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霸县令强判案
腰后匕首锐利,膝盖磨伤泛着痛,沈鱼跃不敢妄动。
刚碰到她的后背,她身后之人便退了半步,然而腰间的锐刺感却重了几分。
沈鱼跃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强烈而危险的目光。
现下好了,才出虎窝,又入狼穴。这一遭穿越未免太过刺激。
能想到的找补理由靠谱的寥寥无几,身后人既不急于出声,又不再有其他动作,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是沈鱼跃失了耐心率先开诚布公。
“小女沈氏鱼跃,现下遇到些麻烦,若能收留一二,感激不尽。”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没底。
身后之人并未松手,沈鱼跃一边头疼又一边觉得理所当然。方才注意到这户人近有喜事,谁会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
晓光从远处的地平线迸出,早春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喜服中衣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小心触了刀尖,令她嘶了一声。
腰后的刺痛感消失了。
沈鱼跃有些疑惑,刚想回头,身后之人厉声将她的动作呵止。
是个少年郎的声音,沉闷沙哑,似乎正处于变声期。
周围寂然一片,冷不丁的一声呵斥将她吓得一激灵,不由心下有些懊恼。
脾气又凶又差,真不知哪家新嫁娘这么倒霉许给了这小子!
念头刚起身后便响起了脚步与咳嗽声,直至听见少年关了房门,保持原姿势一动不动的沈鱼跃才松了口气。
她打量着眼前简陋破败的小院。
院子类似四合院,三面厢房上都贴了囍字;不算大的庭院唯古树一棵、古井一口、石桌一台、石凳两只,显得有些空旷萧然。
这时,巷子里响起一阵嘈杂,紧接着砸门声传来。
此时朝阳半现,从沈鱼跃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清门上那瑟缩抖下的余尘。
这动静比她方才还要大,沈鱼跃真怕它会撑不住。果然,不过一个念头的时间大门便轰然倒塌,光荣牺牲了。
一群人气势汹汹穿过扬尘,哗啦啦闯了进来。小院瞬间变得逼仄。
为首之人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青衣官服,瘦竹竿似的,尖嘴猴腮,还留了两撇小胡子。他抖着手帕捂住口鼻,满脸嫌弃地斜睨院内。
他身后是师爷,再后便是穿着同先前二人无甚差别的官差,外间还围有一群时不时踮起脚瞧热闹的吃瓜百姓。
未料想官府之人来得如此快。敌不动我不动,沈鱼跃干脆杵在原地。
“县太爷,就是她!”吃了沈鱼跃铁拳的官差顶着一只青紫眼走出来,忿忿控诉道:“目击证人撞见她于桃林山行凶,属下将她逮捕,却在押解时被殴打让她逃了。”
“哦?”探究的目光黏附过来,那眼神没由的让人觉得猥琐油腻。
沈鱼跃走出半生,归来……还是被恶心到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突然砰一声打开,沈鱼跃还未来得及转身,一件黑袍便劈头盖脸罩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穿上。”
交错的瞬间,少年算不上好听的嗓音同风声一起飘入她的耳朵。
她扒拉开衣服便看见一袭喜服、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前,刚好将她挡在身后,隔绝了那令她作呕的视线。
“哟,没瞧着贵人在这,竟未行礼,”颜鸿仿佛才知少年住在此处,冷不丁踹了那官差一脚,敷衍地抖了抖衣袖,道:“下官驭下不严,手下无状,劳请九皇子宽恕则个。”
沈鱼跃心里咯噔一下。
九皇子封流尘?原主的冲喜对象?
听见少年闷闷冷哼一声,沈鱼跃只觉一股难以言状的心情在自己内心蔓延开来。
难怪上一秒刀刃相对,下一秒老实交代就收留了她,还以为是上天不会让老实人吃亏……感情那倒霉嫁娘就是她自己。
沈鱼跃恨不得挖个坑,自己麻溜躺进去盖好土!
一个时辰内被敲两次脑袋,摊上人命官司,逃婚逃到成亲对象家,还将自己和对方都吐槽了一遍……细数穿越种种,她非得简直令人心碎。
“这人本官是要带走的,不请自来扰了九皇子成亲,还请多多海涵。”
说是海涵,沈鱼跃瞧他一脸傲慢,分明从头至尾未将眼前这位少年皇子放在眼里,而这少年郎好像也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
初晨渐升渐全,少年半张侧脸被笼上一层朦胧的晨光,那身全场最价值不菲的喜袍上,金线暗纹隐约熠熠闪烁着。
风儿吹起少年的发梢,庭院内一片安静。
等不来少年出声,对面肉眼可见有些衰竭了气势,似一群半瘪不鼓的皮球。
“拿人可以,证据呢?”
封流尘气定神闲开口,嗤笑一声,道:“我虽人微言轻,沈小姐背后可是有相府在,颜大人可得想清楚了。”
她怎么没想到呢……
虽说原主之于相府同九皇子之于皇室一样没什么分量,但与后者相比,京城以外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拿这点威胁那三人的。
颜鸿果真面露迟疑。
沈鱼跃还以为他被少年说动了,谁知一旁的师爷附在他耳旁说了什么,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又回来了。
“谁说本官没有证据?”颜鸿一拍手,一个小吏端着被蒙上白布的托盘走到众人跟前。
掀开白布,带血的石头、嫁衣外披和金钗露面出来,浓郁的血腥气如平地起惊雷,令门外的百姓哗然一片。
“今晨县衙接到报案,北城门七里外的桃林山发生了命案,死者为一位二八年华的女子。”
“人证已被接到衙门保护,物证在此。”颜鸿冷笑道:“喜服外衫和金钗的形制均为皇室规,是谁的不用下官说吧?”
少年一手负在背后,岿然不动挡在沈鱼跃面前。
这些东西显然令少年觉得有些棘手。沈鱼跃看见对方的手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这是想打架的反应。
“是我的没错。”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从他身后走上前,脆生生道:“但这些不是我本人留下的。”
衣服是叫人打晕后被脱下的,石头和金钗是被人从她初醒之地带到尸体身边的。凶手煞费苦心搜集并留下这些罪证,无非是要打定主意逮着她这个替罪羊泼脏水了。
“不是你本人留下的还能是死者吗?”
颜鸿皮笑肉不笑道:“哦,下官还想起,今早报案的还有相府的送亲车队,说他家长小姐与一轿夫失踪了。作案时间可不就有了?”
“我看你就是同轿夫私奔,路上撞见了死者,就把人杀了。”师爷在一旁帮腔。
提到私奔,沈鱼跃下意识看了封流尘一眼。
少年立在她旁侧,因阳光的照射她只能看清侧脸的轮廓,和那半张脸上算不上和善的神情。
“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少年嗤笑一声,嘲讽道:“是证据,不是胡编乱造。若凭一张嘴哼哼就能断案,这知县不若换只猪来做。”
听到这话,沈鱼跃抽了抽嘴角极力憋笑,倒是不知门外哪个大胆的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颜鸿没想到能被自己人搬起石头砸了脚,一时面色难看,剜了惶恐的师爷一眼。
“哼,本官身上赶巧带着验尸结果,”他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一张纸拍在师爷身上,冷声道:“怕九皇子不识字,还不给人念念?”
沈鱼跃觑了少年一眼,见人面沉如水,恍若未闻,顿时肃然起敬。
师爷拿着验尸结果,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
那张纸差不多一张报纸大小,纸张微透,从背后看去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画有两三个示意图,有的地方还用朱红色做了注解。
“死者女,身长六尺四寸,体瘦,发髻完整,衣乱,甲白,无中毒现象……”沈鱼跃一条条听去,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必须从这份口述的尸检报告中找出破绽,至少,要找出足够有说服力的疑点,才能争取机会重新验尸!
只要能重新验尸,她必能自证清白。
“死者宫腹处有缝线伤,伤长四寸半,伤口微发红,稳婆以指探阴门无黯血出,非处子,其□□无血水、脏物流出,未小产,缝线伤乃为剖腹产子所致——”
沈鱼跃皱了皱眉。
“头部有星芒状伤,颅内出血骨折,是硬物击打造成的致命伤,乃为砖石铁棒等钝器所致,”师爷语气一顿,厉声道:“托盘上这块从你手中发现的染血之石,就是你行凶的凶器!”
沈鱼跃没有说话,在脑海中飞速梳理昨夜看到的线索。
尸体仅两处外伤,定有一处是致命伤,是否为头部还需另说。这份报告不够完整,她昨夜发现的缝合伤异状也未作出说明,就连验明处女的方法也不科学……
颜鸿摸着八字须气,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道:“这证据可够本官拿人?”
院外看热闹的百姓俱屏气凝神,院内官差们蓄势待发;封流尘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却手指微动,一把匕首无声握在了手中。
三方人马严阵以待,沈鱼跃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证据确凿,你笑什么?”颜鸿脸色一沉。
“我笑你们竟敢拿着一份疑点重重的验尸结果缉拿无辜之人!”
“放肆!一介无知妇人懂什么验尸!我们无恩无怨还能污蔑你不成?”师爷上前呵斥,一脸鄙夷道:“我若是你就自觉些快快认罪招供,省得受那皮肉之苦!”
“招,我当然招,”沈鱼跃并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不过你们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死者小腹伤和缝线周是否有红肿?缝线过了多久,死者能独自走上半山腰吗?”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师爷一转眼珠正要开口,沈鱼跃见状刻意打断了。她要的就是控场权,怎可能让他们有机会开口?
她边朝前走,边道:“死者脑骨折程度如何?按压时组织间隙有出血吗,出血量如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一连串发问,连门外的白丁布衣都能听出她必是懂行之人,没道理一介受过古代正规教育的知县听不懂。
“昨夜我可瞧得分明,死者下裙几乎被鲜血染透,周围的花瓣却只少量沾血,”沈鱼跃在知县面前站定,不卑不亢道:“大人真能断定第一案发地为桃林山,致命伤是头部的钝器伤?”
颜鸿被堵得哑口无言,铁青着脸,愤然甩袖,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令他没想到的是,沈鱼跃突然一脸痛苦,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硬生生跌倒在地。她的手啪一声砸在地面上,清脆而响亮,如同一记巴掌。
这瓷实一摔使现场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仿佛被眼前这一变故按下了停止键。
手臂与衣袖的遮盖错位,这么好的机会,不用来为自己造势岂不可惜?
沈鱼跃掩在裙下的手不动声色狠狠掐了掐大腿上的软肉,将自己逼出泪来。
“仅因想尽快破案立功就对一介弱质女流动手,”她带着哭腔,楚楚可怜道:“这份待遇,是我这外乡女子独有的,还是其他女子都有?”
“满口胡言!”颜鸿总算明白圣人为何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目眦尽裂,道:“本官何时碰到过你!”
“瞧瞧,我不过是多说几句,大人就这般模样,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
见对方差点背过气去,眼中怨毒的怒火藏都藏不住,沈鱼跃心里偷笑,不得不承认茶这一下很爽,黛玉文学诚不欺她。
“逝者枉死,真凶却逍遥法外,”惨白的小脸满是泪痕与难以置信,话语间听着更是令人心碎,“午夜梦回时,身为弋阳县父母官的大人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旭日阳光丝丝缕缕地从云层中泄出,斜照在少女姣好的容颜上。
大抵是生的面相温柔亲和,此时沈鱼跃柳眉轻蹙、一脸痛惜的模样颇惹人怜爱。
外间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一片躁动喧嚣中,沈鱼跃恍惚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低低的闷笑声,那笑声太轻太低,似有若无,还未来得及让她确定,便被百姓们一呼而应的正义感冲散了,很快湮灭在风里。
眼前多了一道身影。她抬眸,少年无言别过脸,朝她伸出一只手。
微怔后,沈鱼跃很快反应过来,道了谢主动搭上手,却在起身时被膝盖的伤激得一个踉跄,虽被及时扶住,却也更坐实了颜鸿的“行径”。
人群中有人看不过眼骂了一嗓子,紧接着,热血侠肠、怜香惜玉者群起而痛斥之,颜鸿不得不指挥官差控制场面。
她松开少年的手,拍了拍身上尘灰,迎着旭日走到颜鸿跟前。
“让我看一眼尸体,我给大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