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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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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神浓金色的厅堂内, 乐工弹奏着竖琴,众神的脸上都带着醉意的红晕。21ggd

    普绪克独自穿梭在人群之中,手里端着金餐具, 尽量叉离自己近的食物。

    她来这儿本就是补充体力的, 不想吸引太多的目光, 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仙女们都知道, 是她夺走了爱神的心, 都不约而同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普绪克隐隐晓得那些目光的真正含义。

    歆羡, 欣赏……更多的还是轻看, 甚至带着几丝瞧笑话的趣味。

    她是长得美, 蝴蝶般扇动的眉睫, 圆润饱满的洇红唇珠,再配上那胜雪的肌光, 乍一看足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可奥林匹斯的神格,从来不是只靠美丽就可以获得的。

    纵使美如阿芙洛狄忒, 也还拥有古老的血脉,高贵的神格, 以及千百年来的钻营。

    而她,如凡间许许多多被神看上的美丽女孩同样, 只是神的一晌贪欢。

    依靠美貌获得神的短暂垂青,与神共度一段露水情缘,之后神遗忘她们,去寻找另一段露水情缘。

    仅此而已。

    普绪克听了这些议论的话,脸涨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转身便进了旁边的花廊。

    斑斑驳驳的花影遮住了她一部分的难堪, 可仙女们细细碎碎的调笑声犹萦绕于耳, 像无孔不入的流沙, 从耳朵缝儿里溢进来……提醒着她,爱神可以宠她、喜爱她,给她华丽的宫殿,灿若星辰的衣裙,却独独不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婚姻。

    因为她只是神一时的消遣,罢了。

    普绪克坐在冰凉的石廊上,陷入一瞬间的失神。

    她被困在一个史无前例的难堪境地,进退两难,前途茫茫未知。

    这样热烈的神界宴会,远比凡间的酒神节场面宏大一百倍,却处处充满了陌生。

    她唯一认识的,能依靠的人,居然只有丘比特。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她巴结他。

    普绪克在花廊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人渐渐少了,才敢探出脑袋来。

    脚下忽一硌,一个灰乎乎的东西不小心被她踩到了。

    普绪克弯腰一看,是一支箭,纤瘦得很,只有小拇指的一半粗细,然而通体却泛着灰色恶寒的光泽。

    她把它捡起来,那正是一支铅箭——传说中可以遏止疯狂爱情的铅箭。

    普绪克盯了半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

    顺着铅箭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绕过蜿蜒曲折的画廊,半晌来到一片开阔的小喷泉。

    小喷泉的四壁被成片成片的繁花笼罩,隔着很远便有浓香贯脑。

    这里蓊郁的林木成荫,几乎遮蔽了天日,只有部分筛下来的日光,昏沉沉的,仿佛蒙了一层柔纱,远不如太阳神神殿头顶的日光那样炫目。

    普绪克注意到,这里的雾气很重。

    即便已经到了凡人所说的正午时分,树梢上仍然挂了一层厚重的露水,晶莹的水滴将落未落地悬在枝叶之间,稍一乱动就会被淋个满身湿。

    倒是个僻静的所在。

    普绪克在后山林间逡巡了半晌,好像迷路了。

    她本来就有轻微的路痴倾向,这林中处处皆铺着密密麻麻的繁花,缥缈的雾气遮挡视线,再加之神界并没有指路牌一类的东西,叫她浑然有种走迷宫之感。

    普绪克揉了揉太阳穴,禁不住有些懊恼。

    要不是水泽仙女告诉她爱神在后山,她才不会乱闯到这里来。

    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丘比特,好让他赶紧送她回去……虽然那些谷物大概率是挑不完了,但她想尽力而为,能做点是点。

    普绪克手里还攥着那只令人微寒的铅箭,箭头的隐隐光泽可以为她起到指路的作用。

    她得小心着些拿着。

    一旦被这东西扎到,就会恨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思及此处,普绪克忽然想起另一桩蹊跷的事来。

    丘比特自己中了金箭,缠上了她,那么按道理,她是他中箭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可是他们神凡相隔,一个在奥林匹斯,一个在喧嚣的小城邦,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即便他真的不小心戳上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可以是许许多多人。

    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她。

    普绪克越想越深。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中箭之时,与她相隔很近,近到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犹记得丘比特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说——他注视她很久了,现在想来,却是真的,并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空言。

    普绪克神情复杂地停住了脚步。

    原来她才是那个瓮中之人。

    怪不得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能感觉有什么人,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里,将她捕获,纠缠,若有若无地抚摸,梦魇时对她窃窃私语……她还以为是自己神经出问题了。

    她如在五里雾奔跑的猎物,而实堕无形的网中,通过一场献祭,被送到了那人的掌心之中。

    如今,这网越收越紧。

    更可怕的是,她的那一颗心,也正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不需要做额外的什么,只需掀掀唇,带点柔情地唤一唤她,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理智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普绪克有时真怀疑,中金箭的人是自己吧。

    不然,她怎么鬼迷心窍地跟他来奥林匹斯,在听到仙女们说爱神只把她当成消遣时,又为什么会失落,心口隐隐作痛……?

    普绪克烦恼地摇摇头。

    心知她是不配和他谈婚姻二字的。

    她必须得抵抗住诱惑。

    她不想有朝一日被抛弃的时,因为放不下而卑微地恳求那人。

    即便是分开了,她也希望能潇潇洒洒的,利利索索的,转身就走。

    ……

    繁林尽头的一小片草地上,竖着架紫藤缠绕的小秋千。

    地上杯盘狼藉,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宴。

    爱神正在小秋千上。他似微醺,倚在吊绳上沉沉阖着眼。

    近距离看他,他比壁画和雕像都更冷冽几分,那股神所特有的矜贵之气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复制不来的。

    脚边,一支浪漫又浓烈的金箭散漫地丢在草丛中。

    普绪克没敢吵醒他,悄悄走到秋千之前,捡起那支金箭。

    跟手中的铅箭一对比,正好凑齐一对。

    持着双箭在手,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力量流遍全身。

    普绪克打了个寒战。

    正当此时,一只柔若春风忽然拂上了她的脑袋。

    “拿着这东西干什么?”

    普绪克一抬头,正好对上丘比特那清峻的面孔。

    她不免怔然,“你没睡啊。”

    丘比特皱皱眉,把两支碍事的箭都拨了开去,攀她一双皓白的手腕。

    “去哪了?刚才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

    他朦胧的眼皮只抬了一个缝儿,看起来醉意没消,就这样摇着她的手,像邻家粘人的小羊羔,弱气而无害。

    语气也是沙哑的,稍含了点责怪,细听之下,还有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他骨节间传来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没半点退让,牢牢地锢着她的手,写满了骄横不容置疑的独占。

    普绪克试图抽了抽,却是徒然。

    她只得涩声说,“没去哪,就是迷路了,找不到你……”

    “迷路了?”

    话未说完,她便感觉身体重心一失,软软地陷入了那人怀中。

    两人同时飘荡的秋千上,头顶裹着露水的花枝透来阵阵甜腻的馨香。

    在这芬芳的氤氲下,丘比特那蓝色朦胧的双瞳发暗,滑着她的脸颊,绯丽而深沉地凝望着她。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小路痴。”

    随即低头便吻。

    普绪克呼吸略一滞塞。

    清透的酒气隐隐传了过来,糅合着他身上独有的香调,香远益清,充斥着她干燥的鼻腔。

    丘比特平日里便是温柔的,如今带着几分醉意,性情更像一泓波光粼粼的水,随波逐流,恣睢散漫,没有半分条条框框。

    普绪克被浸在其中,却不知怎地,心头浮上一阵酸酸的感觉来。

    那些仙女的话又隐隐约约浮现在她脑海中,像魔咒,一声一声地提醒着她,他现在对她所有的好,都是暂时的。

    这样情深义重的拥抱,他可以给她,以后还可以给别人。

    她是不是他第一个看中的人不好说,但她绝不会是他最后一个看中的人。

    普绪克唏嘘万千。

    面前的男人似乎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精准地掐了掐她的手臂。

    普绪克吃痛地瞪了他一眼。

    丘比特轻捏她雪白的腮,唇角微微扬起,含着点撒娇的意味。

    “能不能专心一点,嗯?”

    只这么一句话,普绪克宛若被摄了魂般,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痴痴地望向他,想着,估计又被他带节奏了吧。

    最可悲的是,她还没办法拒绝。

    气氛重归微妙。

    然而就在此时,秋千的摇动惊动了树梢,露水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

    普绪克低呼了一声,白色的纱裙顿时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

    对面的男人也被这一瓢冷雨弄得意兴阑珊。

    “哪来的雨?”

    丘比特不悦,抬头一看,枝影细细摇动,都是些露水。

    的确,这地方雾气太重了。

    丘比特长叹了一声,只得作罢。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多少有些无奈地揶揄,“阿波罗的地方,果真是不吉祥。”

    ……

    与此同时,城邦内。

    国王克洛伊正悠然自得地赏着歌舞,怀中新娶的美人正把一颗葡萄珠喂给他。

    他刚刚大获全胜。

    派出去的船只虽然没有抓到普绪克,却在科力亚特岛把落单的阿道斯给捉了回来。

    阿道斯向来是普绪克的左膀右臂,忠心不二,抓到了阿道斯,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抓到普绪克和爱妮丝两人。

    这三人总是抱团行动,少了谁都不行。

    阿道斯被五六个士兵押了上来。

    “跪下!”

    阿道斯被强行踢在了地上,然而铜铃般的牛眼却依旧圆瞪,满是血丝地瞅着面前的人。

    克洛伊放开怀中美人,“听说你是主动投降的?”

    阿道斯轻蔑地吸了口气。

    “是。”他顿一顿,“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废物士兵能抓到我?”

    普绪克在科力亚特岛神秘消失以后,阿道斯就怀疑她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跑了。

    为了找到她,阿道斯几乎翻遍了整个岛屿,连爱神殿下的神殿他也冒不韪地闯进去了,却仍然不见普绪克的半片衣角。

    毫无疑问,她的身边,有一位神秘的帮手。

    就是那神秘的帮手,把她又一次从他手边抢走了。

    最后,克洛伊的追兵赶了过来。

    阿道斯没有别的选择,那么多的问题,反正他也是斗不过的,不如暂时屈从他们,再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克洛伊轻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不会杀了你?”

    阿道斯亦心有成竹。

    “如果我说,我知道另一位皇女,爱妮丝的下落呢?”

    “姐姐快起来!”

    黑暗的树林中,一眼望不到边。

    爱妮丝陷入了一片沼泽中,普绪克急得团团转,狠命地拉着她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上来。

    爱妮丝朝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不然你也走不了!”

    “不行!”

    污泥不断地往下陷,普绪克浑身浸满了泪,感觉自己已经脱力了,却还是不能把爱妮丝拉上来。

    “追兵来了!”

    爱妮丝含泪喊了一句,随即彻底松开了她的手,“要记得,即便剩你一人,也要为咱们的父母报仇!”

    污泥很快把爱妮丝吞噬个干净。

    普绪克抹了把脸上的泥,滂沱的泪水哗啦啦刺痛她的眼,心那么那么地疼。

    这世界上她最后一个血亲死了,而她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

    普绪克忍着剧痛,独自一人继续向前逃命。

    然而没跑多远,就看见迷雾中隐隐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着天使般优美的翅膀,若隐若现在迷雾之间,静静站在那里。

    饶是在迷离中,普绪克仍猛然感到一阵喜悦。

    “丘比特……丘比特……!”

    普绪克沙哑地呼唤着,哽咽着就朝那虚影奔去。

    可刚一离近,那虚影就像风一样离她而去了。

    面前之人突变成了阿道斯。

    他铁塔般的身材猛然挡住她的去路,拎着长刀和口袋,正对她狰狞地笑着。

    “别喊了,普绪克,是我。挣扎是没有用的,你姐姐都死了,你还不乖乖跟我走!”

    ……

    “别过来!!”

    普绪克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

    周围的景物花了几秒才清晰起来,她正坐在仓库成堆的谷物之上,手里还捻着两颗豌豆。

    原来是一场梦。

    普绪克长吁了一浊气,发丝都被冷汗濡湿了。

    “谁别过来?”

    一阵清凉的触感抚过她的额头,丘比特在她身前咫尺的位置,目光柔淡地瞧着她。

    “亲爱的,偷懒就偷懒吧,怎么还说起梦话来了?”

    普绪克目光一滞,梦中他消失的幻影犹历历在目。

    她一个没忍住,扎进了他的怀抱中,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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