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蟾宫若见画眉紧，人间百花无颜色
时值夏热，下午短休聚餐已过，晚上天凉，才是清议的高潮。
这谢宅的“阴阳洞天”，点点莲花台里石龛中红烛发出的光，因为外面的翡翠琉璃发出幽蓝的光，把这方圆之境，照的胜似人间仙境。
有红有蓝，这才是阴阳洞天水的真实面貌，冠绝天下。
月光温润，似那少女的芊芊细手，抚摸着“阴阳洞天”的流水，和那蓝光、红光，化作音符，激起潺潺的水声。
但是，今晚注定，没了清幽，因为惹了尘埃。贵公子们，只顾得攀谈叽叽，像不懂人间烟火的麻雀，说个没完没了。
只有一个，确切地说，两个人，默然无话。
幻音阁里，谢道芙闭上了眼睛，仿佛身边所有嘈杂声，烟消云散了。她用心感受着这里跳动的音符，散发的氤氲之气。然后便是静静的，俯瞰着左下侧溪边上。道家清静无为的功底，此时方显定力。
溪水里的轻舟，缓缓穿梭在各莲台间，为各位宾朋，奉上了一个碟子，上有一颗红丸。
各位宾主显然是轻车熟路，接着这丸，就当下服了，不乏赞誉之声。这便是谢府当时的一绝，名为“九真红玉丸”。此药丸取材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礜石，再辅加上桔梗、文蛤、鬼臼、太一余粮、干姜、附子、桂枝等八十一种草药，炼制八十一天而成。因赤石脂为红色，所以这丸是红色。
相传，此丸可以培根固元，可治虚寒之症。尤其是对男性，壮阳治痿，提神补气。当年医圣录得此方，名为“寒食散”，专为治疗伤寒。
到了大晋国，加以改良研制，逐渐演化为豪门口服之珍物，风靡世家豪族朋友圈，人人服之后快。
曾有一位诗人，历任刺史，特别热衷炼丹，临死之前，还不忘这“红丸”：“暂荣暂悴石敲火，即空即色眼生花”。
谢氏家族，一向喜好老庄之学，因此更加迷恋。尤其是谢逸，常年沉迷道家养生和炼丹之术，更是能练得一手好丸。
“九真红玉丸”是出自谢逸的九宫丹炉。这九宫丹炉，据说乃当年得道高人授法打造，比别家的丹炉不同，炼制的丹药，更是天下人间一绝。因此世家大族，都以能吃到这九宫丹炉的“红玉丸”为荣。
此次雅会，很多世家公子郎少，便是冲着这颗药丸来的。
此丸吞服下去之后，浑身舒畅，精神亢奋，有腾云驾雾之感，很多人乐此不疲。不过时间一长便会成瘾，累日不食，便寝食难安，精神萎顿。
“九真红玉丸”吞服后由于全身燥热，需要散热。因此必须喝温酒、茶解渴，或袒胸露背，或兼而有之。实在要穿衣服，也不能劣质粗麻，最好是柔滑轻盈的丝绸锦缎所制的宽衣大袖，避免刮破了发烫的皮肤。
这也是为什么，大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喜宽衣大袖的原因，就是为了散热。
一刻钟之后，“阴阳洞天”水边，很多吞服了“红玉丸”的人，也不顾忌，解开衣襟，甚至脱下长衫外套，或卧或斜，露出发红的皮肤，一脸的惬意。
突然一个妖娆的影子，在那个转动的大石盘上，翩翩起舞，脚踏步步生莲鞋，一步一莲花。
男人们的眼神，被虹吸了过去。进而产生一朵漩涡，引发了轰动。
确切的说，是男人们的喝彩，女儿们的嫉恨。但是无论男女，双眼珠子却不曾离开舞台。
那个转盘上的女子，身着大红礼服，白纱蒙着脸，只露出眼睛。薄纱轻曼，隐隐约约，曲线楚腰，天上人间。蟾宫若见画眉紧，人间百花无颜色。
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明波凄婉，似絮絮私语诉说着千年万年的离枯。再看，从此一眼便是万年了，僵了，化了。
众人以为，此女是谢府安排的舞姬，前来助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看戏，当然得有看戏的样子。君子不语。
“这是哪来腌臜污秽的婢子？到这来摆弄给谁看？莫非还要钓个金龟婿回去？”
谢道蓉早就忍耐不住了。在她眼里，这个女子如此奇装异服，简直骇人听闻。大晋国什么时候，有如此大胆的装扮了？哪有穿红裙戴白布的？即使是歌姬，也从来没有如此暴露的，实属有违礼教和家风，大伤风雅。
她暴跳如雷，骂道，“没听说哥哥们，会安排这么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啊？”
“男人们，不都好这一口吗？”谢道芙幽幽的道。
她心头也是一惊，甚是感到羞愧。但是大姐的身份儿，还是让她故作镇定。她深知这些高门公子，个个表面上人称君子，世出高贵，其实都是名过其实，伪君子倒是不少。她看得淡了，什么名，什么利，什么倾世红颜，其实都是身外之物和臭皮囊，只有那“情”，若遇到了，才是“真”，没遇到了，也是假。
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世间万物，哪有个定形，不过都是浮云。抱残守缺，拘囿于一，只要自个儿不去做，哪管得了别人，方可守得本心。
“谁说的，我看桓郎他就不是。”
谢道蓉不服，转头看向桓铉，发现他也在盯着，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丫头怒道，“去，把那脏东西，给我赶了去，活活打死，免得污了各位的眼！”
“算了吧，就一个助兴的舞伎，看把你急的。”谢道芙慢慢的拿起茶杯，吹一口兰气，抿一小口茶，突然一愣：“红衣是喜，白带是悲，她那舞蹈，倒是有些像祭司的祷舞，难道他的情郎死了？”
“什么？大姐，你怎么知道？”谢道蓉惊道。
“平时啊，你就不爱读书，也不爱女红，现在没招了吧。”
谢道芙语带讥讽的说道。
谢道蓉无可辨别，可又还想说什么，张嘴却又说不出来。不过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和女红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大姐又是再借机劝我修女德了？我可没兴趣，修那些也没用啊。男人，就得靠美去抢，就得靠权力和地位去压。
“来人，去打听下，这小婢子，哪个院的，给我叫过来问几句话，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女人的直觉告诉谢道芙，此女这番打扮，恐怕要整事，得赶紧把火苗给掐灭了。否则事情万一整大了，谢家面子丢了，这小妮子也要受罪不小。
“大姐，有什么好请的，着人拉下去打死便是！”谢道蓉气道。好好的雅会，她竟然在这祭奠一个死人，也太晦气了，可恶至极。
谢道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婢女也是一个人。我看此女有些才气，总要问清缘由，否则留给那些不识货的蠢材就毁了。”
话刚说完，但见走上一个小丫头片子，脸色苍白，站在石盘的外，似乎有些弱不禁花在微微颤抖。
等石盘上的红裙女站定，小丫头扯着有些发颤的嗓子唱道：“一拜天！”
红裙女，鞠躬一拜！
小丫头再唱道：“二拜地！”
红裙女，鞠躬一拜！
小丫头又唱道：“三拜高堂！”
红裙女，鞠躬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