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只要父亲
入夜,任府灯火通明。
门口的匾额两旁挂着两盏白灯笼,守在门外的家仆皆身着素衣,神色严肃。
府中丧乐之声不绝如缕,一声接着一声地敲打在众人的心上,让路过的人也难免心生悲戚。
有人惋惜,任老爷隐居山水,两个儿子又能干,正是享福的年岁,怎的说走就走了?
最让人遗憾的是,任家两兄弟多尚未成亲,没有子嗣,任老爷还未体会天伦便撒手西去,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任老爷这一去,任家两兄弟得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能办红事。
到了那时,谁又还记得这个曾立过军功的将军呢?
府中,任淼跪在灵堂棺木前,沉默着往火盆里放纸钱。
兄长任焱则在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
有人上前拍拍任淼的肩膀,让他节哀,并鼓励要和任焱将任家的家业继续做大。
任淼微笑着回应,哭了许久的双目还有些发红,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小少爷,去歇歇吧,您这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老管家心疼地看着他,想要将他手中剩下的纸钱拿过来。
“无妨,我就在这陪爹。”
任淼侧目看向那副棺木,黑漆漆的,一片死气。
昨夜府上闯入盗贼,他什么都不清楚,待到盗贼逃跑,没过多久兄长便失魂落魄的来告诉他,父亲走了。
那一刻,任淼目光所及之处都变得模糊,脚下有些发软,勉强攀住任焱的肩膀,反复问他是什么意思?
任焱别过头去,只道父亲去世了。
任淼登时发疯一般跑进密室中,但见任老爷那副惨厉的模样,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凝固了。
父亲好端端的为何会咬舌自尽?
任淼想不明白。
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没想到竟是父亲的丧日。
任淼被烟火熏得泪涕横流,却顾不上擦去,神情麻木地将纸钱一张一张地递进火中。
有风从堂口吹进来,将火盆里的灰扬起,迷了他的眼睛。
他木讷地抬眼,却见灵位前的烛火来回晃动,将堂内的人影投在墙上,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爹”任淼轻声唤了一声,站起身,不顾双膝传来酸麻的感觉,踉跄着步子走到灵位前。
灵位上刻着的字如针一般扎着他的眼睛。
谁都料想不到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军竟落得如此下场。
任淼眼泪婆娑,嘴唇嚅动几分却说不出话。
“淼儿?”任焱将客人送走,回来时正见任淼双手扶在摆放灵位的台子上,双肩微颤。
他以为是任淼悲痛过度,走上去握住他的肩膀,“淼儿,大哥在呢。”
任淼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大哥守着,你去歇着吧。”任焱低声安慰了几句,回到蒲团上跪着为父亲守灵。
任淼好似被人定了穴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焱并没有发觉他有哪里不对劲,吩咐人去取新的纸钱来。
灵堂里守灵的还有两个丫鬟和两个家仆,整个灵堂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火盆里噼啪燃烧的声音。
任焱抬起头,发现任淼还站着,眉头微微拧起,“淼儿?”
任淼站直身子,长叹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子。
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脸色发白,竟比方才还要憔悴几分。
“淼儿,累了就去歇着。”任焱又道,“过一会儿来换哥哥。”
话音方落,任淼突然冲过去将任焱扑倒在地,双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双目通红,目眦欲裂,一副突然发了疯的模样。
任焱毫无防备,被他压在身下,喉咙被他掐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去抓他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丫鬟和家仆们被吓得愣在原地,无人敢上前。
“是你害死了父亲!”任淼恶狠狠地低吼出声,眼里杀气四溢,手上愈发用力,“若非你关着父亲,他怎会咬舌自尽!”
任焱拼命地挣扎,双手用力去拍打他的胸口,双腿胡乱的在地上蹬来蹬去,却不小心将脚边的火盆踢翻。
灰尘和尚在燃烧的纸钱撒出来,被夜风刮得四处乱飞。
“是你害死了父亲,是你!”任淼犹如发狂一般反复重复这句话,眼见任焱由于呼吸不畅而变得面容通红他都没有撤回力气。
他回忆起任老爷从边疆退回来的时候,将他兄弟俩从叔父家接回来,他如何也忘不了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以及被敌寇砍伤,导致终生都得依附拐杖的腿。
那时候任家什么都没有,没有现在的荣华富贵,也没有现在的地位。
父子三人窝在一处茅草屋中,就连一个馒头都得分着吃。
后来任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任老爷教会他们兄弟俩经商,说等到他们成家了,自己就将任家交到他们的手上。
可是任焱等不及,幼时过的苦难日子让他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变成冀州城最富有的人。
他的虚荣心日渐膨胀,不顾任淼的阻拦,将父亲关进密室中,夺走他的家主之位,将任家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
任焱得到了他想要的,却将父亲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任淼有好几次都溜进密室,想把父亲放出来。
可是任焱生怕任老爷出现后让揭发他的恶行,将任淼也关了数月的禁闭。
任焱和任淼虽是双胞兄弟,性情却截然相反。
兄长胆大刻薄,胞弟懦弱温和。
任焱一直以兄长的身份压制着任淼,旁人看上去兄弟俩情比金坚,齐心协力,实际上任淼在任家毫无实权,说成是一个摆设也不足为过。
任淼从未想过要和兄长争什么,他只希望父子三人好好过日子便是。
是任焱毁了他的所有期许。
现在父亲死了,任淼被压抑数年的情绪尽数爆发。
如果不是任焱太过贪婪,父亲根本不会死!
他还记得在书房里挂着的那把剑,那是父亲杀敌无数的象征。
他这般屈辱的死去,该有多难过啊。
任淼的眼泪夺眶而出,砸在任焱的脸上,“你什么都有了,你把爹还我好不好?我带他走,任家的所有我都不要,我只要爹爹!”
幼时在叔父家,他就一直问大哥,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把他们接走?
任焱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回答,快了,快了,爹就快回来了。
可是现在父亲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他安静地躺在棺木里,连遗言都没有留下半句。
任淼心中悲痛万分,手上的力度不由得松了些许。
任焱瞧准这个机会,膝盖用力往上一顶,狠狠顶在他的腹部。
任淼痛苦地闷哼一声,倒在一边。
任焱毫不犹豫地翻身压住他,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道:“来人,把小少爷绑起来!”
任淼奋力挣扎,大声喊道:“放开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替父亲杀了你!”
有家仆胆战心惊地拿来绳子,却不敢动手。
任焱拿过来绑住任淼的双手双脚,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意,“淼儿啊淼儿,大哥对你不好吗?你竟要杀了大哥,当真让大哥好生伤心。”
任淼被他一把揪起来,绑在灵堂外的柱子上。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带着凌厉的光劈在院中的树上。
任焱被吓了一跳,匆忙退回去。
任淼放声大笑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任焱!天怒了,你活不了多久了!”
这时,有家仆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大少爷,不好了!”
任焱怒喝:“说!”
那家仆磕磕巴巴道:“世子带兵,闯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