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下策
赵雪娥一夜不得好眠。
昨日, 马有才的姑母郑氏,作为有力人证,证实了木儿与其母早前便已辗转落地凉州,从未见过他们有其余亲近之人, 哪里来的孩子爹?虽然他那娘亲不在场无法对质, 从郑氏口中的描述亦已可知,他的娘, 不是那个人, 又会是谁?
贾天海?呵呵!假天海。
所有谜题终得解。好一个爹!好一个娘!
她赵雪娥, 招婿招了个女人!
今日在大厅, 真相几近清晰的一刻,娘亲的脸色一片煞白,她自己虽已有心理准备,依然难以抑制地泛起晕眩之感。
一个心机如此重, 诡计如此多的女人, 一个骗取她一家信任, 闹得阖府鸡飞狗跳的恶人,一个搅动她的心, 毫无愧意扬长而去的混蛋!
赵家不会放过你, 赵雪娥不会放过你!
还不止这些, 恐怕曾府与董家,都不能饶你!
琴儿领着一众婢女从屋外端了洗漱用物进来, 见雪娥扶额静坐妆台,脸色不霁若有所思。
“小姐, 您昨夜未睡好,奴婢已叫厨下备了养神羹汤,梳洗之后小姐先用些?”
“嗯。”
雪娥应了, 配合着众人开始为她梳洗更衣,上了淡淡的妆,面色也好看不少。
赵雪娥梳洗完毕前往饭厅,赵夫人后脚便到,母女二人一见对方都是难掩的倦容,心知昨夜定是都睡不好的,还未开口互相宽慰几句,一家之主领着小木儿也到了。
小家伙眼睛有些肿,雪娥母女看来心情杂陈,到底念他是个孩子,心就软得容易,向他招招手,
“木儿,过来。”
一大早愁容不解的小家伙这才松快几分,朝着姥姥噔噔跑去,窝进怀里扁嘴不说话。
赵洪威英武的脸上同样挂着一丝疲倦,入得厅来便忍不住对妻女叹开,
“带娃娃实在不是我们大男人干的事,这小子昨夜今早都没消停,哭闹起来真是要命。”
母女俩看他一副头疼的样子,哪里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想当日木儿初来赵府,夜里也是一个劲哭着要娘,谁哄都不听。
这般看来,那女人倒是很会疼孩子,她若是个好人,也便罢了……
“老爷,我看木儿还是由我来带着,不会出甚么岔子。”
“这……”
雪娥心有思量,向双亲提出:“爹,娘,木儿何不由女儿看着。那人虽诡计多端,武艺上却不是我的对手,想从我手上救人,不是那么容易。”
赵洪威叹口气,点了头。此事从头到尾,受伤害最大的是他这个女儿,她会愿意看管人质,考虑如何对付那个女人,也是合情合理。
“也好,雪儿办事为父放心。”
雪娥笑笑,看向懵懂无辜的木儿,眸光中多有隐思……
城东商铺区,人流熙攘的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开路,向南直行。穿过热闹的街区,拐上宽阔的大路,车夫加速挥动马鞭,大半个时辰,抵达城南,拉马停在位处临郊的健安寺门前。
马车的主人,由着贴身侍女搀扶下车。一身素色,面带愁容,抬首望向佛门的眼中一片虔诚。
片刻,车夫领了交代,驾着马车前往寺边草棚等候,那下车的主仆二人,一同步入寺中,径直去了大雄宝殿。
健安寺香客不绝,远近闻名,逢初一十五,善男信女们便会前来敬献香火。此时这一位,便是近来家宅不宁,又逢十五特来上香祈愿的,董家夫人。
上过香,董夫人还待去求上一签,转身之际,被旁侧同来上香的一名妇人擦身别了一道,撞得她胳膊疼,手里似乎有些异样。待她反应过来是那人故意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人已经快速出了大殿,消失于眼前。
此间,董夫人另一旁的贴身丫鬟除去扶了扶自己主子,并对那撞人的妇人投去一记白眼,未曾发现有何异常。
董夫人心头紧张,抓牢了手中的东西,打消去求签问褂的念头,也下意识不去让丫鬟知道发生了甚么。因为她隐约感觉,抓在自己手中的,是关乎自己的,了不得的秘密。
“佩儿,我们回去了。”
“夫人,今日不求签了?”
董夫人暗暗捏着手心:“嗯,你去叫董福。”
“是。”佩儿不疑有他,出了大殿直往寺外走,老老实实去唤车夫。
支开人,心事重重的董夫人自行躲去禅院前的菩提树下,树干遮去往来香客的视线,颤着手,揭开包裹手中物什的帕子,露出一只翡翠玉镯。此镯翠根细腻,均匀鲜豔,色泽透亮,模样再熟悉不过。
这……是……
霎时,董夫人脸色大变,心口狂跳。她是万万不曾想过,今生还有机会再见此物,还有机会……
想不到,不敢想。
恍惚了一瞬,董夫人收回神思,仔细翻看手中的帕子,但见一行字浅浅入目:今日未时,城南聚贤楼。
不容多想,董夫人迅速将玉镯包好,踹入袖口,心思飞转,迈步离开,上马车后,吩咐:“我有些乏了,今日不回府用午膳,也先不去芸儿那儿,就到城南西巷的董记瞧一瞧,在那儿歇一歇。”
董福只管遵从,向着西巷拍马驾车而去。
一路上,董夫人心神不宁,想起往事,想起心中牵挂的那人,眼眶都不自觉泛红。佩儿当她又在为自己女儿忧心,劝慰的话说了两句,却被赶出车厢,一脸不可置信地坐到外头去。
终得清净的董夫人,不断抚过那温润的玉镯,想象着,期盼着,烦恼着,恐惧着……
可不论如何,今日这一趟,她必定要去。
现今境况,赵府于邱婉儿而言,无异于铜墙铁壁,无异于虎穴陷阱。万般无奈又焦心不已,她选择了下策。
趁着石田不在,婉儿去把年前典押出去的玉镯子赎回,略作部署。此次需借助某人的力量,先脱离赵府的掌控,再躲上一阵子风头,最终规划逃离路线,悄然离开……
走这一步,实不得已。
午时,婉儿换了一身装束,依旧男装打扮,白袍紫纱,面颊涂黑套上一顶书生帽,执起画扇,风流倜傥的美公子,转眼变为文质彬彬的俏书生,利落俊秀的举止刻意收敛,覆上儒雅谦恭中带着木讷酸腐的书卷气……
演得真好。
邱婉儿提前半个时辰抵达聚贤楼,定好雅间,却坐到楼下大堂的角落,不声不响,听着堂中各家贤士高谈阔论,听着各道闲人交谈议论,两杯茶水下肚,终于听上自己想听的话题。
“近日城中街道,来往巡视的官差多了不少,诸位可知是发生了何事么?”
“还是林兄你家住城南,有所不知。城北一带那才叫戒备森严,驿馆住进了一位大人物,知府大人往后这阵子,怕是该跑断腿咯……”
旁桌闻言的众人,具是停下其余话题,参与进来:“你且说说,那是哪位人物,排场如此之大?听你意思,那人还要在凉州呆上不少时日?”
“哪位人物我也不知,不过是听我那在府衙当差的知交好友提了两句,呵呵呵……”
周围人就此话头纷纷展开讨论,婉儿正待侧耳细听,门口进来一人,正是她今日所约之人。
董夫人独自一人前来,在门口环视堂内一圈,被打过招呼的伙计迎上前来,将她带上楼。邱婉儿已无心再听些甚么,再坐了会儿,估摸着时候,起身上楼。
准得很,雅间焚香泡茶均已完毕,闲杂人等不多一个,安安静静仅她董夫人。
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惊了那忐忑不安的妇人猛然抬首望过来,期待又失望,随之起疑惑,而后惊诧,
“你?天海!你怎会……”
“董伯母好眼力。”婉儿把门反锁上,回身向董夫人一步一步靠近,笑容不见,面无表情:“那壶是我特意为你点的,你最喜爱的寿眉白茶。”
董夫人霍然起身,目光灼灼,死死盯住靠近她的人:“告诉我,你为何会来此?你……”
“今日约你来的,就是我。你说我为何会来?”
因这一句,董夫人的脸色僵住,审视着眼前人,颤抖了声音,
“你……究竟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婉儿在董夫人一步之外止足,示意对方坐下,换上一副要叙旧畅谈的轻松表情,说出震撼至极的字句,
“玉镯你见过了,你敢只身前来,我便知你定会答应我今日的要求。否则,你将永远无法得知……她的消息。”
如此一说,董夫人顿时放弃了猜测疑忌,直言问出口:“你与婉儿,是甚么关系?你怎会知道我的事?”
眼前人寻根问底,邱婉儿偏要不慌不忙,叫这人慌神,叫这人难受,叫这人心急如焚……
她恨她。
董夫人急呀,眼看着这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悠悠为她斟茶,打算活活把她急死的做派,她是恨不得破口开骂。在她急着出口再行逼问的前一瞬,对方把目的提出来,
“木儿人在赵府,我要你设法将他带出来,不惊动赵家任何人。”
“……”
赵家姑爷携子失踪的事虽还未扩散,董夫人却是知情人之一。那日她人就在曾府,雪娥母女因为他们父子二人可是气昏了头。因此,这个要求于她而言,着实有些过分。
“你做了对不起赵家的事,还胆敢来威胁我帮你救人?雪儿多么好的姑娘,你这样对她……”
邱婉儿一掌劈上檀几,怒目相视,狠狠的质问声出口:“她赵雪娥是好姑娘,你的董依芸也是好姑娘,那邱婉儿就是坏人了?!若我告诉你,木儿是邱婉儿的亲生儿子,是你的亲外孙,你救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