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与福泽师兄的交谈结束后,他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地递给我一份档案,档案的纸页微微泛黄,应该有些年头。
我翻开档案,看到那张档案上熟悉的照片,目光顿时怔住,半晌没能回过神。
这一刻,我对‘自己’的死亡终于有了确切的实感,预感是正确的。
我本以为‘我’只是不在武装侦探社,加入了其他组织,就像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来到了武装侦探社一样。
不过……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死亡没有感到多少可惜和意外。我这种夺走他人生命的刽子手,早已做好了被杀的觉悟,只是在异能的帮助下,能夺走我性命的人很少罢了。
我继续向下翻去。
纸上罗列整齐的黑字,令我的脸色瞬间阴沉。
【织田作之助收养的五名孤儿: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以及寄养餐厅的老板,被寻仇的组织mimic杀害。他决心复仇,最终与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同归于尽。】
数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了心中,我几次张口却又吐不出字来,心中冒出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即赶到孤儿院,确认孩子们的安全。
可是,这是平行世界……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这五个孩子是我在龙头战争收养的孤儿。
咖喱店老板则是我的忘年之交,曾收留过身无分文又饥饿难耐的我,还在我想要收养孤儿时提供帮助,以极低的租金将二楼房间租给了我,更在我带孩子们离开后时不时捐赠咖喱饭给孤儿院。
善良温厚的好人,年幼单纯的孩子,皆因遇我而死……
这一刻,我感到痛苦、迷茫和绝望正将我吞没。
“织田,暂且在侦探社住下吧。”福泽师兄的声音将我从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抽离。
我对上他平静下潜藏着担忧的目光。
“拜托您了…”
沉默片刻后,我向福泽师兄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放下这份重达千斤的档案,心情沉郁地推开了门。
乱步正坐在工位上高高兴兴地吃着黑米糕,脸上尽是满足。
“……社长已经和你说了啊。”
他见我出来,头也不抬,声音有些气弱,“我是想救你的,但你不听……”
“谢谢你的劝解。”这不怪乱步,我很清楚,当初的‘我’已经因为孩子们的离开生出了死志。
乱步抿了抿唇,似乎看出了我未曾说出口的话,他低头在黑米糕上小小地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糕点触碰到舌尖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苦涩。
乱步呸呸地将糕点吐进一旁垃圾桶里,决定不再考虑那些破坏心情的事情,于是将目光转向我,“织田,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我哑着嗓子慎重回答,“在寻找到回家的方法前,我会留在武装侦探社,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乱步。”
“那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侦探!”乱步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我眉头略微放松,随即注意到太宰不在侦探社,不由想起了档案上的文字。
[织田作之助常与友人太宰治、坂口安吾在一个名为lupin的酒吧见面。]
乱步打破我的思虑,“太宰刚刚出去,不用担心他,那家伙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更何况你还活着。”
“他在哪?”我问乱步。
“海边。”他的回答令我一怔。
[织田作之助和孩子们的墓地被太宰治立在了海边的山坡上,太宰治常去那里探望自己的友人。]
现在要去找太宰吗?
我拿出太宰交给我的文具,搬了张椅子在乱步的办公桌旁,凭借记忆在本子上落下了作为改写杀手结局的第一行文字。
我想带着为《明暗》改写的结局一起去,让他们听听织田作之助的小说。
【兰特尼小镇坐落在尼日岛,岛上居民生活惬意,民风淳朴。
一日黄昏,绵绵细雨。
白发苍苍的劳伦太太撑伞归来,发现自己的屋檐下多出了一对陌生的父女。
父亲高大健壮,表情严肃冷漠,轻轻松松地提着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十岁左右的女儿穿着蛋黄色的公主裙,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躲在父亲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指针滴滴答答地转着。
不知写了多久,手指有些僵硬,我放下钢笔,看到了左手边多出了一道被阳光扭曲的阴影。
三色毛发的老朋友蹲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向笔记本,软乎乎的爪子拍了拍我手腕,似在催促。
“午安,小咪。”
我抬头看了眼时钟,发现已经到了十二点五十三分,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小咪,大概是我在熟悉的环境里写作时太过凝神,没注意到社员们的离开。
“已经这么晚了。等会再写吧,现在该吃饭了。”我将小咪抱起,把笔记本和笔小心地收回风衣口袋。
它喵呜地一声叫唤,似是同意。
午餐在楼下的便利店草草解决,由于身上带的钱不多,所以我小咪买了些小鱼干后,自己则和着白水吃起了打折便当。
小咪吃完鱼干,舔了舔爪子,跑向远方。
我则向着侦探社走去,打算完成那个没写完的故事。
……
平石街
老旧的街道上,一间新式装修的书店格格不入立在其中,宽大的单向玻璃组成了它的门,与周边的木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年近六十的川端康成正躺在摇椅上翻看着一本小说。
今天是周六,周边学生已经放假回家。
失去了学生们的光顾,也就意味着今天的生意并不好做,早上七点直到现在,也只卖去了两本试题和一些文具。
不过川端康成并不为此感到失落,甚至有些享受此时的清闲。
突然,迎客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
川端康成懒洋洋地开口,“欢迎光临,要什么书请先自行挑选,再来前台结账。如果是来看书的话,旁边有桌椅,请爱惜书籍,不要进行弯折或撕毁,也不要大声喧哗,带食物入内。”
一位拿着手杖,戴着帽子和手套,腰身挺得笔直的老年绅士走了进来,微笑道,“你退休这几年过得还挺舒服的,川端编辑。”
川端康成抬了抬眼,看着熟悉的友人,毫不留情的讥讽道,“没想到你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明暗》的下册有了着落?马上到结局时居然停了笔,真是令人头痛的任性家伙。”
“退休了还不忘本职……”夏目漱石拿下礼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无奈道,“你真是对此耿耿于怀呀。”
“毕竟是第一个从我手下逃过的作者,我肯定对此记忆犹新。”
川端康成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一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应该没有忘记我放出的话吧,在《明暗》的结局没有完成之前,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我见到了一个人,他正在为《明暗》续写结局。”夏目漱石含笑道。
川端康成不为所动,“他又不是你,即便续写结局又如何,思维、结构和文笔的不符只会让这本小说烂的一塌糊涂。”
“你应该知道,夏目漱石。”川端康成冷声道,“我想看的是你为它写下的结局。”
“他改写了我出版小说下册的念头。”夏目漱石轻声道,“他让我发现,杀手的结局不是只有死亡与痛悔,也能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前杀手教官,川端康成先生。”夏目漱石注视着川端康成的眼睛。
“作为杀手,我已经退役了二十年。”川端康成回避夏目漱石的目光,“老旧的话题就不要放到如今了。”
看到川端康成此刻的反应,夏目漱石知道此行的目地已经不在话下,于是含着笑意,慢悠悠地在他耳旁放出了一个炸弹,“如果那个为《明暗》续写结局的作者,曾经是位杀手呢?”
川端康成的表情,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