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突围

    玄空修为尽失，就像他头顶的虱子明摆着，也就他一身干枯树皮，觉不着痒。

    郭存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倒底发生了什么，但真相大白应该不远。

    他本想着一路东行，有个游历多年且修为高到天际的和尚护送，肯定是顺风顺水，悠悠达达，不想才开始就到了绝境。

    但这些年安西战事吃紧，自从他上阵杀敌，从来就没有打过富余仗，哪次不是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哪次不是命悬一线，但他都活了下来。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战场。

    玄空的改变，也让郭存的气质浑然一变，瘦削的脸庞刚毅如铁，一双丹凤眼闪着锐利精光，这一刻他不再是丧家之犬，安西少帅回来了。

    郭存转身抱拳，说话干脆利落：“黄大哥，诸位，此事因我而起，但事到如今，道歉的话暂且不提，若是信我，就按我说的办，我一定带大家杀出去。”

    郭存的话，虽是商量语气，却让人无法拒绝。

    “好，兄弟，带兵打仗是你强项，我这十几号人，就交给你了。”黄潮开口，众人也纷纷附和，“有生之年，能跟安西王杀回蛮子也不枉此生！”“草他娘的北莽人，老子忍他们很久了。”

    贩私盐，还能来到疏勒城走货的，哪有庸碌之辈，不说北莽兵卒，就是沿路马贼，他们也见过不少，他们虽是做私盐生意，其实干的也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客套话无需再说，简单了解城中布局后，郭存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行动精确到每一个人，哪怕小二，哪怕杂役，都有自己的事做。

    “打架怎么能没有我。”房门突然大开，韩有德站在门外。

    于振此刻高坐马头，悠然自得，在他看来，如此精密布局，客栈中的人插翅难逃，他很想看看安西王世子长的什么模样，想看看是怎样的人头，能换来一个游骑将军。

    于振悚然一惊，身体向后倾去，数根箭矢破空而来，于振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箭头在自己面前一寸闪着寒光，再倏忽消失。

    千钧一发之际，刘琦迅速出手，将箭矢挑开，帮于振挡下致命一击，但还是有两支箭矢，一支射中于振左腹，一支钉进他大腿，人也被巨大惯力推落马下。

    射箭之人，自然是郭存与程思归，一击没有得逞，郭存果断出刀，身份已然暴露，藏着横刀也没有意义，他与肖远，黄潮及两个身手较好的伙计，从楼上跃下，一黑两白，三道寒光闪过，便有三人瞬间毙命。

    于振捂着伤口，声嘶力竭的怒吼，“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两处箭伤虽不致命，但是疼啊，冷汗都下来了，自从当上副尉后，于振已经好几年没有受伤了，没想到今天吃了暗亏，堂堂安西王世子，竟然无耻偷袭，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想到这里，他愈加气愤，不断催促士卒。

    而这时他平日撒钱的好处就显露出来，手下个个悍不畏死，明知对方三人都是高手，却没一个畏惧不前。

    其实也不用他们上前，因为落地后，郭存三人便径直向于振冲来，无论图施冷箭，还是直取于振，郭存内心都没有丝毫波澜，父王给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开玩笑，这又不是比武较技，谈什么江湖规矩。

    十几个北莽兵卒立刻结阵，在于振面前摆出防御阵型，盾牌兵在前，弓箭手在后，枪兵与刀兵分列左右，几个骑兵游弋圈外，只等箭矢两轮齐射，刀枪兵就可以展开强攻，骑兵则负责追击漏网之鱼，前门战起，负责包围的其他兵卒也慢慢向这边靠拢。不出意外的话，五人很快就会被围而歼之。

    再说两名伙计落地后，没有跟随郭存前冲，而是向客栈大门杀去，而郭存三人，眼看冲到距离于振三十步，不等弓兵发动第一轮齐射，三人突然转向，直奔东面的骑兵而去。

    意图很明显，三人想夺马逃走，但北莽兵卒可不是泥捏的，而他们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高手，一剑一刀就能放倒一片，说到底还得一刀刀砍，一剑剑刺。

    于万军丛中抢刀夺马哪有那么容易，三人刚一转向，其他士卒就立刻围了上来。缓过劲的于振不禁冷笑，安西王世子，不过一个草包。

    客栈门口突然喊杀震天，韩有德带着几人冲了出来，与之前的两名伙计里外夹击，浑身缠满绷带的汉子，一根铁棍耍的虎虎生风，其他人也各自持刀劈砍，打了北莽士卒一个措手不及，当时就有四五人倒地。

    但突袭的效果也仅此而已，北莽士兵很快在于振的指挥下做出调整，一部分继续围攻郭存三人，一部分则迎击韩有德，果然是江湖草莽，一旦士卒结阵御敌，很快便落入下风，两个伙计不慎被砍倒在地，便再没机会爬不起来，韩有德眼看情势不利，立刻退进客栈。

    虽然韩有德这边败退，却引走一部分士卒，郭存等人立刻压力大减，各自施展手段，片刻便冲到骑兵面前，骑兵也没想到三人能冲的这么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落马下，而郭存等人也不恋战，各自飞快上马，呼啦啦沿街向东门冲去。

    此举让于振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们应该冲最近的西门，客栈距离西门不足二百步，骑马也就一鞭子的功夫，可他们却舍近求远。

    难道是安西王世子乱中出错？于振觉得不太可能，这时头顶再次恶风不善，下意识一个驴打滚翻出去两米，刚才所躺的位置溅起火星，程思归又出手了。

    “还没完了吗？”于振心中大骂，却拿程思归没有任何办法。

    行动已经开始了小半个时辰，即便自己再隐秘，客栈的动静也会引起有心人注意，恐怕其他校尉已经在点兵，伺机而动了，比如最近的西门守卫已经过来查看情况。

    于振决不允许这桩滔天富贵被别人染指，如果真让其他人抓住郭存，自己不但捞不着任何好处，还得担个隐瞒不报，私自行动的罪名，别说游骑将军，现在的七品副尉都得一撸到底。

    他咬了咬牙，让所有人去追郭存三人，务必在其他势力参与进来前，擒下郭存，实在抓不住，死的也行。客栈中的其他人，跑就跑了。锦上添花的功劳无关紧要。

    刘琦风一样的冲了出去，他没有骑马，短距离追逐，轻功比马要快上不少。说来他也郁闷，拼死打出名头，进了江湖草莽趋之若鹜的城主府，本想凭自己的实力，慢慢混上大客卿的位置，谁知城主都要走了，还把自己扔给一个不受宠的小小副尉，郭存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想到这里，持剑狂奔的刘琦往街边墙壁上一跃，脚尖一点，等再次落地，速度猛增些许，如此反复几次，他已距离郭存三人不足四丈，再次跃向墙壁，脚尖连点数下借力，身体腾空，从郭存三人头顶翻身而过，同时挽起剑花，直取郭存面门。

    郭存下意识勒紧马缰，战马嘶鸣着停在原地，黄潮肖远也纷纷停下，刘琦剑指三人狞笑道；“既然停下了，那就留这吧！”

    话音未落，身后大地震动，十几匹骏马呼啸而来，只几个呼吸，便冲到眼前，刘琦自负武功，却也不敢与马队正面相撞，急忙闪身跳到屋顶。

    却见那十几匹骏马上，只坐了四五个人，普通百姓打扮，刘琦自然不认识，黄潮却欣喜异常，“六哥，干的好！”

    十几骑冲到郭存三人面前，速度丝毫不减，径直向西门冲去，马上五个汉子已经拔出双刀，与茫然无措的北莽骑兵擦身而过时，齐齐挥舞长刀，不砍人，只砍马，一时街上人仰马嘶。

    郭存三人也调转马头，随后冲击，北莽侥幸不倒的战马，也终究没有一匹在他们的刀下生还。

    看着远去的马队，刘琦终于看懂了郭存等人的意图，从出手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骑兵，攻击于振，韩有德的冲杀，都是在为此创造机会。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舍近求远冲东门，不过是打乱阵型，伺机消灭最有威胁的骑兵。

    看着远去的郭存等人，刘琦一阵无力感汹涌而来，刚才一番追逐，他看似闲庭信步，其实消耗极大，现在别说比马快，比北莽的士卒也快不了多少，况且自己冲的最前，返回的路程也更远，此刻于振身边除了那个刀客，就只有几个士卒以及西门守卫。

    郭存等人一波冲杀，估计除了刀客，谁都活不下来，等自己赶到，就只能给于振收尸了。

    大势已去，刘琦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客栈肯定是不能回了，城主府更是痴心妄想，回去干什么，领死吗。想到这里，刘琦收回长剑，撂下一句郭存你给我等着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于振此刻属实凄惨，大部队走后，为了防备冷箭，他已经被手下转移至客栈对面的巷口，身边有刀客和差不多二十个悍卒，客栈里的庆人决计不敢冲出来，他得以短暂休息，左腹与大腿的箭伤已经停止溢血，箭身已被剪断，但箭头肯定得回去再拔，浑身被泥土包裹，好不狼狈。

    稳操胜券的围杀到这般田地，于振始料不及，其实就目前来看，如果不算他自己，带出来的几十个悍卒，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百战精锐对上江湖草莽，优势依旧明显。

    该死的郭存肯定就是奔他来的，他娘的擒贼先擒王真是害苦了自己。本想留郭存一命，把他交给将军发落，但现在他改注意了，他要将郭存千刀万剐，给将军呈上头颅，军功一样。

    街上响起密集沉重的马蹄声，于振大喜过望，看来事成了，不枉自己平常撒出去的那些银钱，关键时刻，就是有人愿意卖命。

    他强忍疼痛，让手下扶自己起来，他要亲手砍了郭存。可等马队靠近仍不减速，于振才察觉有异，这不是自己人，一种恐惧在他心中蔓延，难道追击的士兵全没了？不可能啊，不会有这么快啊。

    恍惚中，马队冲倒客栈门口骤然停下，又是一阵战马嘶鸣，二楼窗户同时打开，楼上的人，或一个，或两个像下饺子般从楼上跳下，落到马背上又立刻启动，只几个呼吸，就已冲出去百米，西门就在眼前。

    于振恍然大悟，也顾不上浑身剧痛，拔出腰间弯刀，下令追击，二十个悍卒乌泱泱的向西门冲去，谁知客栈大门里又突然冲出一人，一根熟铁棍，照着一名北莽悍卒脑袋就抡了下去，脑袋瞬间爆裂，白浆子溅的到处都是，甚至两个倒霉蛋，嘴里都溅了些许，忍不住干呕。

    北莽阵型瞬间大乱，士兵们乱了，于振却不敢乱，一把推开身边的刀客，声嘶力竭的大喊“你去缠住他，其他人继续追击。”

    刀客不敢犹豫，拔刀径直冲向韩有德，不出两个回合，便将其死死缠住，两人身手具是不俗，走的也都是刚猛路线，铁器相撞之声铿锵爆裂。

    局势虽然有些混乱，但一切尚在掌控，这些只是盐帮分子，应该是趁乱从后门冲出来的，也就是说，郭存等人应该是被缠住了，或者被消灭了。

    只要西门守卫稍微拖延，手下士卒就能死死咬住，待支援赶到，封锁城门，这些人也绝对跑不了，虽然有些波折，但结果一样。

    身后再次响起马蹄声，于振瞬间轻松不少，想来是事成了，他看也不看，挥刀大喊着“追追追。”

    “追谁呢？”身后响起郭存唏嘘的声音。

    于振猛然回头，双目圆瞪，随后瞳孔放大，失去色彩，脑袋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下。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消瘦却异常刚毅的笑脸。

    刘琦猜的没错，这点时间差与人数差，足够郭存做很多事，也足够他趁乱砍下于振的脑袋。

    马匹去势不减，郭存黑刀上多了个脑袋，“于振已死，于振已死。”他不断大喊，经过刀客时，刀客瞬间失神，被韩有德一棍扫中肩膀，身体如炮弹般砸进沿街店铺。韩有德被黄潮拉上马，继续前行。

    经过追击士卒时，士卒们纷纷侧目，面露悲伤，一个个停下脚步，战意全无。黄潮等人没有再出手，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造杀伤，免得节外生枝。

    城门已经开启，负责带队冲门的是程思归，连他都没想到开门如此顺利，本以为城门会重兵把守，可到跟前一看，守门士卒只有四人，这一刻，他对郭存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如他所料，混乱会引走大部分守卫。

    守卫如此薄弱，程思归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将其斩杀殆尽，随即打开城门，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片刻后，郭存四人也冲过关口，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