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曲终人散
等回到朝黎宫，沈自清正在习字，孟星琼忙不迭的把刚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同沈自清说了。
沈自清听毕，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是你，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她不是用位份激你吗？反正你的位份比她低，她不吃你手上的这一块，你就反问她是不是嫌弃你的出身，实在不行就哭给她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反正那块有毒的饼，终归要塞进那人的嘴里。”
孟星琼听完，不禁感叹，她还从未见过沈自清如此狠辣的一面。
但还是不明白那人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树大易招风，如今你风头正盛难免会招人针对。”
“那也不至于想杀我吧，平时有事没事找我麻烦我都忍了，是不是觉得我孟星琼好欺负啊！”孟星琼越想越气，转身一屁股砸在椅子上。
“你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揣测后宫里这群女人。她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沈自清又拿起了毛笔，开始习字。
“她们在这宫中，不单单是为自己而活，父母亲族都指望着她们能出人头地，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
“但皇帝对她们不上心，唯一的指望没了，家族的指责，对未来的迷茫，绝望全堆在一个女人身上。”
“这些东西长期压抑，会让她们心理逐渐扭曲，在她们眼里，明明你处处不如她们，却能轻而易举得到了她们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她们嫉妒你，嫉妒到发狂。”
“她们想不顾一切的毁掉你。”
“因为她们的生活都是黑暗，所以见不得光明。”
“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孟星琼听完沈自清这一番话，心中的怒气得到了些许缓和。但还是无比委屈。
想到刚刚那名女子那种渴望甚至有些病态的眼神，还是觉得浑身发凉。
“不过你是如何能确定那块饼里就有毒呢？”相较于其他，沈自清对这件事更好奇。
“哦，这个呀，我从小和狼群一起生活，嗅觉算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伙了。“
‘有时候，有些猎户会怕狼下山伤人或家禽，会故意放一些投了毒的肉引狼群去吃，我跟着它们，久而久之就慢慢练出来了。”
“之前有一次，还是都刹军袭击新礼的时候，那个时候天寒地冻，新礼的所有河啊湖啊都被冻上了，一城人的水源就靠着一口老井。”
“那都刹半夜派了人悄悄潜进新礼，往井水里撒了毒，第二天我去打水，闻出来了不对劲，结果城里的大夫拿银针一试，那银针一头漆黑，就是这样，那都刹的诡计才没得逞的。”
孟星琼的语气中不乏得意，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沈自清听完只觉神奇，接着问孟星琼：“那这次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要告诉陈瑄吗？”
孟星琼思索后答道：“不用了，反正我这不没事吗？阿瑄太忙了，我不想他为我操心。”
想到陈瑄，孟星琼眼睛里就闪着光。
沈自清听后不再言语。
待孟星琼走后，她派阿诺前去御花园，将那饼子的残渣捡回来，交由张事鸿查看。
如今的张事鸿在沈自清的帮助下，已经是太医院的院正了。
这次没得手，那人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后面不会再出这样那样的麻烦事，沈自清决定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过一会阿诺回来，用纸包着一团东西，对沈自清说：“娘娘，只怕是不用请张太医了。”
“我到的时候，有一群蚂蚁闻着蜜甜味正在吃饼子。”
”全死光了。“
沈自清闻言，微微笑着说道：“真是有趣。”
“把这东西留好了，动了歪心思的人，那就留不得了。”
根据孟星琼的描述，那人应是住在丽华殿的袁常在。
平时深居简出，不喜热闹，是比沈自清入宫还早的老人了。
由于家中和姚氏并无太大关系，所以姚氏一事她并未受太大影响。
几天后，趁着夜色，沈自清带着东西来到了丽华殿。
袁常在一人在殿中，穿着戏服唱戏，唱的是南屏樵者洪昇的长生殿。
见沈自清来，她施施然行礼。
沈自清直接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放在桌上。
是一碟鲜花饼。
袁氏明了，云淡风轻地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贵妃娘娘。”
“为什么？”沈自清问道。
“为什么？”
那袁氏自嘲地笑笑。
“我在这宫中，如今也已有六年了。”
“这六年来，我从未见过皇上一面，只怕他也早已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
“六年了，我还只是个常在，那群女人一个两个来的都比我晚，却都爬到了我头上，所有人都来耻笑我，嘲讽我。”
“我的家人见我没了指望，早就当我是个死人了。”
“没有人爱，没有人在意，贵妃娘娘，您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被忽视，被遗忘，是远比死亡更可怕的。”
她跪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目光呆滞，盯着眼前的虚无。
“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唱戏。在戏台上，我可以扮演任何人，能享受片刻的自在与欢愉。”
“可是那群女人，嫌我唱戏咿咿呀呀地晦气，动不动就来砸我的台，烧我的戏服，撕我的戏文。”
“我好气啊，但我又没有办法，我没有强大的母家，我不受宠，我晦气，但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袁常在的声音愈加凄厉，她红着眼，抬头直视沈自清，肆意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沈自清依旧是那副模样，不受丝毫影响。
“可孟星琼没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她问。
“因为她太像从前的我了。”
“初入宫，花一般的年纪，灿烂，纯真，对一切都抱有幻想，尤其是对皇帝。”
“没有强大的母家，后宫那群女人也不喜欢她。”
“我太喜欢她了，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重蹈我的覆辙。”
“所以我就想，先把她杀了，这样她就不会和我一样的痛苦了。”
袁答应疯癫地笑着，那笑中，有着自嘲，悲哀，绝望，竟还有几分真心。
“杀了她，你也活不了了，值得吗？”沈自清问道。
“我早已是贱命一条，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贵妃娘娘，你知道吗？这么些年嫔妾算明白了个道理。”
“唯有死后有人在意，活着才有价值。”
袁常在平静地说道，此刻的她，竟有一丝绝望的美感。
又是一个被这后宫逼疯的女人。
沈自清看着眼前疯癫的女子摇了摇头。
她双手鲜血，早已就没有了悲天悯人的心境，也不配做谁的救赎。
所以对袁常在说的话，她只能表示同情，但袁常在，留不得。
她将鲜花饼拿到袁常在面前，取出一块，递给了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
“吃了吧，这饼是甜的，吃完了，就不苦了。”
袁常在从未被人如此待过，她怔怔地接过饼，咬了一口。
接着，沈自清便转身离开。
那块饼，是有毒的。
对于袁常在来说，无所顾忌的死亡相较于心灰意冷的活着来说，是幸福吧。
袁常在又如何不知沈自清此番前来的目的？死亡，是她亲手选择的结局。
正如她所爱的长生殿一般，璀璨如杨玉环，身在帝王家，最终也只落得个身死马嵬的下场。
天上的星儿，最终还是隐进了尘埃里，失去了它原本的色彩。
沈自清听到身后戏腔婉转，韵律悠扬：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臣妾杨玉环，叩谢皇恩，从今往后，再不能相见了！”
曲终，人散。
沈自清向前走，未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