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恶鬼南方还毫无自觉,他一脸无所畏惧,亦随心所欲,就算南秋真的发现了他,暴怒之下炸翻这里,他也能安然无恙脱身而去。
南秋也相当风轻云淡,唯独江遇裘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挤压感。
不过比起自己,江遇裘猜南方还更挤一点,因为画像和后墙之间的缝隙算不上大,南方还缩在里面的站姿想必相当有趣。
“……您还有何贵干?”江遇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南方还压低声音说:“我还想问你,怎么把她领这里来了?”
南方还就是来拿东西的,并非要紧,甚至只是一时兴起,刚要出门就撞见两人进来,偏偏密室就这一个入口,出入阵法动静不小,想不惊动他们都难。
地上的团蒲被他踢得乱七八糟,桌上的巨大画像威严端正,从神识印气给予后辈威压,生怕哪个调皮孩子爬上爬下对长辈无礼。
可惜诸位长辈残留的神识奈何不了南方还,他总共岁数加起来做他们祖宗都绰绰有余。
江遇裘想不到事情就是这么巧,他还记着南秋的差事,和南方还颔首后便要进另一侧的小道,南方还觉得没劲极了,叫住他:“诶,你还真听她的话去翻垃圾?”
“……您也听见她说话了,”南秋拿捏的把柄很耐人寻味,像是玩笑,又不像是,反正这法子拿捏江遇裘刚刚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心里煎熬十分,“我总不能让光让她在那里费力调查。”
就算是白费力气,最好也是两个人一块白费力气最好。
这样南秋生气的时候他好歹还有借口可以找。
南方还噗嗤一笑,“你当她傻呢?她才没翻破烂,现在正躲一个屋里生气呢。”
南秋一开始确实在翻找东西,顺便拿南方还的物件撒气,一个以扭曲怪异姿势搭好的灵石片山被踢翻,晶莹剔透的石片撒了一地,犹如暗河中的鱼鳞烁烁放光。
那是她爹五岁时堆起来解闷用的,极其考验放置时的心态和力道,他那时不能随意走动,为打发时间,花了一天一夜堆成了形状邪异的灵石片山,又高又稳,南方还视其为天才之作,还立了牌子不准任何人靠近,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彰显下笔人的猖狂肆意。
南秋一看见那个牌子就毫不犹豫地飞身出脚,和南方还一看见供奉祭桌前的团蒲抬腿就踢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也可以看出她的确是南方还的亲生闺女。
“……她刚走没两步就打算折回来,”南方还表情似笑非笑,“估计是怕惊动了你我,气哼哼地还是走了。”
南秋本来打算杀个回马枪,打江遇裘一个措手不及,转念她又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反正问也问不出结果,偷听又会被发现,干脆接着往里走去。
身为最后的嫡系家主,安放南方还物品的地方不远,但密室的空间距离似乎受阵法控制,南秋的神识看准了位置,实际过去却要花更多时间,走着走着火气渐起,越想越气。
南方还盯着她进门,飞身一脚踹飞了他儿时摆弄出的大作,动作迅猛连贯,毫不犹豫。
江遇裘知道自己在欲盖弥彰,是南秋有意纵容,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江遇裘心知肚明一炷香过后才是更煎熬的时候。
南方还误以为他真是惧内,说:“放心,她现在不敢随意对你生气。”
“……是吗?”江遇裘并不相信,正在脑海里反复预想怎么服软才能让南秋手下留情。
南方还拨开画像走了出来,他长相一如画中人般绝伦朦胧,江遇裘无法分辨他此时的神情,大约介于戏谑和严肃两者之间。
“我曾试图阻止她进墨门修炼,”南方还看着南秋就地打坐调息,平复自己的心情,“那种写字动念的功法很危险,厉害是厉害,可问题就是太厉害了。”
江遇裘也担心南秋,她进阶的速度比自己的师父快太多,段琛曾私下隐晦提起过她的异状,墨门弟子渐入疯癫的下场多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更何况她还学了魔尊的秘法,阴沉抑郁时常从她眼底闪过,她自以为隐藏得好,实际上没逃过任何人的眼睛。
江遇裘怕她终有一天会步入墨门弟子的后尘。
“有法子缓解她的……那里吗?”江遇裘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头,“丹青文书法的反噬比其他功法更可怕,她总遇险,这样对墨门功法的依赖只会越来越深。”
南方还见多识广,他还活了这么久,也许有办法解决或者缓解这个问题。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为好,”南方还的表情看不出多少担心,反而是一种冰冷肃穆,等江遇裘回过神来时,他又转换成戏谑,“万一有一天她和你闹了别扭,动一点念头要你死,或者从此消失,哪怕这个念头就是些微一闪而过,念动神往,功法失控,你就真的死了。”
江遇裘注意到了,在卢家大开杀戒时南秋既没有掐诀也没有念咒,但从神情判断她还是有催动功法的意识。
人总是习惯成自然,墨门功法的失控就是将催动功法化为自然,所思所想皆为行文,磨耗精神。
思绪无法控制,而当心念可成的功法与思绪绑在一起,误杀或者误做什么无法挽回的惨剧则成了易事。
南秋学过魔尊秘法凝神煞心录,因此神识比常人强韧,江遇裘本以为她会是墨门弟子中的例外,但她平静面孔下偶尔闪过的压抑焦躁让江遇裘甚感不安。
南方还盯着江遇裘陷入沉思,他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好似只是观察江遇裘。
意外获得的女婿没显露出什么端倪,过了一会儿南方还便失了兴致,江遇裘还在思索,南方还百无聊赖地摸了摸桌面,他扬起手,指腹上沾了一点点香灰,轻轻一抹就没了。
一炷香过了将近一半,而桌上的香却一点没少,淡淡的烟气在半空萦绕,朦胧薄纱似的盖在诸位南家长辈的画像之上,画上的眼睛像是真的透过轻纱盯着他们。
就在南方还抬腿要走时江遇裘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南方还刻意的停留是在等他反应过来,如果他没聪明到察觉关键,南方还就会迅速走人,和之前的情形一样。
“……那如果南秋误杀了我,又想让我复活呢?”
按照丹青文书法的法诀,“死”字可以生效,那“生”字也可以作用于人。
不知道是不是江遇裘的错觉,桌前的烟气云雾愈发浓重,像滚滚而来的涨潮水,迅速强势地吞没了这里。
南方还的表情在烟云中显得有些阴森,他突然笑了一下,说:“那你就成下一个我咯。”
江遇裘没有说话,心中如有惊涛骇浪,他无意识地死死抿住嘴唇,像是在尽力保持清醒。
隐藏近千百年的答案就在眼前。
南方还从满是香灰的坛中抓了一把,随意道:“人与万物相同,和神仙一比,渺小如灰尘,回归本源后更是如此,所以你看捧起这一把,里面得有多少人?”
从南方还隐含的话语里江遇裘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同时也让他冒出了冷汗。
无魂之人的存在是创世神女上州触犯天规的证据,他们天生体凉,无脉搏魂魄,却行动如常,留存记忆归入轮回。
神女被贬下凡,在凡世猎杀无魂之人,此为历劫,也为赎罪。
南方还是无魂之人中的异类,他与神女转世同行,后来还和上州的转世孕育了后代。
江枫从大量古籍秘闻中找到了南方还的踪迹,他以为南方还是从神女那里得到了什么作为报酬或是被美□□惑,因此才和神女转世一起追杀同类。
江枫想破解无魂之人的奥秘,想修仙之途多条后路,就算历劫失败也可以重头再来,无数修士和他想法一样。
江遇裘的调查从江枫的基础上进行,然而如今听来,他们的想法从最开始就错了。
江遇裘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如此冲击让他半晌没回过神,南方还的身形越发朦胧模糊,他握着的手却依旧清晰,零碎的香灰一点点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掉。
江遇裘扶住桌角,一团一团像浓云的烟气从桌面猛地溢出,顿时撒了一地。
整间密室迅速被白团占领,连脚底都被吞没,江遇裘环绕四周,突然香气呛鼻起来,香灰像被吹起来似的突然扑了他一脸,江遇裘屏气敛息,闭眼用手扫了扫眼皮。
就在这时,江遇裘耳边响起了南秋的声音,“江道友,你怎么了?”
“……没事,”江遇裘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抬了抬下巴,一双微凉的手缓缓贴上他的手臂,轻柔得像一股微风。
“被灰迷了眼睛?疼么,我帮你看看?”
江遇裘纹丝未动,那双手也一动不动。
“江道友?让我看看你的眼,你别怕。”南秋的声音轻浅柔和,但说话语气从来没这么婉转做作。
江遇裘便说:“神女,你的骗术太不高明,想刺瞎我倒不如直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