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方国瑛回营遭斥责 方明善羽檄明利害
台州水师营寨。刘基坐在书案后,正聚精会神地查看地形图,叶安在一旁服侍,苏晴儿端鸡汤走了过来。
“叔父,”苏晴儿说,“刚熬的鸡汤,你喝些吧。”
刘基接过鸡汤,吹了吹,喝上一口,赞道:“甚是鲜美!”
苏晴儿看着刘基,不觉暗笑,说:“‘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论语·述而》),叔父这些日子只顾谋划剿寇,恐怕也不知肉味了吧。”
“呵呵,可不,”刘基笑着说,“喝下这口汤,方知肉之滋味。”
刘基继续喝鸡汤,苏晴儿、叶安在一旁看着也格外开心。刘基喝罢,把碗递给了苏晴儿。苏晴儿接过碗,指着桌案上的地形图问:“此战刚罢,叔父又在谋划下一战?”
刘基说:“兵法曰:‘料敌制胜,计险阨远近,上将之道也。’(《孙子·地形》)用兵之先,岂能不先料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
苏晴儿说:“这几日辗转奔波,青壮之士尚感疲惫,叔父还是顾惜一下身体。”
刘基笑笑说:“叔父知道了。”
刘基继续查看地图,苏晴儿默默离开。
青田武阳村。织机声札札,梭子带着细丝在两手间飞来飞去,穿行在密密的经线中,编织着匀细的布幅。刘基二夫人陈氏正在房间内织布,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家丁陈升的喊声:“夫人,夫人……”
陈氏抬头向门外看了看,手中的梭子并未停下。陈升来到门前。
“何事呀,吵吵嚷嚷的?”陈氏问。
“夫人,”陈升走近一步说,“喜事,大喜事!”
“哦,是何喜事?”陈氏停下手中的梭子,问。
“台州传来消息,说老爷连战连捷。”陈升说:“方国珍带来的兵马,已被老爷吃掉一半了。”
“真的?”陈氏大为惊喜。
“一点也不假,”陈升说,“家丁刚从台州回来。”
陈氏默默祈祷:“老天保佑,早点除掉这股贼寇,百姓也好过上平安日子。”
“夫人放心吧,”陈升说,“有老爷在,这股贼寇闹腾不几天了。”
陈氏问:“你打听了吗,老爷现在何处?”
陈升说:“老爷四处转战,听说现在快到处州地界了。”
“四处辗转?”陈氏问,“哦……也不知老爷现在身子怎样了?”
“夫人放心,”陈升说,“有叶安伺候着呢。”
“怎么说在外也不如在家呀!”陈氏说,“老天保佑,早点平掉这股贼寇,也好让老爷回家过几天清静日子。”
“夫人,”陈升问,“这消息告诉老夫人吗?”
陈氏思索了片刻,说,“暂时别告诉吧,过几天我慢慢告诉她,她老人家年事高了,经不起大惊大喜的了。”
“嗯,小的明白了。”陈升说。
“大夫人知道这消息了吗?”陈氏问。
“没有。”陈升说,“还没来及告诉大夫人呢。”
“你快去告诉大夫人,”陈氏说,“她也在天天盼着老爷的消息呢。”
“好的,小的这就去。”陈升从陈氏的房间退出,转身向富氏的厢房走去。
义军营寨。方国珍坐在帅帐的书案后,满面怒色,丘楠及众将分列于两边。方国瑛被反绑着双手,低头来到书案前,跪下。
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瑛,问:“下跪者何人?”
方国瑛垂下头说:“败将方国瑛!”
“哦?四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交令了。”方国珍故作惊讶地说,“本帅命你率一万人马追袭刘伯温,你完成得如何呀?”
方国瑛遗憾地说:“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方国珍冷笑着说,“好说辞,好说辞,请问四将军你这‘功’在何处呀?你是已将刘伯温生擒活捉,还是已将其身首异处?”
方国瑛头往下垂了垂,说:“都不曾。”
“都不曾……”方国珍说,“既然者不曾,那……那你为何跑回来了?”
“我……”方国瑛无言以对。
“随你回来多少人马?”方国珍问。
“不足百人。”方国瑛说。
“其余人马呢?”方国珍问。
“皆被官军……”方国瑛头垂得更低。
“哈哈哈,一万人马,让你换了刘伯温的一顿餐饭!”方国珍苦笑着说,“这就是你的功劳?”
“我已把官军追得走投无路,”方国瑛说,“本想趁其进餐混乱之时,突然杀出,一举全胜,谁知……”
“还敢狡辩!”方国珍变了脸色,说,“你轻敌冒进,铸成大错,本帅岂能饶你!来人,将其拖出去,重打三十军棍!”
侍卫进来,欲把方国瑛拖出帐外。方国珉急忙上前跪倒,说:“主帅,手下留情!”
“哦,五将军……”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珉问,“你有何话要说?”
“主帅,”方国珉说,“四将军领命之后,日夜兼程追袭官军,无一丝一毫之懈怠,未能建功,非四将军不尽责,实乃刘伯温太奸诈。求主帅开恩!”
“哼!”方国珍冷笑一声,“五将军,上次你失责,四将军为你开脱;这次四将军失责,你又为他开脱,你二人倒会互相包庇,糊弄本帅!来人,将其二人一并拖出,各打三十军棍!”
众将一起上前求情说:“求主帅开恩!”
帅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报——”传令士兵进入营帐,快步来到书案前。
“启禀主帅,方明善将军送来羽檄文书。”传令士兵说。
“明善将军的羽檄文书?”方国珍接过羽檄文书,看罢,呆了片刻。
“主帅,主帅……”丘楠在一旁轻声喊。
方国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主帅,”丘楠问,“明善将军所言何事?”
“先生,你看,”方国珍递过羽檄文书问,“该如何处置……”
丘楠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惊悉我义军再受挫,此战罢,刘伯温之兵力已几与我相当矣。现我义军已薄近处州,若刘伯温邀处州兵马相助,恐我有遭两面夹攻之忧……丘楠心里一惊,暗想:明善将军所言不无道理,那刘伯温与处州万户石抹宜孙素有交往,如今我义军已抵近处州地界,若处州再出兵,我义军危矣!
“先生,”方国珍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丘楠想了想说:“事到如今,惟有暂避其锋芒。”
“什么?”方国珍问,“暂避锋芒?”
“是,主帅。”丘楠说,“我观近日之战,非将士不同心尽力,实乃地形之不利。此地山高林密,利于施计设伏,给刘伯温以可乘之机。不如退兵,引其至海上与我一决,扬我之所长。”
“退兵?”方国珍摇了摇头说,“我兴师5万之众,只为剿除刘伯温,如此空手而归,我心有不甘!”
“主帅,当决即决,不可迟疑。”丘楠说。
方国珍深思良久,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嗯,也只能如此。众将听令:即刻退兵,撤回海上。”
众将齐声答道:“遵命!”
方国珍看了看方国瑛和方国珉,悻悻地说:“权且记下这三十军棍,待回去之后,再论处罚!”
方国瑛、方国珉一起叩拜:“谢主帅。”
台州水师营寨。刘基听说叶琛前来,率众将立于辕门外等候。叶琛及随从来到辕门外,下马。刘基急忙上前迎接。
“景渊先生(注:叶琛,字景渊)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刘基走上前拱手施礼。
叶琛急忙还礼,说:“伯温兄为国平寇,劳苦而功高,叶琛我本当执鞭坠镫,何劳远迎?”
“景渊先生过奖,过奖。”刘基说,“你我本至交,不必客套,请到营中一叙。”
“请。”叶琛说。
刘基挽着叶琛的手臂,二人一同走进帅帐。
帅帐中间放着一张书案,刘基、叶琛相对而坐。苏晴儿端上两杯茶,分别放于叶琛和刘基面前。刘基摆了摆手,苏晴儿退了出去。
刘基说:“处州匪患未平,景渊弟,何以有暇前来相叙?”
“石抹大人闻兄已近处州地界,特命弟谨献一瓢饮,以劳麾下。”叶琛递过粮草册。
“石抹大人?”刘基接过粮草册,看罢,很是感动,说,“处州匪情尤烈,大人戎马倥偬,尚牵挂台州战事,基深为感激。(指粮草册)此乃雪中送炭也!”
“粮草我已屯于溪畔,兄可随时支用。石抹大人另赠5千兵马,供兄长调遣。”叶琛递上虎头金牌,说,“此乃石抹大人之令牌。”
刘基接过虎头金牌,说:“石抹大人之厚意,我不知何以报答。只是……5千兵马动静不少,恐惊走了方寇。”
“兄长只管放心,”叶琛笑了笑,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喝了两口,说,“弟令其昼伏夜行,已潜至十里外山林中。”
“景渊弟处事周密。”刘基转向帐外,喊,“叶安——”
叶安走了进来,问:“老爷,你有何吩咐?”
刘基微微一笑,问:“酒宴备得如何了?”
叶安说:“酒宴已备齐,只等客人与老爷入席。”
“嗯。”刘基点点头,转向叶琛说,“景渊弟,我略备薄宴,你我边酌边聊,如何?”
叶琛说:“兄长客气,请。”
刘基、叶琛起身,一起向帐外走去。刘基走了两步,回头转向叶安,指茶碗说:“让晴儿撤去吧。”
叶安说:“好的,老爷。”
刘基、叶琛离开。苏晴儿来到书案前,欲撤去刘基的茶碗,只见茶碗后藏着一个用茶汁书写的“駔”(注:读音zǎng)字。
苏晴儿说:“叶安,快去传叔父军令!”
“老爷军令?”叶安疑惑不解,问,“老爷何时下的军令?”
苏晴儿指着案上的字迹说:“你看,叔父留下的。”
“这不是‘駔’字吗?”叶安问,“这……这就是军令?”
“不错,这正是叔父军令。”苏晴儿说,“‘駔’字乃‘骑(ji)阻’二字各取半边,老爷料定方国珍要逃,留下这一‘駔’字,即是命轻骑速去堵截!”
“噢,”叶安说,“我这就去骑兵营传令何千户,速去阻截。”
桌案上摆着各式菜肴,刘基、叶琛各按主宾落座。刘基端起酒杯说:“景渊弟远道而来犒劳三军,刘基我不胜感激。来,我敬景渊弟一杯。”
叶琛端起酒杯说:“伯温兄倾力剿寇,有安邦定国之功劳,我应当先敬兄长。”
“景渊弟过奖,过奖。”刘基笑着说,“好吧,你我就同饮此杯!”
“请!”叶琛举起酒杯说。
刘基:请!
二人同饮。
官军营寨外的山道上,秋瀑垂练,竹木葱茏。一匹匹骏马穿行于松柏翠竹中。何千户率轻骑一路飞驰,马蹄声在山谷回响,好像急促的鼓点。
营寨内,刘基与叶琛仍在饮酒。刘基端起酒杯说:“景渊弟,你我再同饮一杯。”
叶琛端起酒杯说:“请。”
二人同饮。
“快哉,快哉!”刘基放下酒杯说,“景渊弟,还记否?昔日年少时,你我与景濂兄(注:宋濂,字景濂)、三益弟(注:章溢,字三溢)同游西湖,欢饮达旦,那是何等畅快!”
“如何不记得?”叶琛说,“我四人于舟中欢饮,皆酩酊而醉,任舟漂行于湖面,月挂于西山,小舟泊近一泉,泉流汩汩有声,兄长闻泉声,竟说是有雅士鼓琴,便随声而舞。”
“呵呵呵呵……”刘基大笑,说:“景渊弟别只说我,你不也击桨而歌么?”
“呵呵呵呵,是呀。”叶琛笑着说,“每每忆起此事,便觉得畅快。”
“是呀,”刘基说,“那时,醉也醉得酣畅。”
“那时你我皆年少轻狂,”叶琛说,“从那以后,恐再未有过如此酣畅一醉吧。”
“景渊弟,”刘基说,“你我今日再畅醉一次,如何?”
“呵呵,”叶琛笑着说,“伯温兄……今日想再找回年少之狂放?”
“聊发少年之狂,有何不可?”刘基端起酒杯说,“来,你我再饮一杯。”
“好。”叶琛笑着说,“那我今日就陪兄再醉一回。”
二人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