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山楂
瑶姬温柔地帮他擦擦眼角的泪,心中除了尴尬外,还有说不出的感动。
“多谢。”
褚裕和这些天受到的压力很大,瑶姬也没再拧着他的意思说。
尽可能地安抚好他的情绪后,这才慢慢问起具体的过程来。
原来朝中的声音,也并非一顺水地支持和亲,倒是有少部分的言官,同瑶姬一样,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哪一任皇帝不是血雨腥风走到王位上的,靖炀王若真昏庸至此,恐怕群臣和百姓也不能坐视不理。
如今天下刚刚分裂两月有余,一切都不甚稳定,各国间对于地盘的划分,可以说是寸土必争。
在这种节骨眼上,只因在万国宴中短短的一瞥,靖炀王便痴心到要用十城来交换的地步,着实太过荒唐。
绥廉王压根儿就没想过将瑶姬交出去,因此对靖炀那边的心思也未曾进行太多揣测,每日只费心与各朝臣斡旋,疲惫不堪。
甚至孙太后也因此事,频频向褚裕和施压,她原本身子骨就不甚硬朗,如今气血两亏,憔悴得连床都起不来。
着实让他惶恐不安。
瑶姬柔声细语地问着各朝臣的信息和意见,褚裕和因心力乏累,便也有什么说什么。
几番交谈下来,瑶姬轻叹了口气。
这绥廉国的官员,中用者甚少,且都是些位不高权不重的清臣。
似七王爷和卢相这等风云人物,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看,光顾着逼迫褚裕和尽早做决定,甚至还肆意打压朝中的不同声音。
靖炀王的来信说得很清楚,若同意和亲之事的话,两国君王,将于七日后在妙奉山的会鹿台相见。
此处正好位于两国的交界点,除去八抬大轿迎瑶姬到靖炀外,两国君王还需亲自签署关于盟约和十座城池的协议。
为表示和谈的决心,两方人马在山上前,都必须解除所有武器。
若有一方违约,即刻视为诚心不足,谈判破裂,届时兵戈相向,可怨不得旁人。
瑶姬转着白弱婷送的丝帕,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和亲之事是对方提出,怎么连地方也由那边定绥廉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有点过于被动了。”
“管他定在什么地方呢,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将你交出去的”褚裕和目光坚定。
他决定舍下那十座城,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孙太后既舍不得三公主,那便在白弱婷和萧娇娘间选一人代嫁。
毕竟和亲之约的更改条件,是对方擅自行事,只要绥廉王不吐口答应,此事便休了。
“圣上,凡事还是多做准备得好,以免将来手足无措。”瑶姬柔声劝他寻来会鹿台的周遭地图,细细端详了番。
认真看过,她发现此处地势险恶,山峦间易藏伏兵,若对方想趁机谋害,极其可以得手。
“不如先派探子去会鹿台仔细打探,也好暂时搪塞朝臣,算是拿出个态度来,需得是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之后探子所言是吉是凶,圣上也可自行操控。”
瑶姬认真劝道,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完全无视臣意,若想驳他们的请求,有时也需要独特技巧。
褚裕和百般纠结后,拍案而起,决定采取她的计划行事。
无论探子究竟探到什么,经过他的授意,都会带来不好的消息。
届时朝中那些激进派的嘴,总能稍微消停会儿。
目送绥廉王急匆匆远去的身影,瑶姬沉吟半晌后,决定还是买一张预言卡看看。
账户余额140行动点。
褚裕和为她做得太多,这点回报也不算什么。
“七日后,位于会鹿台的和亲之事,将会如何发展”
牌面空转了片刻,突然灰下来,又恢复成为激活的模样。
瑶姬纳闷儿地又在虚空中点了点它,发现牌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德行,仿佛出了什么故障,坏掉了似的。
“喂,系统,你这道具该不会是年久失修,卡bug了吧到底还能不能用了”
短暂沉默过后,瑶姬耳边传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根据游戏规则,预言卡无法预言玩家死后的场景
满肚子的牢骚刹那间消散了个精光。
心脏骤停,瑶姬就那么僵在原地,几乎连手脚都忘了该如何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七天内,我会死”
抱歉,系统不会剧透任何剧情进展
瑶姬咽咽口水,手指僵硬地再次点向那张预言卡“现出我未来的死相。”
这次,牌倒是正常运作了。
于空中灵活转动得令人头晕目眩后,总算显现出了画面。
瑶姬深吸一口气,握紧颤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去看。
只见她毫无生息倒在一片血泊中,腿不知被何人挖去了大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锋利尖刀,正想再次行恶。
美眸失去所有光,呆滞地微睁着,望向陌生的房梁。
她的灵魂,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双手放下刀,爱恋地抚上瑶姬失了血色的唇,百般留恋
当卡牌上的金色光芒消失,化为残影不见时,瑶姬早已两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胃里一个劲儿地犯恶心,忍了又忍,却还是一股脑地全都吐了出来。
她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仿佛画面中的那双手,已从不久的未来穿越至此刻,眷恋地撬开她的唇,在贝齿与粉舌间纠缠。
太恶心了。
被顾桢做成人蛹都没这么恶心。
瑶姬一个没忍住,再次弯腰,大吐特吐。
梓欣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猝不及防地瞧见满地狼藉,吓得差点将手中的水盆打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姑娘”
见瑶姬虚弱地侧躺在榻,梓欣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我、我这就去找太医”
瑶姬手指微微用力,将慌了神的小丫头拉了回来。
她这身子,有霞液丹的庇佑,简直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呕吐不过是心理反应,身体对经受到的刺激产生本能抗拒,才会如此。
“别去。”单是说出这两个字,瑶姬就觉得浑身无力。
梓欣虽担心她的状况,却因听她的话,不敢违令,只得倒来被热茶,喂她一口口喝了,好暖暖身子。
热流顺着喉咙涌入体内,在胸腔化开道温暖的路后,流进饱受摧残的胃。
靠在梓欣娇小的怀中,瑶姬的气力在慢慢恢复。
她单臂支撑起身,咬牙洗漱过后,坚强道“备晚膳,我要吃东西,很多很多。”
过于冲击的恐惧在逐渐消褪,往日瑶姬的胃口不是很大,如今却吃了很久。
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为好好品尝珍馐美味,只为让身体能更好地消化食物。
这是种机械的举动,进行的过程缓慢而肃静,连往日喜欢唠叨的梓欣都闭口不言。
那是谁的手
瑶姬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三个狗男人。
玄行死了,剩下两个行踪不明。
顾桢他应该对这种毫无美感的行为不感兴趣。
画面中,那双手分明是对她的身体有欲望的,而且动作很低俗。
比起此等行径,顾桢恐怕会更愿意将她打扮成漂亮人蛹,只陪着自己静静对坐,便满足了。
那会是郎元
很快,瑶姬也否定了这个念头。
郎元对她的爱蛮横霸道,却很珍视,是种可以赔上自己性命的变态占有欲。
像此等毁坏尸身的行径,也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就算这疯子真有机会动手,恐怕也会抱着亲手扼死的她,同躺入一副棺材中。
成全那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
可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会有谁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勾当
莫非开启地狱模式后,还能遇到其他新增的主nc
不能轻易排除这个可能。
虽这样想着,不知为何,瑶姬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个难以捉摸的光头。
“姑娘,可是吃饱了”见她总算停箸,梓欣鼓足勇气,在旁试探地问道。
“梓欣啊,之前那和尚的尸身,是怎么处理的”瑶姬说出这话时,自己都颇感无奈。
她在想什么呢
玄行的狗头,可是她亲手斩下的。
难不成那人还会接头术复生
哈哈,未免太过可笑了。
“是由林将军负责拉入城外的乱葬岗掩埋的,已经早就处理妥当了,还望姑娘放心。”
梓欣虽不知详细内情,却也瞧出瑶姬深受过这和尚的毒害。
否则那日,也不会下如此重的手。
林将军是王宫护卫队的总帅,由褚裕和亲手提拔,忠心耿耿,是个信得过的人。
“你,可否将他请来一叙”瑶姬知道如今天色已暗,提出这个条件,着实强人所难了些。
谁知梓欣却重重点头,认真道“若是此人能让姑娘好受些,林将军就算在天涯海角,小人也定将她寻来。”
素日她们主仆二人情深,虽相识的时间不长,梓欣却受过瑶姬许多照拂。
连绥廉王赏赐的那些物件,都让她随意挑拣,俨然将梓欣当成妹妹般看待。
在这冰冷深宫中,能遇上这么位肯疼人的主子,实属不易。
听闻和亲的事后,梓欣甚至暗下决心,就算瑶姬要远嫁到靖炀,她也要跟着去
看着梓欣一片赤诚的可爱样,瑶姬心中阴霾顿时扫去了大半。
能有她陪在身边,也不算孤单了。
林将军恰好今夜在宫中当值,随护在绥廉王左右。
听闻瑶姬有请,褚裕和并未多心,亲开金口让其跟随梓欣而去。
毕竟林将军的忠正,他还是信得过的。
当他来到语飞宫时,瑶姬已恢复成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半分惊惶都瞧不出。
听她问起关于玄行之事,林将军不敢有所隐瞒,忙将关于尸体的处理情况,全都细细说了。
包括埋葬在何处等等。
瑶姬听得认真,末了试探问道“除去那和尚外,当天可还有什么蹊跷事发生”
林将军皱眉回忆着,语速缓慢“听处理的士兵将,似乎少了具尸体。”
“什么”瑶姬立即坐直身子,连眼也睁得大了些。
“回姑娘,那日情形太乱,玉竹轩内肢体横飞,有几具甚至连个完整模样都拼不对,因工程巨大,又怕尸身堆积久了发臭,便都按名册立碑掩埋了。”
林将军说着话时多少是不好意思的,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小小的失职。
因断肢太多,拼来拼去,竟也找不出究竟是少了谁。
但那日状况着实惨烈,绥廉王也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宽容,并未追究过错,还吩咐他将重金分发给那些勇士的家属,好生照拂。
将来日孙后代,都可受其荫泽。
瑶姬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当她提出想将玄行的尸身挖出时,林将军着实吃了一惊。
和尚被扔在乱葬岗,连副棺材都不曾有,这么多天过去,那层薄土,没准早就被野狗刨开,吃了个干净。
就算寻到,又有何用
瑶姬似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礼,从袖中掏出副价值不菲的玉镯来,赠与他。
林将军并非贪图财富之辈,只是她如今深受绥廉王宠爱,几乎万般要求都能被顺从。
即便此时拒绝,等过了明日,她与圣上娇滴滴地哀求两声,恐怕也是他的差事。
哎,这年头,苦差事可真不好躲啊。
瑶姬这一夜睡得不甚稳妥,叫来二十名守卫,将自己的宫殿团团围住,又在门口设了数道机关,这才勉强入眠。
待次日清晨,林将军快马加鞭赶回来时,瑶姬连发式都懒得梳,直接召见了他。
说来也巧,因那和尚死时穿的是僧衣,倒也好辨认,还真让他给寻到了。
只是被瑶姬亲手砍下的那颗光头,不知滚到了何处去,瞧不见踪影。
也许是被某个来寻食的野兽叼走,也未可知。
瑶姬没看那堆杂碎的打算,直接换来宫中有名的仵作去验尸。
只要此人身上能查出“无解”毒发的症状,便再没什么可疑心的了。
她揉揉有点发痛的额头,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多虑。
正巧梓欣捧着食盒打外面进来,撩开珠帘,笑着走到瑶姬面前“姑娘,圣上听说昨日您食欲不佳,特意命大师傅做了山楂丸,给您开开胃。”
瑶姬浅笑着让她搁到桌上,心知多半也是这丫头提的主意。
绥廉王虽尽力对她好,可不止怎的,他们俩的心思总是有点对不上。
如同那日的核桃酥似的,每每他绞尽脑汁送的,瑶姬都兴趣不大。
“姑娘小人全都看出来了,昨夜您用膳时,不过为了身子硬塞进去,半点享受都没有,又主意犟地不肯看医,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啊。”
梓欣并未全听她的话,伸手将盒盖打开,刚想给她嘴里塞个山楂丸,却忽然“咦”了一声。
“奇怪,这里面怎么有字条”梓欣不识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半晌,也瞧不出眉目来。
但很快,她又鬼灵精似地笑笑“哦小人知道了,这定是圣上写给姑娘的”
瑶姬往她手中扫了一眼,兴趣缺缺。
绥廉王的确很喜欢搞些小惊喜,还喜欢写点诗寄情。
只是如今,她实在没有看的心思。
“哎呀,反正那仵作做事向来磨蹭,好半天才会出结果呢,姑娘就别这么干巴巴地等着了。”因两人关系极好,梓欣也没大没小起来。
甚至还吵着,要瑶姬念那上面的话给她听。
瞧梓欣开心果似地笑着,瑶姬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不少。
知她是有意要逗自己开心,被纠缠不过,便无奈地打开字条。
只看一眼,那纸便从她指间飘落在地。
梓欣没察觉出她神色的不对劲儿,好奇问道“写的到底是什么呀快念出来让小人听听”
见瑶姬没反应,她顿觉无趣,刚要弯腰去捡,却忽然被对方抢了先。
小小的纸张被瞬间撕得粉碎,瑶姬拉过梓欣的手,用丝帕仔仔细细帮她擦了个干净。
“以后别乱碰脏东西,当心沾染了晦气”
“啊那可是圣上送的东西,怎么会”迟钝的梓欣总算瞧出了蹊跷,试探问道“究竟出了何事啊”
瑶姬强忍眼前眩晕,嘴角僵硬地牵了牵“那不是圣上送的。”
“回禀姑娘,下官已然察验过尸身”
正值此时,勤勤恳恳做完工的仵作跪在帘外汇报道“和尚身上,并无无解毒发的痕迹。”
梓欣呆呆地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去帘外扯住那仵作惊惶地问了个仔细。
反倒是瑶姬,神色倒淡定得多。
见过那张字条后,这消息也就没那么吃惊了。
第二指令已完成,顾桢半年内,必死
王宫的巡戒,比往日多了三倍。
凡事接触过那盒山楂丸的,全都被严格调查。
梓欣吓得哭泣不止,御膳房内宫人众多,那盒子就放在桌上,她按吩咐拿了就走,的确未曾与其他人有些接触。
在瑶姬的力保下,绥廉王并未将梓欣单独审,询问过程后,便让她下去做其他事去了。
他倚桌坐下,扶额愁思,如何也想不通这其中关节“那和尚明明就死在朕的眼前怎会出现假尸体莫不是林将军带错回来了”
“不会,乱葬岗除玄行外,怎可能还有其他人穿僧衣。”瑶姬摇摇头。
为确保万无一失,她曾忍着恶心,去外面看了那尸体一眼。
虽从外形上看挺像的,可仔细端瞧便能发现,此人的脚似乎比玄行要大。
因此僧鞋也是勉强套上,脚尖还划破了口子,只为能胡乱穿进去。
仵作也表示,此人身上的衣服穿法也有点奇怪,许多地方不甚规整。
倒像是失去意识后,被别人硬生生将僧衣套进去的。
护城军闻听此事,在绥廉王的安排下,纷纷前来便认尸身。
最终,在此人脚踝处寻到个黑痣胎记,正是军内殉公人员。
全二百名兵士的尸体总数对上,唯独少了那个和尚。
绥廉王对着众人发脾气,瑶姬回到屋内,望着窗外照进的斜阳发呆。
当时屋内的情况太乱,她未曾站在前线看清。
在兵戈声消失后,瑶姬并未贸然派人进去查看,而是让外面的弓箭手射了许久的箭。
大抵正是这段空隙,给了那和尚掉包身份的机会。
犹记得那人的光头上血迹斑斑,原以为是乱刃砍的,如今细细思量,也不排除是被人以粗糙的手法,在极快时间内剃光长发的血腥痕迹。
护城军皆身穿铠甲,头戴盔,一个光头和尚若穿上这身装扮,躺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装死,混过也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那无解的毒,他又是如何躲过去的
在瑶姬的反复追问下,宫中太医才受绥廉王的意,向她透漏了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将接触毒物处割破放血,便可暂时延缓毒性的发作。
但那作用甚微,不过从半炷香延续成一炷香罢了。
要想以此完全破解毒,全无可能。
谢过奓着胆子透漏机密的老太医后,瑶姬闭目沉吟,将收集到的情报,在脑海中进行认真的梳理。
玄行他,和顾桢是故交。
此人深不可测,对古怪隐秘的事物,又有强烈的好奇心。
就顾桢山庄上那些人蛹,恐怕也逃不过他好奇的目光。
包括,和各种奇妙的解毒手法。
瑶姬当日斩下的那颗头,虽被刀割得面目全非,却也能隐约瞧出玄行的模样来。
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和尚,在中毒后被重兵围剿的极短时间内,竟然做了如此充分的应对之策。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难缠
咽了咽口水,瑶姬正欲跟绥廉王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却见他斜倚在桌边,面沉似水。
似有万千心结萦绕,愁不能言。
瑶姬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褚裕和是一国之君,每日有数不清的事要繁忙。
这些天光顾着她的恩怨,不知积攒了多少压力。
“圣上,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