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送亲的队伍进了山,四个轿夫苦不堪言,他们没来过白泽,更没去过那个叫树国的地方,白泽地域广大小国如蚁,谁知道树国花国都在哪里?
唯一认路的人也只是重复着那句:快了快了。
“在山里很容易迷路的。”
“在先前城镇就该找个向导。”
“万一走错路又要多绕好远。”
“这山里蚊虫也太多了。”
“你们四个够了!”锦安一声:“哪有这样聒噪的轿夫!”
“哎呀锦安姑娘妳就别这么严厉了,这大山里除了咱们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还要那么规矩讲究不觉得怪瘆人吗?”
锦安被怼得没话,提着裙子向队尾跑去。走在最后的男人始终是一言不发的,像只是随意地跟着他们,但其实这个人才是向导。
“路雀,咱们要走多久才能出山?”她问。
“咱们才刚进山。”
锦安搓了搓胳膊,四周全是能将天幕遮挡的厚重树冠,远处不知什么动物发出古怪叫声,脚下软塌塌的积叶带着潮气,深深浅浅地有时像走在棉花上:“这大山里,真好吓人啊。”
卷发的男人思索了下,了然一笑:“是呢,雷鸣之地没有山峦。”
锦安不免对他探究又好奇:“你也不是白泽的人,怎么好像对哪都很熟悉?”
“想知道?”
“想啊想啊!”锦安兴奋地跳,像只雀跃的百灵:“你都去过什么样的地方?”
“都是些很可怕的地方哦。”
“多可怕?有鬼怪吗?妖兽吗?”
“不止。”
“哇哦,难怪你那么厉害!那你遇过的最强大的妖兽长什么样?我听别人讲,妖兽有房子那么大,一口能吞掉头小牛,是真的吗?!”
“小牛?应该一口吞掉房子都可以吧,”卷发男人垂下眼:“鹿的角、龙的尾,蹄子就有磨盘那么大。”
小姑娘听得双眼发亮:“然后呢?你怎样打败它的?”
“那种东西不可能打败吧?当时自己都要死了。”
“啊?那怎么办啊?”
男人眼弯了弯,食指竖直在嘴边:“在这种深山野林里,还是不要谈论这些比较好哦。听,有没有听到什么?”
“你又吓我……”锦安顿住,她看到前面的轿子也停了下来,四个轿夫茫然地望向四周。
歌声。
“歌声?”
与他们的震惊相比,名为路雀的男人更像是得到答案地踏实了下来:“终于你们也能听到了啊。距离树国越近,歌声就越清晰的样子。”
“什么意思?”锦安俏丽的脸被那林间空洞的、听不清词的曲调吓得煞白。她往路雀身边凑,吓得抓住他衣角:“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人唱歌啊?等等,这个曲子……”
一怔后,锦安滑在地将自己抱缩成一团,歇斯底里地将头埋进了膝盖间,像变了个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将其他随队都瞧得犯傻。
虽说深山老林有人唱歌这事很诡异,可一路走来曹小姐这贴身丫头的胆量他们都见识过,那绝对是女中豪杰。
“是那个妖怪……是朱鹭的歌声啊!”锦安恐惧地大叫,但那歌声是直接钻进头脑的,用声音根本压不住:“它来了、它就在附近!”
哀愁的没有方向可寻的曲调和少女惊恐的大叫混杂在一起,深藏树冠的鸟群商量好一样同时倾巢出动,明明是林间却爆发出潮汐般巨响。
几个大男人纷纷都是腿一软有些站不住了。
“路雀、路雀、它在哪里?去找到它,杀了它!”锦安两手乱抓,但她不敢抬头,因此并不晓得那个刚刚还在她身边的男人,现在已经离开很远的距离。
路雀敲了敲轿身,有些哑的嗓音说着温柔的话:“月初小姐,安好?”
“无事。”悦耳女声柔柔地回。
“朱鹭的歌声,是在思念小姐啊。”
“……”
轿帘掀开,着黑裙的曹家独女步出,她一把拉下头上盖头,黑绸落了地。
曹月初并不是什么惊艳美人,她有一双目光坚定的眼。此时,她正用那双眼看着路雀,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既然能够听到了,不如就试着回应?也许朱鹭大人会为我们指条近路哦。”
曹月初没有质疑,她好像本就知道路雀的意思。
小漩涡一样的风由脚下而起,舞动落叶——朱鹭的新娘唱起了歌。
曹月初的样子很普通,她的声音犹如天籁——她高声地唱着,同样是听不清词,哀伤的曲调,又和空中流传的那一曲不尽相同。
她的曲完美地与另外一曲相织相交,一声扬一声落,如两条缠绕彼此的曲线形成无限延伸的螺旋。
锦安渐渐停止了颤抖,她鸵鸟一样拔出头,睁大眼睛望那立于林间高唱的黑衣新娘。
——想见妳、想见妳。请快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归家、思念。
抬轿的大汉抹了把泪,自己都有点迷迷糊糊:“怎么回事?突然好想我婆娘,我那三个月大的小儿子。”
“我也是,快些过这林子,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刚才还被莫名歌声搞得又惊又恐的人,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又满是干劲地互相打起气来。
路雀又神诡地回到锦安身边,蹲下来以她的视角倾看。
“朱鹭和他的新娘,是一对爱侣哦。”
“不要胡说,朱鹭只是只被供奉的鸟而已,因被供奉而得长生——为妖。而曹小姐是人,出生是人,离开这个世界时也必须是人。”
“啊,妳一点都不羡慕?”
锦安用一种“你的羡慕是不是跟别人意思不一样”的古怪目光看过去。
在交织的美妙歌声中,前方又起了骚动,这次不是飞鸟成群,不是落叶缤纷。
一头两顶轿子那么高,能看出胳膊腿却没有头的肉色东西歪歪曲曲地闯来,两个离最近的乐师直接口吐白沫吓晕了过去。
可能已经经历连番惊吓,大脑都变得迟缓,锦安这次竟然很平静,还抽空问了下旁边人:“这又是什么?”
“是因朱鹭的歌声而聚集起的冤魂。”
“是哦,好羡慕哦。”
……
那东西身上赘肉有生命一样蠕动,由内而外翻出无数只眼,该是腹部的地方上下裂开,像是将自己腰斩那样发出了声音。
——好孤独、想回家,谁来陪我?
那东西蜘蛛样的手臂提起一名乐师,没有预警地塞进了嘴里。
愣了半晌,尖叫声响彻山林。
“路雀,去保护月初!!”锦安推了他一把,自己也是跌撞着起来,又因为腿软重新摔在地上。
曹月初的歌声已经断了,她像刚回现实面目发怔,一时搞不清具体发生什么呆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捂着嘴,吓到眼珠充血也没有叫出声来。
那怪东西歪歪斜斜地移动,身体上的眼珠四处乱扫,黑衣的新娘挡住了它前进方向。
奇怪的是,平时动作迅捷的向导兼保镖这次也像被震慑住了,反应竟然慢了半拍,甚至不经大脑地空着手就冲过去。
他将曹月初揽在怀里的行为,对于那怪物来说只是一道菜好运地变成两道。
锦安简直不敢相信,可眼见那怪物的手已经碰到曹月初的衣角。
路雀动了,他抱着曹月初突然地矮下身子,一道模糊的气团就由他们头部位置穿过空气,击在那怪物腹部。
那怪物浑身一震,竟然被那种看似轻飘飘的东西击得向后倒了下去。
路雀一只手护着曹月初的头,将她的头按在怀里转去看身后。
仙风道骨的年轻男人真如下凡神衹,宽袖一甩,又是一团玄天真气。
普通歪魔邪祟碰到正阳的真气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才几个回合那怪物已是站都站不起,身上眼睛纷纷落下泪来。
白衣男子手臂一转,环状的真气出了手,他温和地念:“去吧。”
能够净化世间罪孽的真气超度了聚集成邪物的肉团,数条人影大白天地升天而去,看傻了所有人。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又好像过了好久,场面一时变得非常微妙。
“只处理异事不参与喜事”的某个独一无二的玄天宗师尊亲传弟子宽袖中的手已经攥出汗来——他真的不是有意尾随,只是逆推一下,既然是朱鹭的歌声制造出大量妖物,与其在白泽地乱走,跟着送亲队效率理应更高。
只是跟着而已,真的没有……
“神仙啊!”轿夫们扑通扑通跪下来就要跟他磕头。
瑜岁头疼: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
他看似沉稳超然的面皮已经隐隐地发烫,余光乱扫希望能有个人为自己说话,可余光内那人并没有看向这边。
那人扶起了黑衣新娘,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瑜岁垂下眼皮,身侧探出个年轻姑娘。那姑娘绕到他身前,问他:“你是什么人?刚才做了什么?”
来了来了来了,余光又开始乱扫。
唉,他真的不会说谎:“玄天宗门人瑜岁,那邪崇是由困死在这山中终日徘徊的冤魂汇集而成,此刻魂源出了大山,不会再做怪。”
他后面说的什么都没人在听,所有人在第一句时就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
“玄天宗?玄天境域玄天宗,岱山之巅登仙台,你是修行者?”
“是。”
“哇哦!”锦安围着他转了两圈,看稀罕物一样点头肯定:“像!跟他人口中所形容的玄天宗门人一模一样!”
瑜岁无奈。
有着明媚笑容的姑娘又要追问什么,那边有人唤她,道曹小姐无碍,可以继续前行。
锦安脸色一变,气呼呼地过去插腰数落那人办事不利,伤了小姐怎么办?那人也仿佛很好脾气地在听,挨了训也不恼。
只是都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瑜岁抿了抿嘴,无法否认自己的失望:那人像是根本不认得自己,还是说真认错了人?只是长得像而已?那人该是很厉害的,可刚才被动的样子……而且他手里也没刀。
那天在巷里的邪崇分明是被利刃所伤。
而自己就这样匆忙忙地跟了过来,真是傻。
送亲队伍邀他同行,事到如今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况且……
走在队前的瑜岁总不自觉去感知落在最后那人,他总还存着一点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