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秋发呆已成常态，因此没人察觉异样。
真是完蛋，没想到幻象如此逼真，只让人感觉稍有怠慢就是人头落地，睥睨之下，自己好似一只蝼蚁，不值一提。
不愧是魔尊，连幻象都如此有气势。
闫念还在感叹：“许多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有不少人是看着我长大的，到了如今，竟觉得毫不熟悉，人变了，剑宗也变了……但我没料到有人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游俪忍不住发问：“那峰主早就知道有人会妨碍大比吗？”
闫念一愣，苦笑道：“你是觉得我会对剑宗弟子袖手旁观吗？”
“看您对自家弟子的态度，确实值得怀疑，”游俪收回手，将郑乔乔的腕子压在被下，“恕我直言，闫峰主，您并没有师德，不如说整个剑宗里有师德之人寥寥无几，您敢发誓这大比不是你们博弈的结果吗？”
游俪不是人类，但心智成妖，到了现在却无比困惑：“以前斗争人们都是自己冲锋，怎么到了现在偏要拐弯抹角呢？”
闫念面无表情道：“大概是因为怕死吧。”
修行至此，愈加惶恐，拿苍生做幌子，其实只是害怕自己修为受损，千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许多人都是这样。
游俪陷入沉默，闫念却大大方方道：“其实你说的不错，我闫念确实不配为人师，此事过后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游俪沉思道：“春末之前。”
一切便见分晓。
“没错，苍木境开启之前，”闫念盯着郑乔乔苍白的睡脸，皱了皱眉，“之前裴筠师兄坚持要办大比，后来又极力阻止大比举行，宗主力排众议，没想到却出了事，这样的手段太过激了……”
为了弟子不受到魔修伤害，反而放妖兽咬死他们，这样也太荒唐了。
闫念沉声道：“我觉得行动的人另有目的。”
“是为了苍木境的冰凤凰，”南秋突然开口，毫无预兆，“裴筠需要风系天灵根修士驯养冰凤凰配合他练剑，助他修为再上一层。”
闫念莫名笑了一声：“你果然知道得不少。”
南秋也笑，轻声细语：“天命加身罢了。”
“很好，”闫念笑容消退，压低声音说道，“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多人都说自己能感应天道，预晓因果命运，你也是如此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托梦？”
南秋咧嘴，但眼中毫无笑意：“确实是托梦。”
闫念感觉南秋气势与之前大不一样，之前只是遮遮掩掩神秘高傲的小辈，如今却让人心中畏惧，和屋外的雪一样，冰冷刺骨。
南秋接着问道：“您刚才说有很多人像我一样？”
闫念回：“传闻如此，但基本上都是疯癫之人，真能通晓万事的只有你一个。”
“没疯的都藏起来了，比如您的师兄。”
原本减小的春雪又扑簌簌下了起来，屋里屋外都只能听见风声吹过和晴雪下落的声响。
闫念久久没有开口，南秋说：“若不信，您可以潜入剑尊的洞府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神女木雕，再试试能不能砍成两半。”
如果能把神女再踢出去几年就再好不过了。
“不必，那木雕我见过，他爱惜得很……师叔给他的评价还真准，说他鼠目寸光，是块朽木，有此神通他却用在给自己谋利的小事上，可笑。”
恐怕裴筠的目的不仅如此，但闫念看起来已经不能接受更多。
南秋问：“峰主，如果剑尊是为了冰凤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突然变卦，还要阻碍大比吗？”
“你怎么知道是他指使？”
南秋说：“我只说他阻碍大比，没说妖兽一事是他干的，峰主，念旧情也要有限度。”
闫念苦笑说：“我不是念旧情，只是在逃避罢了。”
逃避为人师的责任，逃避同门相残的结局，只要没有铁证如山，就当不存在。
闫念和万谙都爱喝酒，但万谙只是把吃喝玩乐当幌子，麻痹众人，而闫念却是真的借酒消愁，看样子事事都要掺一脚，实际上只是浅浅一试便收手。
“峰主，视而不见只会让事情更糟。”
闫念抿了抿唇，脸色异常难看，活像是刚受了刑。
弑师和魔修勾结，都不是小事，而且万谙和裴筠这么纠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当年我们借过南岳书院的回溯镜，师父死时没有任何异状。”
闫念盯着南秋的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南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的态度如此奇怪，显得优柔寡断。
即便万剑之和苟不群的死确实有疑点存在，但回溯镜洗清了唐鹤及和裴筠的嫌疑，万谙可能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两人下意识还是会相信神物告知的结果，一边怀疑着，一边又会被回溯镜说服，只能等着确凿证据出现。
这个破镜子真是该碎。
闫念端详着南秋的神情，缓缓道：“本来我已经放弃了，但江遇裘从南岳回来后告诉我回溯镜又一次出错了。”
回溯镜是南岳书院的镇院之宝，传说可以回溯过往，绝无虚假，就是因为它回溯了南秋杀害枫倩的场景，南秋才背上了杀人的罪名逃离出院。
闫念深吸一口气，表情复杂，双眼中似有哀求和困惑，但下一秒归于平静，他问：“回溯镜真的出错了吗？”
南秋说：“回溯镜在众人面前展示了我杀害枫倩的场面，我手持匕首一刀划过她的喉咙，一刀捅在她的心口，尸身随后消失，实际上当时我们只是在房间的两侧对峙，然后她手持木雕凭空消失了，我被木雕中爆发出的灵力击昏，醒来时就躺在血泊之中。”
闫念咧嘴一笑，问：“你是拿着匕首去和她对峙的？”
言下之意，小小年纪就这么狂？
南秋心平气和道：“匕首和血是受人诬陷，重点在回溯镜，木雕中有神力，自然可以驱使身为神物的回溯镜。”
而裴筠手中也有一个神女木雕。
“怪不得江遇裘会偷偷潜入师兄的洞府，这是你告诉他的吗？”闫念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像是苍老了许多，坐姿显出疲态，“太危险了，若不是那哑仆拼死相救，他早就死了。”
南秋一愣，闫念继续说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师兄说他居心不良，我好说歹说，他却死咬不放，江遇裘那小子也不肯说，招来宗主，事情闹大了，结果让那老家伙抓着了机会，偏要探江遇裘的魂，这才出了意外，高七文和段琛有义气，可惜也出了事。”
南秋抿唇说：“这些事我没说过。”
闫念顿了一下，挠头道：“那就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他本事可不小，你不知道，他……算了，我可不敢得罪他，有什么话你自己问他，他要是想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
又提到这个了，江遇裘到底有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南秋忍不住摸着太阳穴，如果能学个万无一失的探魂法子就好了，学会了先往江遇裘头上招呼。
被忽视了许久的魔君千机坐在郑乔乔旁边，如果细看的话，他衣裳上不止一只鹤，更大的黑鹤藏在金鹤之下，如瀑长发落在床边，像是细长黑羽散开，锋芒毕露。
“探魂术拙劣得很，本尊的法术更有趣，也会让人更痛苦。”
南秋没说话。
安静许久的游俪突然说：“雪停了。”
闫念站起身，仿佛一棵被厚雪压住的老树，四肢沉重，不像个刀修。
郑乔乔安稳地睡着，对外界一切毫无知觉，闫念看着弟子，而南秋借机扫过魔尊。
闫念道：“我会把乔乔带到他们仨那里，现在顾不上什么避嫌了，你们也要待在那里。”
南秋眼看着闫念的双臂穿过魔尊的幻影，面部表情纹丝不动，游俪却问：“南秋，你怎么了？”
魔君千机勾了勾嘴唇，如烟雾般缓慢散去。
闫念抱着郑乔乔，回头看了南秋一眼，南秋微微一笑，说：“什么事都没有。”
三人快到地方，闫念才说：“我知道你对我颇有怨言，觉得我是懦夫，也不大信我，但我拜托你不要插手，只待在这里守着他们四个。”
“您只是比一般人要念旧而已，我没什么可怨您的，”而且不需要闫念来托付，南秋自然会守着他们几个，闫念和万谙不同，万谙只是假装无能，背地里肯定在笼络人心，到时候一兵一卒都得用在对付宗主他们之上，而闫念是货真价实撒手不管，御木峰上只有四个弟子，结果四个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万谙那边腾不出人来照顾，这个担子只能落到南秋身上。
几人沉默地路过御木峰的牌子，闫念低声道：“原来的剑宗不是这样，自从师父和师叔走了，老师兄变了，裴筠师兄也变了，就连万谙都变了，只有我没变，感觉整个剑宗都没有我安身之处了。”
南秋问：“那您为什么没离开剑宗呢？”
裴筠反而问起了翁秀文：“秀文……你师父被逐出师门，不还是一样待在墨泣山？”
南秋点头道：“是，她说墨门是她唯一的归宿。”
毕竟翁秀文强赖在那里，又没人打得过她，墨泣山自然成了她的山头，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我也一样，剑宗是我唯一能呆的地方，”看闫念的表情似乎也料到了实情，无奈一笑，桃花眼眯起，像是在怀念什么，“我知道剑宗如今已面目全非，但毕竟是曾经养育我的地方，哪儿能轻易抛弃……而且剑宗说不定还有救。”
郑乔乔的面孔被暖阳照耀，显得异常柔和安静，闫念挂着笑容说：“没救的只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