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漠北人也许这辈子也想不到,一个中原女子,竟然能射出如此漂亮的箭。
“朗公子谬赞。”秦淮此刻已是无所谓自己身份暴漏与否,如今想拿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还有什么好隐瞒?
那漠北人痴痴站在原地没了动静,对于他来说,输给一个中原人已是莫大的失误,眼前这位竟还是个女人,这叫他心中难以平衡。
忽然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秦淮不解,无语道:“莫名其妙。”
后对着朗夜泊拱了拱手,“告辞。”
小女孩还不舍得回头看去,这等人物,多看一眼都是赚到。
朗宰相身着火红朝服,头上纱帽两侧的翅焦急无序的上下晃动。
太承殿巍峨耸立于正殿之后,要比太元殿小不少,是皇帝私下宣召大臣的地方。
朗疾启在公公的引领下走进殿中,然而此时殿内已经站了不少人。
“臣,参见陛下。”
当今皇帝名李御,年纪恐有四十多了,龙袍松垮的趴在他的身体上,一点没有一国君主的富态,却又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标准国字脸,浓眉正眼,端正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却又总觉得奇怪。
皇帝看起来已经与其他大臣聊了许久,没有精力招待,只是在空中上下挥了挥手,话都不愿再多说。
“徐爱卿,你与宰相说罢。”
“是,陛下。”被点到名的是吏部侍郎徐有为,往届科举状元,因为平民出身,即便爬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也仍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看了看一旁同为吏部侍郎的何屈杰,低眉顺眼的给朗疾启汇报起来。
“朗大人海涵,今日陛下叫吾等来此,是为黄胜等反贼一事,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朗疾启心中叹气,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皇帝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周边臣子,但这也许对这个想做明君却能力平庸的皇帝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不想玩什么心眼,自也不对他隐瞒,“臣以为,黄胜一伙遁逃必有接应,同伙极有可能藏在朝中。”至于皇帝对谁起疑,也不是他能妄测的。
皇帝垂下眼,“朗爱卿说的极是,那爱卿以为,这人会是谁?”
“臣不敢妄下定论。若是陛下信得过臣,此事臣定当竭力调查。”
吏部两位侍郎同时看向他,一个眼里满是胆怯和劝阻,另一个则是阴森至极。
皇帝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给爱卿了,至于其他的事,爱卿还是莫要太过劳累。”
朗疾启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这个早就预知到的结果,弯下了腰。
“臣谢陛下关怀。”
皇帝困乏的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就这样吧,都下去吧。”
几人纷纷行礼告退,一路上,三人皆闭唇不语,谁也不想把话扯开,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终于到了分开的地方,何屈杰忽然冷声道:“宰相大人可莫要累坏了身子。”
朗疾启友善地勾起唇角,微笑回应:“在下便多谢何大人关心了。”
朗疾启回到宰相府,恰好撞见了方买了甜食回来的朗夜泊。
“父亲。”
看着家父穿着朝服,朗夜泊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一瞬便严肃起来。
“夜泊,为父前日嘱咐的事情,你可有不情愿?”朗疾启看着乖巧聪颖的儿子,一边可惜他没有入朝为官,一边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庆幸他没有走进皇宫侍君。
朗夜泊疑惑道:“您怎么突然问这个?儿子自然不会有不情愿,能为您分忧,儿子心里高兴的很。”
朗疾启心中酸涩,又被朗夜泊过分懂事的言论触动,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嘱咐道:“你记住,无论如何,保证好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儿子明白。”
朗疾启笑着往府中走去,感慨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为父终究是老喽!”
朗夜泊将甜食送去朗夜洁府中,看着躺在床上病弱的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
“姐,东西我买回来了,记得吃。”
室内门窗都关的紧,烛光打在床幔上,隐约能看见躺在里面的人的身影。
床幔内传出几声轻微的咳嗽,火光紧张的跟着晃了晃,等到咳嗽声止,才又平静下来。
虚弱的女声传出,“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竟真傻傻的去了。”
朗夜泊将甜食包裹拆开,把其中的糕点糖果都放进瓷盘中去,笑道:“姐姐有胃口是顶大的好事,定是病情有所好转,做弟弟的自然要满足。”
“你这家伙,自小就处处为人考虑,从不顾及自己,日后不在了,让我如何放心?”满腔忧愁都诠释着浓浓的关心之意,朗夜洁也恨自己体弱多病,没能好好的照顾朗夜泊,反而要让他照顾自己。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真是一点也不合格。
朗夜泊自来听话,不论对错都默默听进去,不喜的便都随着风一道走了。
他眼中的自己,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因为喜欢自由不去做官,因为喜欢清静懒得交友,因为不想变成无用书生而拒绝参加科考,从来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的。
他的关心,向来只是对他想关心的人表露。
他默默的给屋里落灰的地方擦拭着,低声道:“我明日就要去将军府了,不能照顾你,你也要记得多听医师的话,不要动不动就不吃药,你答应过我,等你病好了,就带我去湖边放风筝。”
这个承诺,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朗夜泊还记得,朗夜洁自然也还记得。
但是没人知道这个约定究竟多久才能实现,或许一年,或许十载,或许一生。
姐弟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再说话,朗夜泊收拾好房间之后便离开了。
今日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秦将军的女儿,但是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她有过交流。
虽然两家世代交好,但不知怎得,到了他们这一辈,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除了逢年过节走动一番,几乎是见不到的。
但就今天看来,这位小姐,好像并不是一个听话乖觉的人物。
此时此刻的秦淮,正躺在床上发呆,一双澄澈机灵的大眼死死的盯着天花板。
怎么哪里都是他?早上拆台还不够,现在还扰我清梦。什么未来小相,明明就是个煞星。
也许当远处一个人正在想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对方的脑海中。
如今秦淮要被朗夜泊的声音折磨死了。
只要闭上眼睛,便全是他的那张脸,和那让人听起来就想揉搓的声音。
秦淮心中怒骂: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终于按耐不住寂寞,秦淮决定出去走走,秦府不大,走着走着便走到前院去了。
如今已是子时,前厅还点着烛火。
怎么到这个点还不睡?在搞什么?
秦淮悄悄走近,趴在门缝上偷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怎么这么突然?”
“朗家被明里暗里的削弱权力,朝中文官被治理,武官之中就只有我秦家一家独大,陛下也许是有忧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明天就出发?”
“嗯。”
“边关环境恶劣,你陪我同行,实在是受委屈了。”
“又不是头一次,只是担心秦淮那丫头,我们不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这个当娘的,不要太爱护了,没事的。”
秦淮听着父母交谈,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尽力理解着对话其中的意思。
砰的一声,门被她一把推开,重重的摔在了墙壁上。将夫妇两人吓得同时转过头来。
秦朗见着秦淮,皱眉道:“怎么还不睡?”
秦淮无所谓地回嘴:“你们不也还没睡?又要偷偷背着我去打仗?我不管,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去!”
“胡闹!”
秦淮一时被喝住,毕竟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个慈祥宽厚之人,很少对她发脾气。
秦淮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要一起去边塞的事,每一次秦朗都是好言相劝,连哄带骗的将她留在家里。
如今却这般直接严词拒绝。
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武将之女,放在外边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秦淮坚决道:“凭什么?从前你说我年纪还小就罢了,我如今已经十九了,功夫也不比军中的人差,为什么还不让我去?”
秦朗轻吐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丫头,不是爹瞧不起你,你是个女娃,天下哪里有女人上战场的道理?”
“以前没有,我就让它有了不就好了?你要是觉得男孩好,你再找一房小妾不就好了,娘心宽的很,才不会介意。”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也不介意。”
虽然秦淮对于由男人血脉传承的传统瞧不上眼,但从小到大听多了外人对于秦家后代无男丁的可惜之言,再是不愿,也还是想让她爹有个儿子。
如果她就是个儿子该多好。
她时常会这样想。
秦朗忽然没有话说,原来纵使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也还是会因为这个世界对于女子的轻视而感到自卑。
纵使放任她去习武骑射,放任她不去学礼乐书绣,放任她去做天下女子都不能做的事情,也还是会被影响到。
秦淮本以为自己这般语言过激,秦朗必然会勃然大怒,却得到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她把头压得更低了,“算了,我不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