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夜晚的玄丘别有一番风情，秋雾散去，星光圆月与灯火交相辉映，岛上正在盛情款待外来的贵客，其奢华程度，堪比仙宫酒宴。
虽然宴会穷其奢华，但并不死板，甚至气氛过于热烈随性，推杯换盏，酒香四溢，时常有狐狸原地起飞，在半空旋转，大家也只当是跳舞助兴。
而本应在宴会上接受景仰的主角之一正坐在不远处的湖边，捧着一杯凉透的茶水静静待着。
湖面毫无波澜，深秋的湖水中有些冷清，遥遥传来的喧闹声更衬此处静若无人，游俪从宴会脱身，却发现南秋早就不见踪影，没想到她竟在这里躲清静。
“怎么不去喝点酒，玄丘仙酿值得一品。”
南秋将茶杯放到一旁，“秋天冷了，只想喝点热的。”
游俪瞥了一眼茶杯，“你一个人走得轻巧，让我受那闹腾。”
南秋望着湖面中皎洁白月，面无表情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庆祝的……就为了让我知道这一句话费了多少功夫，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那小孩必死无疑。”
南秋理解不了，明明还有更稳妥的方式，不管是从其他场合，靠他人转述，南秋都能得到这条线索，为何要至他人性命于不顾。
狐族竟没有一个察觉到异常吗？
“你想，正是因为狐族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找你，剑尊才有诸多顾忌，甚至连淑菊子都要犹豫再三才派我前来，御木峰峰主固然厉害，但他不可能一直守着你，他的弟子也是一个道理，”游俪坐到一旁，突然往湖面丢了一个小石子，“而且最终这孩子的命保下来了，你怎么知道要是你没及时赶到她就死定了呢？说不定又有其他机遇出现把她救了。”
反倒是南秋自己一路走来，行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是不是感觉一直在被人推着前进，命不由己？”
南秋看着石子在水面弹跳不断，自嘲笑道：“我只觉得自己在猜迷，猜错或者慢猜……就会有人因此殒命。”
咚的一声，石子入湖，远处的宴会中心爆发一阵笑声，狐族的少主喝了近半桶仙草酿，醉得几乎失去神志，还在高声呼唤南秋的名字。
南秋向宴会方向看去，却望见了远处一个老者在树下饮酒哼歌，他一手抱着灯笼，一手端着酒盏，脚下两个小纸人时不时为他添酒，偶尔还会被老人打着拍子的脚绊个跟头。
南秋鬼使神差走到老人面前，可真到了眼前，南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个柱子似的站着，老人的声音依旧粗糙，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石，“你……回来了……”
或许是把南秋当成了其他人，老人将灯笼放到腿上，伸展四肢，嘴里咕咕叨叨一阵，像是要就此睡去，南秋正准备离开，而背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行啊……不枉你的父母……为此……煞费苦心。”
南秋只以为他在说终于回乡的苏唤玉，听说那孩子从逢仙镇出生，因血统不纯，生下来就是半狐半人，原先靠着父亲的法术和妖力能够维持形态，然而父亲突遭暗杀，她便无力控制自身，年龄越大，外形越怪，无依无靠，还被整个镇子的人厌恶孤立，只有杨家的小少爷敢偷偷和她玩耍。
南秋没想到反而是排斥外人的狐族毫无芥蒂地接纳了半妖之女，更没想到逢仙镇的阿婷就是原著里无法开口说话的苏唤玉。
不过等苏文尘绑了爱人回玄丘成亲，宴请各大门派，那时在原著初登场的娇媚女配还是少女，算一下岁数的确没错，看来阿婷在原著中也成功回到了家乡。
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小孩。
南秋心中唏嘘，打算回湖边打坐，赶紧度过这与她无关的热闹夜晚，此时身后老人一句问话彻底定住她的脚步。
老人问：“你找到你的父亲了吗？”
苏忘尘早已死去，他问的是父亲尚在人世却不知所踪的南秋。
南秋转过身，“老爷子，你刚才的话都是对我说的吗？”
老人眼中一片清明，“这里还有别人吗？”
“您认识我父母？”南秋回到老人身前，“还有刚才说的什么回来了？”
狐族之中竟然有南方还的熟人。
他还活着吗？他去哪儿了？他现在在哪儿？
诸多疑问在南秋心底徘徊，老人不似往日疯癫，轻轻擦了下杯沿，低沉破碎的声音好似滚钉在地上撵动，“你父亲……可给你讲过一个神话故事？”
南秋皱眉，“老爷子，你还醒着吗？”
老人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脚下还打着拍子，踢翻了纸人的酒壶也毫不在意，清冽酒气弥漫开来，一曲哼完，远处的动静稍微平息，但老人模糊的话语依旧难以听清。
“这世间神女……本有两位……一生一死，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
南秋面无表情地拎起倒地的酒壶，轻轻晃着，她的手稳如泰山，一如此时的内心。
两个神女，这就说得通了。
万物有生有死，上州神女创造万物，另一个神女收取亡魂，生死轮回，即为天地常理。
选择枫倩的根本不是上州，而是假借其名的另一个神女。
人们只知道上州神女，自然是以她的名头更方便行事，既然都是神女，证明起来自然不难。
怪不得枫倩如此疯魔，找上她的真的是个神仙。
那她为什么要放出魔修？
生灵涂炭，万物湮灭，是地下的亡魂不够了吗？
是两个神女再做什么打算吗？
南秋见老人一脸困倦，问道：“老爷子，这故事还有下文吗？”
老人踢了踢脚底已经被酒水打湿的纸人，纸人浑身湿哒哒沉重无比，挣扎半天也抬不起身，南秋走了两步帮他把酒满上，“您可别卖关子，故事就讲个开头多没意思？”
老人轻嗅酒水，半天也不吭声，过了一炷香才缓缓说道：“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耐心耗尽的南秋反问：“听故事还分时候？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神女的，她是个什么人物，她想干什么？话别说一半啊？”
这个老头绝不简单，世间传闻从未提到过第二个神女，他能知道，必然还知道更多隐情。
老人抖着手将酒一饮而尽，“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南秋说道：“现在我需要知道得越多越好，难不成真让我猜谜语，你来测测，你们那位神女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老人眼神朦胧，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身后爆发一阵轰隆巨响，南秋猛地回头，却看见一束烟花自半空炸开，星星点点，如碎珠断玉，散落人间。
南秋再回头树下已经空无一人，连自己借着倒酒时留下的墨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迹追踪术是她苦练最久的法术，没想到轻而易举被人化解，自己还毫无察觉，说起来自从离开墨泣山，从逢仙镇开始她便每日忙于逃生，进入剑宗更是懈怠，卧床养伤，几月下来竟毫无进益。
修炼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来她已经退步许多。
南秋不再白费功夫，抱着还有些剩酒的酒壶往回走，这时已经嚎叫半天的苏留辰突然出现，拉着她往宴会中心走去，南秋使了个幻术便轻易脱身，看着苏留辰扯着道白影晃悠悠往人群走去。
玄丘近乎大半狐修都在酒宴上喝得四脚朝天，现在想打听消息估计是白搭，还是等他们酒醒之后再打听老人的身份好了。
线索说了一半硬生生咽回去，他自己不难受吗？
等回到原地，游俪已经不知所踪，南秋则放下酒壶打坐起来。
刚入定，眼前好像被层层浓雾遮掩，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突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南秋眼前，伸出双手朝她飞来，此人仙带飘逸，袄裙华丽，身后似有圆月般的光晕，身形清晰，却面目模糊，与正常木雕上的神女一模一样。
这世间本有两位神女……南秋生怕眼前这个潜入识海是为了掐死自己，连忙躲开了那双洁白修长的手，然而两人尚未对话，眼前景物骤然消散，南秋也忽然惊醒。
天色大白，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夜，南秋发现自己满身污垢，衣服上遍布白霜。
灵台平静，识海也一片寂静，经脉中灵气运转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进阶的征兆。
南秋遇到瓶颈了。
在必须争分夺秒提高实力的如今，南秋遇到了瓶颈，开局不利，可以，很可以。
不愧是一个要和神仙干仗的家伙，这个气运差得可以。
在南秋的神识范围内有个狐仆等候在侧，甚至准备了全新的袍子和面具，看来是早已酒醒的众人见南秋入定不忍打扰，悄声散去还留了个人照顾南秋，真是考虑周旋。
南秋回到客房，游俪正躲在层层毛毯下读玉简，一旁还燃着火系灵石，暖着屋子。
平常的灵石只被当货币使用，没有属性之分，只有质地区别，分上中下品，而从纯粹灵脉中开采出来的石头才是真正的灵石，有不同属性，当然，和人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被丢进炉子当炭烧的正是精纯火石，一块便价格不菲。
看着狐族拿无价灵石当柴火烧，南秋不由得再度感叹玄丘之丰饶富有。
枫倩想来讨好狐族不是单纯看脸。
现在不过深秋季节，游俪便这个架势，实属夸张，南秋想起之前隔着面具那一撇，她如此畏寒倒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此时游俪把面具撇在一旁，津津有味读着玉简，脸上阴惨惨的笑容无比怪异。
“……你这是在看什么？”
游俪笑着瞥了一眼南秋，回：“看你和我的死讯啊。”
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