来点行为艺术可不算什么。
“不过你说的用百姓的尸体冒充的事情,等仲丰回来后我会派人去查的,或者我把这事交给你?”
虎子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她。
于元沅很想苦笑。虎子师兄,当日你听说我那便宜老爹设计诱导我在野狼谷里大开杀戒,可是气得不行,甚至轻易被我说服,跟我联手一起宰了自家师父啊。那时才几个人,如今死的又何止昔日的千百倍?
时光无情至此,虎子已经变了一番模样,那么她呢?
“查案的事情就交给小妹吧,仲丰兄恐怕不擅长这种精细活。”
决定了,查出人后就用鸣鸿刀引诱他们狗咬狗,省得脏了她的手。
虎子又瞥了于元沅一眼,不知是从她脸上看出异常,还是以对她的了解觉出什么不对:“师妹,这是在打仗,造反可不是儿戏,你不吓住他们,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好欺负!”
不待于元沅回应,他话锋一转:“至于说杀良冒功,朝廷的走狗可比我们干得过分多了,大顺是底下的兵偷着来,那群走狗可是将领带头,屠了整座镇子——哼!”
眼下朝廷官兵节节败退,强征民夫还来不及呢,杀良冒功的事情是干不出的,于元沅知道虎子指的是他当年落草前目睹的悲剧。
两人相对沉默,半晌,虎子开口道:“也快到地方了……过段日子,我们回镇上祭拜一番师父师娘,还有其他乡亲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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