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案中案
我时常在想,人与鬼的区别是什么?它们之间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人就一定是人?鬼就一定是鬼吗?
张素兰设计杀了张正直,她父亲,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张素兰继承她爷爷遗产的时候才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要想把十几个厂子管得有条不紊,简直难如登天。
依逻辑分析,张素兰母亲与张素兰爷爷的死,皆源自张正直。张素兰也常被张正直欺负殴打,所以张素兰是有杀人动机的。
而且案宗上还记载着一条不起眼的线索,传说有人在背后指点张素兰管理厂子。现在来看,我觉得这似乎并不单单只是传说。
有了动机,那么就可以根据已知的结果去逆推过程。我猜,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子的:张素兰为了给自己母亲和爷爷报仇,故意利用张正直好赌的缺点,让人做了他。
“当年办这桩案子的人是谁?”我试图找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的分析,“十年前,凛国已经开始严打黄赌毒三害,力度一直很大。张正直既然是因为赌博被杀,那么凛国探警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会顺藤摸瓜,趁机捣毁这个犯罪团伙。”
“这桩案子是一个老探警办的,但他已经在前年去世。”叶清秋顿了顿,“当年,局子这方确实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赌博团伙,不过却并没有抓到杀害张正直的凶手。真正的凶手叫赵龙坤,自杀了,他用烧红的钢筋刺穿了自己心脏。”
“好奇怪的自杀方法。”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烧红的钢筋刺穿心脏,他是怎么做到的?”
“诺,你看。”叶清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从文件当中抽出两张照片递给了我。
从照片背景来看,赵龙坤的死亡地点是一个铁匠铺子,因为墙壁上挂着各种器具,菜刀、锄头、镰刀什么的。地上还摆着不少未经打磨的生铁,尤其是旁边那个老式打铁炉格外显眼。
刺穿赵龙坤心脏的那根钢筋约莫无名指粗细,长度七十厘米左右。钢筋末端,也就是赵龙坤用双手握着的那一端,有一木柄,大小刚好合适用手握着。看样子,像是用来翻捣炉火的烧火棍。只不过,长度太短了。
我在第二张照片里找到了解释,发现刺进赵龙坤心脏的那端,有被斩断的痕迹。这痕迹像被锋利的利器所为,我猜应该是斧头。
综上所述,可大致推敲出赵龙坤的自杀过程以及手法是这样子的:他用斧头斩断了原本长长的烧火棍,将之放进炉子烧红。然后, 他双手以反手逆刃姿势,猛地刺进了自己心脏。
叶清秋证实了我的推敲,她说:“事发之后,局子在火炉里找到一截尚未烧融的钢筋,经对比,正好与赵龙坤用来自杀的烧火棍契合。”
我将两张照片递还给叶清秋,道:“当年的具体案件报告呢?我想看看。我觉得,这与我们现在办的案子之间,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很遗憾,有人放火把档案室烧了,赵龙坤的案宗受其牵连,仅剩下这两张照片与一些不完整的文字资料。”叶清秋用奇怪且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照片插进文件当中,放进公文包里。
我气愤不已,骂道:“哪个王八蛋放火烧的?那可是档案室,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简直是个白痴。”
郭寅怕我犯病,拉起我的手,用他那清澈无邪的眼睛看着我,安慰说:“师傅别气,要让僵儿知道这人是谁,僵儿一定用弹弓打他脑袋,叫他好看。”
“僵儿真好。”我摸了摸郭寅后脑勺,随即回过头去看叶清秋,却发现她正用一种更加奇怪且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就此一刻间,我心里情不自禁咯噔一跳,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忍不住好奇问她:“你怎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叶清秋收起她那奇怪的眼神,若有所思站起身走到窗子边,话道:“五年前,有个人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冲进滇局大闹了一番,无意之间推倒了一个探警。”
“巧的是,这个探警正抽着香烟。推倒之际,香烟脱手飞出,落到档案室里引起了火灾。而这个大闹滇局的人,”叶清秋转过身,目光坚定的看着我说:“就是你。”
我和郭寅,一惊!
阳光从窗外洒进屋内,照在我身上,像母亲温暖的手臂将我搂入怀中。但我却有些不识好歹,疏略了这份爱,只因此间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逃离这是非之地。
叶清秋微微一笑,十分善意,并没有要在此事上纠缠的意思。张素兰家的客厅里刚好摆放着一套音响设备,我猜叶清秋是为了缓解凝重的气氛,走过去打开,声音调到适中,放起了悦耳的流行音乐。
我虽然不知道歌名叫什么,但觉得还不错,曲音苍凉悲怆,大有痛彻心扉之感。只是歌词我不喜欢,极其的不喜欢。
“张素兰出事那天晚上,这套音响设备一直在放着歌,直到我们的人进屋。”看来,我理解错了叶清秋的用意,她说:“根据歌曲时间往后逆推,可知张素兰离开家时,音响里放的就是这首歌。歌名叫《在睡梦中死去》,一个不知名的歌手唱的。”
这首歌大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唱的比较舒缓,有徐徐渐进之势。第二部分就比较撕心裂肺,欲哭不哭,满心不甘。
第三部分又陡转直下,变得低落绝望。整首歌给我的感觉就是,脑残!十分脑残!
虽然曲子编排不错,歌手唱的也不错,但是歌词写的不好。太过露骨,太过极端,太过负能量,主题一直在围绕着‘死’这个字。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样,不甘屈从,却又无力报复。
于是故作高深自我麻痹,把一些歪理邪说奉为真理去膜拜。然后将自己包装成一个虔诚的、被世界迫害的教徒,去为虚假的、不经推敲的伪真理而死。死就死吧,还拿出来编排成歌,站在救世主的高度劝解世人跟着他一块去死。
这,难道不脑残吗?
一曲放完,叶清秋立马关掉了音响,我看得出她十分不喜欢这首歌。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了透气,她说:“那天晚上,张素兰打了很多个电话去求人合作,结果全都被拒绝了,她当时一定很崩溃。所以我们认为,当她听到这首歌时,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这不合理。”我分析道:“别忘了,张素兰白天才谈成一笔生意。从她的过往经历以及穿着打扮,不难看出她是一个要强的、不甘平庸的、不服输的人。她继承这些厂子时十六岁,如今二十六岁,十年的磨砺,她会那么容易崩溃倒下吗?”
“有些崩溃,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叶清秋似乎深有体会,“上一秒,或许还能撑得住,可下一秒,说不定就鼻子一酸哭出来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成年人,崩溃只在一瞬之间。哪怕一点点不起眼的星星之火,都足以让人溃不成军。”
从叶清秋那张挂着忧伤的清秀脸盘,以及那双透着回忆和些许愤怒的眼神,我猜,她大概是想起了那个背叛她的男人。所以我没有和她直接争辩,而是顺着她的话,道:“你说的不错,当今社会,每个人都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的边缘,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跌落谷底了。”
“不用被我的情绪影响,我只是听完那首歌后偶有所感罢了。”叶清秋脸色忽的一变,那忧伤,那回忆中夹杂的些许愤怒,瞬间全部消失,“教授让我都听你的,所以,说说你的分析吧,你为什么认为张素兰不是因一时崩溃而选择了自杀?她那天确实谈成了一单生意,而且还不小,可我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有逻辑性的分析推理。”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问她:“旁边邻居都调查过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问这个问题时,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希望。
“调查过了,但都一无所获。”我咧嘴一笑,听叶清秋继续说道:“惠园小区的墙壁隔音效果很好,设计你也看见了,乘电梯直入屋内,因此邻居之间很少碰面。”
“即便碰面了,也仍旧是笑而不语的陌生人。时代变了,或许多年以后,在这繁华的城市里,邻居这个词将成为过去式。”
抬起左手,看了看我那块老旧的手表,发现已经11点57分了。我抱起僵儿,说:“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正好下午去看看第四个死者。”随即我问郭寅:“僵儿,今天你想吃点什么?”
郭寅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告诉我说:“师傅,僵儿想吃红烧肉,可以吗师傅?”
“当然可以!”我抱着郭寅往门外走去,“走,师傅带你去吃红烧肉。”
“谢谢师傅,僵儿爱你!”
“师傅也爱僵儿!”
13点21分,我们走进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餐馆,点了郭寅想吃的红烧肉。我特意要了瓶度数很大的白酒,因为有些时候,酒精的刺激可以让我脑子转得更快。
趁着等菜的功夫,叶清秋迫不及待开了口,催促我:“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分析了吗?”
我自斟自饮喝了一口酒,没给叶清秋倒,因为她待会儿还要开车。然后从兜里掏出那张卡牌,那张通体纯黑,正面印刻着一只眼睛,背面写着‘别回头,我正在注视着你’的卡牌。
放到桌上,推到叶清秋面前,我说:“我们所面对的凶手,可不是一般的凶手。他们不仅拥有着极高的智商,还拥有着超乎想象的犯罪手段。所以,我们不能用寻常的思维去看待问题。”
叶清秋拿起卡牌看了看,试图看出些什么东西,可最后还是失败了。于是乎,她满脸好奇的问我:“这张卡牌到底什么来头?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在疯人院这五年里,教授曾托人让你帮忙推理一些案子,可你全部拒绝了,理由都是永不帮教授破案。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看到这张卡牌之后,就同意帮教授了呢?”
“我想,现在还不是讨论这张卡牌的时候。”我又喝了口酒,话锋一转,“从迹象上看,李月和杨东旭在自杀之前都没有想死的念头,这是一个共同点,也很可能是凶手的通病。因此,张素兰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叶清秋刚想说点什么,却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了。等服务员走开,叶清秋连忙问我:“可你不说他们是梦游自杀吗?这岂不很矛盾?”
“这桩案子本来就很矛盾,多这一点也不多了。”我给郭寅夹了两块红烧肉,然后拿起那瓶橙汁给叶清秋倒上,“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出四个死者身上的所有共同点,然后再去寻找其他线索来对比分析,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且最为有效的事情了。”
叶清秋喝了一口橙汁,神色微惧压低声音,说:“可我担心再有人死。”然一声长叹,“现在,我们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着着急。从案发到现在半个多月了,我们却一无所获。”
“也并非一无所获,”我吃了口红烧肉,味道很不错,“赵龙坤,或许是一条有用的线索。”
“但这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叶清秋满面愁容,“我们现在根本无从下手去查。即便当时留下了什么线索,现在也是死无对证了。”
我喝下口酒想了想,问叶清秋:“那几个出卖张正直的人呢?这当中一定藏着什么别的原因,否则,他们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出卖张正直?”
“一共三人,都在前几年去世了。”叶清秋脸上的愁容变成了绝望,像白雪公主被女巫关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井底。
“他们的家人呢?”我问:“这案子牵扯那么广,不会一个赌徒都没有家人吧?”
叶清秋凝眉想了想,说:“赵龙坤倒有一个妹妹,叫赵凤雨。但她十分讨厌赌博,因此很早的时候就不跟赵龙坤来往了。其他几个赌徒,也有一些家人健在。”
“来,尝尝,味道挺不错。”我给叶清秋夹了一块红烧肉,“你刚不说局子里的人闲着没事干吗?那就让他们去查这桩十年前的案子吧!凡是跟当年有关的人员,全部都仔仔细细查一遍。尽管希望渺茫,但万一就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了呢?”
叶清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看得出,她对这桩十年前的案子也不抱什么希望。不过她还是打通电话,把这事交给杨信义去落实。同时还提醒杨信义尽管联系上钱梅,还有陈芳,一再嘱咐这是关键线索。
挂断电话,叶清秋长舒一口气,将那半杯橙汁一饮而尽,然后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那你决定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查案就像你们女人生孩子,急不来的。而且,”我夹起一块红烧肉吃下,“世界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愿公之于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