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车祸之后2
“你没事吧?”樊兆阳问我。
简单几个字,我就听出他是从小说中文的,一股又见亲人的归属感使我本来要松开的双臂又合上了,再说他实在很帅很亲切,我怕一松手他就跟李如浩一样跑没影了。
“呀,你的头流血了,快松开,得马上处理一下。”
樊兆阳说着要挣脱我的束缚,我仍旧死死搂着他,他胳膊挣扎出来,我就把手伸到他的腋下,也不管头上是不是真的在流血,哽咽着说:“你把我撞伤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可不可以先放开,先把头检查一下,我又不会跑掉。”樊兆阳在我耳边小声说。
他没否认撞伤我,我胆气更足了,耍赖说:“那你要是跑掉了我能拿你怎么办?我又找不到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瞬说:“那你总不能这么一直抱着我吧,大家都看着呢,而且,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我这时才注意到走廊上的人,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有瞧热闹的家属,刚才差点撞到我的护士,小车斜着停在走廊里,狐疑地看着我们。
我不再抱着他,改为两手牢牢地攥住他的一只胳膊,才说:“现在好了,走吧。”
樊兆阳跟旁边的小护士用英语交谈了几句,然后便带着我跟在护士后面进了护理站。
护士帮我处理伤口时,我放开了他,刚才那一阵我有点神志不清,觉得抓住这个人便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我赖上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我自嘲地笑笑,看着他正在和护士讨论着什么,便自己回了病房。
他跟李如浩长得并不像,我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觉得他的身影熟悉,我想不起曾经认识过这个人,可能是那时太急于找到李如浩吧,而且毕竟都是华人,都是身材挺拔喜欢直着腰杆不可一世地走路,都是利落的短发,还有浓浓的眉毛,所以弄混了也很正常。
我侧身躺着,假装没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
樊兆阳故意轻咳了一声,我还是没动,于是他绕过来,见我睁着眼睛,便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你脑部还有淤血,不过不是特别严重,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进行修复手术,手术定在明天上午。”
“嗯,知道了。”我说完闭上眼睛,“你可以走了。”
半天没有听到脚步声,我睁开眼睛,看他还站在那里,我说:“你走吧,我困了。”
“医生让你现在就转到icu病房去。”
“嗯。等我睡醒再说吧。”
“转好病房一样可以睡。”
我睁开眼睛,对他吼:“你烦不烦我让你走,没听懂啊,走,就是滚蛋的意思。你别傻了,我刚才是想讹你呢,根本就不是你撞我的,出门前我自己摔倒撞床沿上了,跟你没关系。”
他沉默了一瞬,才说:“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你不走还等什么?”
“医生让我帮你转到icu病房,我答应了马上就去办,再说你一个人在这没人照顾语言又不通,冲着同是华人的份上我也不能这么扔下就走吧。”
“谁说我没人照顾?”
我被刺伤了自尊心,坐起来怒视他,看到人家一副坦荡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些许关心,倒显得我一副小人戚戚的嘴脸。
“我有朋友的,只不过有事去忙了,等他来了我再转病房。”说完我又再次躺下。
“你,是不是担心费用问题?”
瞧瞧他问的什么话?躺在这所医院里的有几个不担心费用问题的再高额的保险也有自费部分,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当然不用为这种问题发愁。
“不用你管。”我气呼呼地说。
“医生刚才告诉我,肇事者往你账户上打了一笔钱,足够你治疗了,他说警察到现场了解情况,有人看见那人骑的摩托好像很高级,家里应该很有钱,他一定是怕刑事责罚才逃跑的。”
我听了冷静了一些,歪着头看向他,他接着说:“所以,不用等你朋友,他来了护士会告诉他,而且早点做手术对你有好处,免得病情反复。”
有好处?我的情绪一下子被挑了起来,立刻把樊兆阳当作了发泄对象,像母夜叉一样吼道:“做手术有什么用?做完手术我就变聪明了?你知道我现在智商是多少吗?70,70!你知道70是什么概念吗?是区分是不是弱智的分界线,我测试了好几次,最好的一次也才91,智力中等的最低分数,也就是说,我现在是智力低下,低能儿!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嚎啕大哭起来,樊兆阳慢慢靠近想要安慰我,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又像初见他时那样伸出爪子搂住他,把眼泪鼻涕都往他衬衫上面蹭。
像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除了昨天,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是在游乐园,爸妈最后一次吵架,爸爸走了,妈妈在哭,我却吵着要坐过山车,妈妈拍了我屁股一下,其实不疼,但我却哭得跟被割掉一块肉似的。
我哭得头昏脑胀,抽抽噎噎的,感觉樊兆阳在拍我的背安慰我,就像那时母亲做的一样。
我这时觉得有个人在身边真好,即使不认识也比只身在一群连话都听不懂的陌生人中间强。
护士过来了,帮我收拾东西,我的脸本来就在浮肿,又哭了那么长时间,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有多吓人,我把脸埋在樊兆阳身上,跟一只考拉似的扒着他蹭到新病房。我让他把床头摇起来一些,然后靠在枕头上,拿一条毛巾蒙住脸,然后说:“你给我讲个故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流水账一样的声音读:“山羊爷爷的瓜地里,瓜藤上结了一个个花皮大西瓜。小兔来帮山羊爷爷摘瓜。摘了一个又一……”
我打断他:“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中国人民感谢你对同胞的关照,你可以走了。”
其实我并不想他走,可是他又能留到几时。这次我没有再催他,因为一想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说:“其实,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吧。”没问什么事情,就直接拒绝他,我都成这样了,还能帮到别人?!开什么玩笑!
“可是我刚刚帮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你理应帮我。”
我不说话,因为我无话可说。
“我前女友闹着要自杀,我想你当我的女朋友叫她死心。”
我把脸上的毛巾扯掉,跪坐起来,瞪他的样子估计用母夜叉来形容都嫌太温柔,因为樊兆阳被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我大吼:“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吃饱了撑的逗我玩是不是?你看看我的样子,我现在连头发都没有,这世上就没有比我更丑的人了,能做你的女朋友那是一般的美女吗?你拿我做挡箭牌说出去谁会信?你给我滚!别一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拿我寻开心。”
我跪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我现在比他高出一截,看见他被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一千零一夜》里的插图,巨大的妖怪从瓶子里冉冉升起,问渔夫,你打算让我怎么杀死你,渔夫跌倒在地,看着妖怪瑟瑟发抖。
“她,她现在也受伤了在医院里,比你还丑。”
噗,我攥起拳头,真想找个瓶子锤他一家伙。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你丑,真的,我女朋友很漂亮的,只是受伤了才……,我能看出来,你也很漂亮,等脸上的浮肿好了肯定比她还好看。”
呸!他看出来?他要能看出来就见鬼了,“哼。”
不过,被他拍拍马屁,我心情稍微好转,又把毛巾蒙在脸上靠在床头。但是马上又想到以前有人不喜欢我,顶多说我没谁谁漂亮,或者谁谁比我漂亮,没想到现在有人用比我丑来形容一个人有多丑。
这时有一句话突然闪进我脑海,“你以为你真跟牡丹一样啊,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呀,还故意扮丑,矫情。”我想不起是谁说的,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扮丑,又是怎样的丑法,但我觉得也许这就是我扮丑的结局,可见人真的不该故意伪装自己,装得久了,没准就成真了。
李如浩果真生气了,一直不来看我。
樊兆阳倒是盯上我了,主动带我做各种检查,又端茶倒水的,我才相信他有多不喜欢他的前女友,为了甩掉她宁可来应付我这个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丑八怪。
看在他尽心尽力像伺候亲娘一样伺候老娘的份上,我同意帮他一次。
他的前女友是个洋妞,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只看见绷带里露出的是红头发,她的伤主要在脸上,据说她威胁樊兆阳要分手就从二楼跳下去,结果没站稳真掉下去了,楼下有花丛,脸被划伤了,我看她脸上露出来的部分肿得老高,还带着血迹,惨不忍睹,可见樊兆阳这个害人精多么可怕,要远离,要远离!
为了感谢我,樊兆阳给我买了个手机。我立刻给李如浩打了个电话,虽然我对他的冷淡反应有点失望,但除了他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他的电话我还是打到学校问到的呢。
我让李如浩有时间帮我查查我住的地方,以及到教务处查查学分,他答应了,听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而且很久都没有消息。
等李如浩消息的时候,我心情十分低落,我想我在这里的人缘一定很差,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同学们没有一个关心我的死活,就连室友都不来看看我,或者我竟然是自己住的?不太可能吧,我怎么会这么奢侈自己租房子单住?
算了,不想了,异国他乡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理谁很正常,本来就听说美国人尊重隐私,换句话说也就是冷漠,况且我做人这么失败,连我妹都很讨厌我,我看这世上除了老妈再也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了。
也好,反正我现在这样也不想见人,谁都不认识才好呢,免得还要面对别人同情的眼神。
我打算回国。既然英语都忘光了,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回国至少语言还是通的,先找个地方潜伏下来,找个工作干着,两年以后再回家,而且可以边工作边考自考什么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我用手机查机票,可是樊兆阳说我现在的状况还不能坐飞机。
难道要坐船?那要坐多久一查才发现,坐船竟然比坐飞机还要贵,而且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知道我晃悠到家后是不是还活着。
“你回国能做什么?”樊兆阳问我。
“……”
“你一个高中毕业生,什么专业技能都没有,而且,你……”他停下不说,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现在的智力水平近乎弱智,他不说我也清楚,他接着说:“难道你要去饭店当服务员?一天站十几个小时,回家倒头就睡,哪有时间考自考?让你做一辈子服务员你甘心么?”
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如果他问我能吃这个苦么,我有一百句等着他,可他直接提出问题的核心,没有时间学习,一辈子当服务员,我当然不甘心。
“还有,两年后你妈问你回国后在哪工作,要来看你,你怎么办?”
“你少说两句会死呀?”
“我是让你不要抱有幻想,一个u大的海归,每个月工资3000,跟人家挤在合租房里住上下铺,你觉得你妈和你妹能相信吗,我看你倒不如跟你妈实话实说的好。”
樊兆阳说他是s大毕业的,我不想跟他攀校友,更不想他跟校友聊天时提起我,便说自己是u大的学生。
实话实说?“那你就等着听我妈跳河自尽的消息吧。她这辈子唯一的追求就是我能给她脸上贴一层金,好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让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她女儿比陈乐乐有出息,她教女有方。如果连这点希望都剥夺了,用老妈的话讲就是活着还有啥意思。”
“那你更应该接受我的提议了,你要是把我带回家,估计阿姨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跳河的。”
“呸,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骂完才想到,人家本来就是金龟,还用贴金么。
我头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的提议。
我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是偶尔跟他出席一下公开场合,把他老妈硬塞给他的和他不喜欢的女人挡掉,而且报酬非常丰厚,他不但负担我的全部医疗费用,还会给我安排一个工作,白天工作强度不大,晚上不需要加班,有社保,照我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绝对是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饭碗了,而且他说,即使以后我们的约定结束了,也不会开除我。
只是他答应他老爸要在这边的分公司工作三年,这期间我要跟他呆在n市。
他老妈来了美国,霸占了他的房子,每天邀请昔年的同学校友以及他们的女儿们来家里“小聚”,其实动机不纯,他在外面重新租了一间公寓,但还在装修,所以这些天他就霸占了我旁边的那张陪护病床。
我撇嘴说他矫情,租来的房子还装修个屁,他说如果不装修连放屁都觉得不舒服。
我边翻漫画书边问:“你老妈着什么急,你又不是女人,还怕你嫁不出去怎么着?”
“可不是么,我妈是真怕我嫁不出去,你不知道,我现在名声不太好,那个死女人讨厌死了,到处说我坏话。”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几天他跟着爸妈去一个政要家里做客,顺便探讨一下合资工厂的选址问题,结果跟政要的女儿眉来眼去差点搞上床,当然,按他的说法是他不想扯爸妈后腿,随便客气敷衍了几句,结果那“死女人”就拉他到她房里,后来还侮辱他眼窝不够深鼻子不够高皮肤不够白那个不够大,他说这是那个死女人的原话。
我觉得他的话肯定说反了,一定是他看人家身材火辣自愿进了人家的香闺,“你怎么着人家了?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弓,人家不从,你就恼羞成怒骂人家了吧?”
樊兆阳跟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霸王硬上弓?!这天底下有我想霸王硬上弓的人么?你拉出来给我瞧瞧!”
为了治治他的王子病,给全天下的女人争口气,本来我想自己站出来的,可我这模样不是要让他笑掉大牙么,于是说:“人家批评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沉下脸,“我承认华人长的是没有老外有棱角,不过,最后一点么,有没有道理你好像没有发言权吧?难道你的潜台词是想自己亲眼见识一下?你很好奇吧?”说着他把电脑放到一边……
“不好奇,不好奇。”我赶紧放下漫画书,双手猛摇,“而且,我好奇也没有用啊,又没有比较……咳咳咳……”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生出想咬舌自尽的冲动,不过我是个热爱生命的好孩子,于是转移话题说:“你还没告诉我你骂她什么了呢。”
“我才没骂她呢,我只不过夸她胸部比脑袋大,屁股比胸部大而已。”
“你的屁股不比胸部大?”我为人家女孩抱不平。
“我的屁股比胸部大那是应该的,她这样才不应该好不好?”说完他用赤裸裸的眼神瞄向我,勾着嘴角挑衅我。
我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走下床,走到他床边,弯腰低头。
别误会,我没有去强吻他,只是趴到床边把他的床头摇平,把头伸进床底研究了半天,把摇床的把手卸下来,绕到窗前,看见下面草坪里没人,便把把手抛了出去。
病床有诸多好处,有可调节靠背,有桌板,自从那天他学我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漫画书以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便装起病人来,在不开会也不忙的时候,便靠在这里远程办公。
我回头笑着看他,“这就叫釜底抽薪,所以说以后你少惹我们女人。”
“还女人?你连女孩都不是,你就是个假小子。”
姑娘我心情好,连他讽刺我现在没有头发都没生气,我趾高气昂地走到洗手间,把帽子摘下来,摸了摸镜子里不到一厘米的头发茬,又重新把帽子戴上。
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樊兆阳靠在床头,虽然垫着被子和枕头,但显然没有原来舒服。
一会儿有几个工人抬着一张床过来,我以为他们是要把我弄坏的那张换掉,谁知他们把新床挨着原来的那张摆好就走了。
我坐起来,看着立刻显得狭小的空间没好气地说:“你干嘛同时放两张床,你屁股大得一张床坐不下啦?”
“这你就管不着了,现在这房间的费用是我出的,我爱放几张就放几张,对了,你要是把这张也弄坏,那我就再放一张进来,把四张床挤成一张,小心晚上我打滚直接滚到你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