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国丧期间,少了玩乐,雍京里茶楼冷清,说书的也歇了业,坐在树下纳凉闲聊时,最喜欢讲新帝当年的故事,涤北大街的街坊邻居最受欢迎。
民间也有很多传说,太多人认识新帝了,谁都能说上两句,怎么玄乎怎么来,传得像神仙下凡。
巷子尽头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下的闲聊声一直传到茶楼里。
“祖父,我们该怎么办?谢珀那小子竟有这般泼天富贵,谢家被天下人所耻笑。”
靠窗有一老一少,少的大约刚及冠,老的须发皆白,满脸浩然正气,书卷气是刻在骨子里一辈子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襦衫,容貌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清俊。此时慢斯理地饮茶。
“祖父!”少年皱眉,“万一他翻旧账,又把我谢氏挡在官场之外怎么办?”
少年满脸焦躁,也怪他倒霉,错以为宋之连保平王占着天下大义,谁知谢珀直接就登上那个位置,小时候他不懂,还跟着别人骂过他全家。
“谢珏,你在怕他?”
“祖父,我怕他不是正常的吗?他现在是皇帝。”谢珏黑了脸,“我们还和宋之连搅和在一起,不先发制人,来日必被他秋后算帐!”
“晏扬还是闭门谢客?”
“嗯,吃了几次闭门羹。”
他们说得太投入,没看到茶馆外有一辆马车驰过。
谢珀和沈停坐在马车里。
马车不起眼,里面也不大,沈停束手束脚地盘腿坐在角落,谨慎地望着窗外。
“坐过来点,我能吃了你不成。”谢珀摇头苦笑。
“你突然当了皇帝,我不习惯。”沈停愁眉苦脸,平时干活还好,但是同乘一车,他有点紧张。
“当了皇帝也是你兄弟。”谢珀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你以前就想喝的极品铁观音。”
“你带我去哪?”沈停双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贡茶就是不一样,唇齿留香。难怪最近这么多人明里暗里来拉扰他,谢珀对他确实信任有加。
“你明天要南下齐州赈灾,去之前先让你安心。”谢珀给自己倒了杯茶,细品一翻,觉得贡茶确实香,不过他更喜欢白水,够解渴。
马车又快又稳,茶水连涟漪都没有,所到之处都是市井街巷,很快停在新城门前。
谢珀掀帘下车,背着手看紧闭的城门。
“你看,只要我想,什么事都能做到。”
沈停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当时他父母死于城墙倒塌,谢珀那时说:“我想在这里开个城门,提醒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牢固的大铁门看着特别结实,恐怕攻城车都攻不下,没想到短短时日,谢珀能造出这样威武的城门。
“这道门名为工匠门,只有每年的五月二十八和十一月初八打开。”谢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工匠门?”沈停眨眼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六年前的十一月初八正是城墙倒塌之日。谢珀他一直没变,始终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宋之连的案子会重损,与昭王谋逆、太尉养私兵一起处置。”谢珀拍了拍沈停的肩膀。
“嗯!我会尽快赶回来看你登基当皇帝。”沈停捶了他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
昭王景融造反的原因震惊天下,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北狄的狼子野心。
众臣纷纷上书,请求刑部尽快处置相关人等。
只是行刑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众人意见不一。
这天下朝后,谢珀回到琼华宫,陪萧景芯用午膳。
他吩吩内侍将一道道菜端上来,什么八宝炙豕,香煎雪雉,杂味鹿羹,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今天这么多菜?”萧景芯有些闷闷不乐,她听见明昭殿的宫女说有大臣上折子劝柬谢珀选妃。
难道他要先哄她松口?
顿时那些美味不香了。
谢珀以为她嫌菜油腻,笑着舀了一勺鹿羹递到她唇边,“尝尝这个,我猎的鹿。”
眉眼的得意劲儿十分明显。
居然还亲自去猎鹿,萧景芯心里火大地瞪了他一眼。
谢珀兴致勃勃道:“猎场夏日野味可多了,半天功夫就猎到一只。”
他听白宇澜说鹿肉益气补肾,对手脚冰凉的人特别好,他昨日趁着送沈停出城,顺道去了一趟皇家猎场,夜里才回城,这羹熬了许久呢!
萧景芯看他满眼笑意,轻声哄着自己,免为其难地张嘴吃进去。
“等秋天到了,我们去永照宫过中秋,到时候我带你打猎。”谢珀又递过去一勺。
这几天他换着法子喂萧景芯吃东西,她的气色越来越好。
小脸又白又嫩,吹弹可破,他成就感十足,特别喜欢喂萧景芯吃东西,每天早中晚既能和她在一起,又能放松心情,暂时放下政事。
萧景芯拒绝了几次,见他依旧乐此不疲,也就由他去了。
用过午膳,谢珀就离开了,萧景芯回到房间里,闲着没事又拿着柔软的布帕擦拭那套谢珀给她的黑甲。
几个宫女在一边互相对望窃笑着。
“你们笑什么?”萧景芯放下布帕。
“回公主,驸马爷昨日又偷偷爬窗户进来给你盖被子,您说他为啥不走门。”秋思掩唇轻笑。
她之前被景阳打伤了腿,现在伤刚好,不耐久站,坐在萧景芯给她准备的小榻上。
“他是没脸走门吧。”萧景芯郁闷道。
丧期谁敢光明正大进妻子房门,丁忧之时有孕,时常会被人鄙视,在官场也是身份尴尬。
桐喜捂嘴憋笑,梧悦扬眉,“说起来,陛下今天好像有话要说,最后犹豫着没开口。”
“那是因为什么?”春巧一边收拾刚从公主府取来的箱笼,一边好奇地问。
梧悦看了一眼萧景芯,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萧景芯被她勾起好奇心。
“我听蒙公公说景融明日行刑。”梧悦吞吞吐吐地说,“公主想去看吗?”
大概是因为齐毓也在行刑之列,所以陛下才犹豫,就连她都不太敢直接提。
“想。”萧景芯斩钉截铁地说,她要亲眼看着景融人头落地才放心。
“可是,齐家也在行刑之列。”梧悦的声音越来越低,“齐毓也在那天问斩。”
萧景芯还是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听到齐毓的名字,难怪谢珀不和她明说。
“难道陛下还怕公主不忍心?”秋思瞪大眼睛。
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她们都用旧称来称呼萧景芯。
她们都知道齐毓对公主有情,只是公主无意。
“我要去。”萧景芯双手紧攥着布帕。
晚上,谢珀回到偏殿时吓了一跳,萧景芯就坐在黑暗里幽幽地望他。
“怎么了?”他弯腰看她的眼睛。
萧景芯的杏眼很圆,像一颗胖胖的杏仁,眼尾微微上翘,像是杏仁的小尾巴。
“明天我要亲眼看到景融人头落地。”她咬着牙,凶狠地瞪着他。
“好。”谢珀点了点她的额心,“被吓到别做噩梦。”
“你才做噩梦!”萧景芯猛地站起来。
谢珀差点被她的气势掀开,扶着櫈子才稳住身形,无奈一笑,“景芯,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想不想看?”萧景芯伸手扶他的胳膊。
“我问过了,你说不想看。”
“什么时候?”萧景芯不信,揪了他一下。
“昨夜。”谢珀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揉肩膀,语气还有点委屈。
萧景芯昨晚早早睡觉了,根本没见过他,“我可没听过。”
反正就是不承认他说过。
谢珀早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唇角微微上扬,动作更加温柔。
第二天正午,刑场边上挤满了人,都是来看逆臣贼子行刑的。
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昔日煊赫门阀齐家终于也有今天。
要不怎么说,还是新帝有魄力,证据确凿直接就斩立决,也不怕世家反抗。
那些大门阀一个都不敢冒头,寒门官员仿佛打了鸡血。
这回天下读书人又多了起来。
刑场周围乱糟糟的,嗡嗡地议论声在看到那辆华贵的帝皇车辇时,瞬间安静下来,都跪了下去。
齐毓身穿白色囚衣,被衙役摁着跪下,还挣扎着去看从车辇上走下来的两人。
谢珀身穿明黄锦袍,贵不可言,他身边的萧景芯穿着一身淡淡的水天青罗裙,鬓边戴着一根白玉珠簪。
介于女孩与妇人的装扮,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妩媚娇艳。
齐毓闭了闭眼,然后直直地望着她,过往画面纷至沓来。
他一直以为萧景芯会是他的妻子,谁能想到他会败给谢珀。
萧景芯隔着众人望了他一眼,又淡然转身,坐在监刑台上。
台下景融还在骂骂咧咧,身上满是百姓扔的鸡蛋烂菜叶,景阳也十分泼辣,骂得非常难听。
有衙役上前用布堵住他们的嘴。
明晃晃的阳光洒下,景融只觉得如坠冰窖,萧景芯和谢珀的眼神太冷了,他今天必死无疑。
谢珀看了萧景芯一眼,见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景融,不由得心里发软,轻抬右手,又压下。
十几个刽子手双手握刀,手起刀落。
雍京之乱的罪魁祸首伏诛,百姓欢乎,跪着山呼万岁。
齐毓至死都看着萧景芯,但是她被谢珀挡住了,他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行刑完毕,谢珀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萧景芯的眼睛,只让她看见景融的人头,其他人的都看不见。
萧景芯推开他的手,望进他的眼睛里。
“齐毓以前对我很好,请你允许他让人收尸。”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对过往交情的交代,他死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这一世的齐毓命运也变了。
谢珀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最后又松开,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他明明没有对你多好,你为什么会记得那些?”
语气里的醋意藏都藏不住。
他明明对她更好,就只有刚认识她的时候对她摆脸色了,后面的他都改了。
“我记性好。”萧景芯眉眼微弯,端坐原地。
她特别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