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鸣鸿
郭存接过匕首,顺手拔出,匕首通体漆黑,一道金线从刃尖直直延伸到握柄,甚是奇特。
“怪不得”玄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郭存却懵了,“这匕首有什么说法?”
玄空接过匕首,掂了掂分量,之前裹在棉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只觉极是沉重,此刻抓在手中,更觉不凡,那匕首连柄长一尺三寸,分量却与寻常刀剑无异,触手温热。
玄空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此刃应该唤作鸣鸿,相传上古人皇真武用天外陨铁铸造倾天剑,剑成余料流至炉底,冷却后自成剑形,真武觉其剑意太盛,恐喧宾夺主,欲以倾天剑斩之,不料短剑在手中变成一只金乌,随即振翅消失云际。”
郭存半信半疑,总觉得老和尚在忽悠自己。这把匕首自己带了许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老和尚当真是气力不济,如此轻盈的小匕首,竟然还那么吃力的抓着。
玄空看出他的疑惑,也不解释,兀自拿匕首在手掌上划出一个小口,却见伤口登时流血不止,而匕首上没有一丝血迹。
玄空见状,赶忙从书箱中拿出一瓶止血散,撒在伤口上,又撕下块僧袍紧紧缠住,这才松了口气。
见郭存更加疑惑,他又抓住郭存左手,不等他反应,便在手掌上划出一条口子,口子拉的又深又长。
郭存心想老和尚疯了,正要开口咒骂,却见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几个呼吸,手掌便平整如新,看不到一丝痕迹。而之前不沾血的匕刃,此刻却沾了血,只见鲜血慢慢汇到刃中金线,最后消失不见。
这下郭存震惊了,眼神热切的盯着玄空。
老和尚捋了捋霜白的胡须,正欲开口,嘴角却忍不住嘶了一声,想来老和尚要装一次大师风范,却不小心触动了伤口,又出了丑,但还是尽力稳住,沉声问道,“定安,你知道名剑有认主的说法吧?”
郭存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可这也不是剑啊。”
玄空嗔怒的骂了一声,“痴儿,它剑体笔直,双刃齐平,怎么就不是剑了?”
其实郭存也知道匕首就是袖珍版的剑,只是连番震惊之下,他已经有些发痴。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小时候在饮马村,真的是家徒四壁,后来跟郭昕到了安西城,虽然贵为安西王世子,但局势紧张,有钱也没地方花,后来逃出安西城,更是什么都没带,浑身上下估计就那把横刀还能值点钱,现在玄空却告诉他,自幼带在身边的小匕首竟然是个无价宝。
这都不能说是惊喜了,而是惊吓。
玄空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终于长长出了口恶气,可转念又开始嫉妒,这小子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于是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知道人皇为什么要斩断鸣鸿吗?”
“怕他喧宾夺主呗,你说的”郭存随口答道。
“非也,是怕它噬主!”玄空加重语气。
“我才不信,真武帝不是一代人皇,万古流芳?”郭存反驳道。
玄空却摇了摇头,“真武帝根本就不是鸣鸿的主人,老衲刚才都说过了,它化为金乌消失云际了。”
“那后来呢”郭存追问道。
玄空没有再卖关子,“相传春秋末年,鸣鸿现世,彼时大奉一统天下已成定局,北燕使者携鸣鸿刺杀大奉皇帝,结果落了个自己被车裂,北燕被亡国灭种的下场。”
“大佑武帝年间,也就是痛击北莽的那位皇帝,武帝意外得到鸣鸿,将它赐给宠臣东方白,东方白被诛了九族,而他自己就是用鸣鸿自杀的。”
说到这里,玄空突然想到什么,盯着郭存看了许久。
“之前还诧异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杀得了七个北莽精锐,现在看来,若不是你不小心发出声响,整个北莽游骑队都可能被你杀光。
说到这里,玄空捡起一块鹅卵石,放在两人面前,将鸣鸿剑刃往石头上一放,剑刃就画出一道圆弧,将石头瞬间切开,切面光亮如镜,最后插在地上,全程没有一丝声响。
郭存也终于看出玄机,“您的意思是,当时不是我在杀人,而是鸣鸿?”
玄空不置可否,“是也不是,换了其他人用鸣鸿,杀几个就没力气了,而你,用它杀人,根本就不需要力气,做个动作,剩下的它就会帮你完成。”
郭存盯着地上的鸣鸿一言不发。
玄空清了清嗓子,感觉还是不舒服,便起身走到河边,可看到脚下的一条白练,又忍不住觉得自己糊涂,时值隆冬,大河都要结冰,何况一条小溪。
无奈玄空只好呼唤郭存,让他带鸣鸿过来,凿几块冰融水喝。
看着眼前的白练,郭存不胜唏嘘,当年河水能漫到自己脖颈,现在恐怕都不及脚面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断流,而这饮马村,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十多年后,郭存再次拿起鸣鸿,和小时候一样轻巧,没有玄空那样的沉重感,想来这就是玄空口中的认主表现,但具体是怎么认主的,什么时候认主的,他却没有一点印象,只知道从记事起,这把匕首就一直带在身上。
关于裴字的记忆,郭存脑海中,只有漫天火光,和不断滚落的人头,还有就是茅屋墙上的一块灵牌,上书裴翠儿,娘亲时常让他拜祭。
他小时候曾不止一次问过母亲自己来自哪里,自己的父亲是谁,那把匕首又是怎么回事,可每次问起这些,母亲都是眉头紧蹙,看着很是伤心,慢慢的他也不再问起。
只是将那些问题默默的藏在心底,希望长大后母亲能告诉他答案,可惜母亲并没有等到他长大。
郭存轻松取下些许冰块,又到坟前背了书箱,这才和玄空走向茅屋。
推门而入,除了几根木桩,屋内陈设与十年前无异,一张落满灰尘的低矮小饭桌,两把木凳,一副橱柜,再无他物。
郭存专门去看了眼北面墙壁,那块灵牌果然不见了,想来是立碑之人带走的,那人肯定知道些什么,没准还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可那人是谁呢,没有一丝头绪,郭存索性不再去想,径直走到灶台,揭开木质锅盖,好在这里长年干燥,铁锅也没有锈蚀的痕迹,生火化冰,简单涮洗,可就在他去橱柜拿碗筷时,却发现里面多了一副。
看来那人还经常来这里住,不过满屋灰尘,应该很久没来了。
重新融冰烧水,一老一小,终于喝到了久违的热水,可惜小白今天没有捕猎,否则煮上一锅,老和尚肯定能吃的满嘴流油。
两人各自休息,虽然没有被褥,但土炕烧的火热,老和尚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听着玄空的鼾声,郭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从小窗往外看去,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孤坟,郭存总觉得老和尚对于自己的事知道一些,突然想喝水更像是转移话题。
不过老和尚不想说,郭村也不方便问。今天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得慢慢消化。
不觉又拔出鸣鸿在手中把玩。按照玄空所说,鸣鸿有噬主倾向,北燕的刺客,大佑的东方白,历史上确有此人,但鸣鸿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可能确有其事,也可能就是老和尚杜撰的,专门来吓自己。
当时玄空表情的细微变化,郭存看在眼里。
但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老和尚说的又似乎是真的。
来到饮马村前的记忆,已经大致模糊,但火光冲天和满地滚落的人头却历历在目,郭存已经记不清那是不是发生在自家的事,但决计不是好事。
之后饮马村的血案,那就是清楚记得了,他清楚记得北莽士兵在家门口的咒骂,清楚记得那个北莽校尉看到鸣鸿后脸上得到笑容。
他知道,那个笑容里没有杀意,但没有杀意反而更让他害怕。
再就是安西城破,父辈们战死,玄空肉眼可见的衰老,仿佛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都难逃不幸的下场,难道真如老和尚所说,鸣鸿噬主?
那自己为什么没有事,还总能死里逃生,难道鸣鸿噬的不是主,而是主的亲属?北燕刺客如此,东方白如此,但又有不同。
郭存头乱如麻,尽力理清思路,脑中却更加混乱,他眼神复杂的看向身旁熟睡的玄空。
突然想到,主人暂且不提,似乎和剑主有关的人,都没好下场,玄空已然老成这样,真不知道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这一刻,郭存突生一股离开的冲动,他实在不想看到如此高僧,因为自己横死,但这个念头又很快被他否定,自己走了,老和尚一个如何在大漠生存。
不觉间,郭存陷入两难境地。一个是牵扯自己身世的关键证物,一个是可能被这证物伤害的朋友。
虽然相识只有几天,郭存却觉得玄空很是亲切。
最终郭存决定要老和尚。
做出这个决定,当下轻松不少,疲惫感也如潮水般涌来。
等郭存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玄空早已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简单吃了点东西,二人便走出茅屋。
临行前,郭存到母亲坟前祭拜,偷偷将鸣鸿藏在碑下。
可他的小动作哪瞒得了玄空,老和尚活了六十多年,一看他的小动作,便猜出了他的心思,当下心中一暖,于是在离开时,又偷偷将鸣鸿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