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黄袍僧衣险夜行
敦煌城，张府别院。
玄空彻夜难眠，作为一名曾经名副其实的得道高僧，打坐入定绝对是他的拿手功夫，但今夜，他念诵佛经千遍，却始终无法做到心中空明。脑中不断出现三个字。
“玉玲珑。”
郭存等人走后不久，张怀深便急匆匆找到玄空，告知他郭存等人跟随一个斗笠老者出了城，说是要去看什么飞天宗，询问玄空如何处置。
在外人面前一向处变不惊，稳如老狗的玄空顿时紧张，招呼了张怀深一声，便推开房门，结果一股劲风吹来，单薄的老和尚险些倾倒，幸亏张怀深就在身后，这才将他稳稳扶住。
“大师，黑沙暴要来了，此刻出去太过危险，郭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化险为夷。”张怀深道。
玄空揉了揉被细沙迷的有些酸涩的双眼，重重叹息一声，返回榻上盘膝坐下，忖道：“希望单冲能护他周全，可要是遇到那俩…哎，阿弥陀佛。”
张怀深稍待片刻，便告辞离去，房中又只剩下玄空一人。
不多会儿，两个丫鬟送来斋饭，掌上灯烛，昏黑的房中有了一丝橘黄光亮。
“你听说了吗，今儿下午有人说要去看飞天宗。”刚出门，一个丫鬟就凑到另一个耳边窃窃私语。
“怎么没听说，大少爷都急坏了，听说那几个是他朋友。”另一个说道。
“可不是，我今天还见他们来着，那小哥长得真俊，以前觉得大少爷就已经气度不凡，今儿见那小哥，才知道什么叫老天爷赏饭吃，真想上去掐一把。”丫鬟道。
“可惜进了黑沙暴，十死无生。”
两个丫鬟渐渐走远，后面聊了什么玄空听不真切，可“十死无生。”这四个字却不断在玄空耳边响起，一阵风顺着门缝钻进房中，桌上烛火摇曳生姿，一如三十二年前。
“小师傅，别听他们胡说，哪有什么飞天宗，哪有什么仙女。”小二哥掌了掌灯，随口说道。
第一次西行的玄空却不以为然，飞天宗在世俗之人眼中，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出身雁回寺内门的他，却知道飞天宗真实存在。
此次西行，玄空本来不经过敦煌，不幸迷路才走到了这里，自然也就听到了飞天宗的传说，他知道飞天宗真实存在，却不知飞天如何存在，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
根据传说，飞天宗出现在沙暴之后，那么它的隐现就必然与沙暴有关。
外面呼啸的风声，就像一个人呼唤着他走入其中，一番思考后，玄空还是决定前往月牙湖看看。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行走大漠本就凶险万分，何况是黑夜，外面还有沙暴，小二哥便好心提醒，只是当时玄空主意已定，小二哥说的很多话他都没听进去，只有四个字记得尤为清楚，“十死无生。”
刚出客栈，玄空便运转一身通玄境修为，顶风急行，眨眼便翻过敦煌城墙，径直向西奔去。
当时玄空在通玄境沉积多年，破镜只差一线，他自信凭借佛门最精纯的元气，顶着沙暴赶到月牙湖绝对没有问题，甚至隐隐预感，此次风暴，就是他的破镜契机。
于是对一身修为毫不保留，将所有元气灌入双腿发足狂奔，任凭风沙袭面，却毫不在意。起初的十几里，他几乎没怎么费劲，可越接近月牙湖，风力就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狂风卷携的石头的也越来越大，一开始他还能凭借过人的听力及时躲避，但越往前走，风声也越大，渐渐的、耳边就只剩呼呼风声。
在往前走，他已经感到气流如针般刺入周身毛孔，然后似钉般透入全身穴道，再到最后，自己面前就像横了一根撞城巨木，而自己就是城门，随着奔跑节奏，巨木一下下撞在身上。
他已经能听到全身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疼的他眼泪直流，他已经能感到双腿如同灌铅愈发沉重，往前迈一步都十分艰难，他也能感到自己丹田近乎枯竭，每抽一道元气，小腹就止不住的痉挛。
他真的想停下歇歇，哪怕只打坐，让残存的元气运行一个周天，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距离月牙湖还有多远，他不知道，或许再走几十步就能到，或许还得几百步，甚至上千步，但无论还有多远，他都必须走过去，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到了那里，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突然，一块巨石结结实实的撞到玄空胸口，就像知命境高手给了他一拳，十龙十象之力也不过如此，他强压口气，才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咽进肚子，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刚才那块巨石的出现，他毫无察觉，等到巨石撞到胸口，骨骼挤压的声音传进脑中，他才知道自己被撞了。而在这黑沙暴中，飞滚的巨石无法数计，更已无法防范。
“砰…”
一块巨石再次砸中玄空胸口，耳中嗡鸣不止，积郁腹中的鲜血再难压制，他能做的只有紧闭嘴巴，鲜血霎时便从其他六窍及嘴角溢出。
这一击，玄空再难站稳身形，被击飞的同时，他尽力重心下沉，让身体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感觉浑身骨骼都已碎裂成渣，五脏六腑也已揉成一团，丹田中更是空空如也，抽不出一丝元气。
“贫僧要去见佛祖了吗？”玄空在心中默问，“可未到西天，何以见佛？”
“未到西天，何以见佛…”
“未到西天，何以见佛…”
这八个字在玄空脑中不断回响，他一句句质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
于是不停的问，每问一次，他就向前爬一次，每问一次，就向前爬一步，每一步他都疼的脑壳欲裂，每一步他都疼的灵魂战栗。
一直没有答案，就一直问，一直爬，不知问了多少遍，爬了多少步，他终于闻到一丝潮湿，手下也传来滑腻的触感。
他知道近了，沙漠中水分蒸发量惊人，狂风更会将沙土中不多的水分快速带空，能闻到水气，就说明月牙湖就在眼前。
希望就在眼前，活下去就在眼前。
他忍着剧痛，继续爬行，可十步过去了，百步过去了，他已经不知道爬了多少步，却始终没有触到让他灵魂清明的凉意。
难道自己错了吗？
“何以见佛，何以见佛，未到西天，何以见佛。难道真的是贫僧修行不够，佛不愿见我吗？”玄空再次发问，随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答答滚落。
“咚…叮咚叮咚…”
玄空忽然听见水滴落水的声音，在呼啸风声中却格外清脆，他猛然低头，正看见一颗七窍流着金色血液的光头，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
如来见我，我见如来。
这一刻，玄空恍然大悟，灵台清明没有一丝杂念，“未到西天，何以见佛？未到西天，佛何以见我？我见是佛，佛即是我，我既是佛，何到西天？”
“哈哈哈…”玄空又哭又笑，趴在水中渐渐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