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树林里的直播
罗舒连着两天都恍恍惚惚的，自从给修楚齐打了那个关机电话之后，他一直也没给她回过电话，她也没敢再打给他。可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挂念着，人也变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她这点小心思只有爸爸看得懂。一大早，爸爸带她到了工作单位，位于合浦的山口红树林研究中心。这个红树林湿地还是她出生的那年，2000年时，在爸爸的努力下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生态圈，并于两年后列入国际重点湿地。这里分布着海桑，红海榄，海莲，木榄，桐花树，秋茄，老鼠勒，银叶树，水黄皮，海芒果等等几十种红树植物，和上百种鸟类，几百种鱼贝虾。研究中心是一年前新建的，一条木质的甬道从陆地一路通向悬于红树林之上的两座木质建筑，两座木屋拉开一定距离，由木质甬道相连。一座用于办公，有实验室和标本间，一座内部接待所，有客房和食堂，还有间阁楼，用以瞭望和观测。
罗舒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从小爸爸就经常带她到这里玩。那时还可以在这片湿地里抓鱼挖贝，跳跳鱼呀，泥蚶呀。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环境保护的意识越来越强，整个保护区也不再对外开放。研究中心本来在北海市区，这里只是一个保护站。但这些年逐步搬到这里，市区只留下了机关，爸爸也就两头跑。黄叔是爸爸的老同事，现在是这里的行政负责人。在罗舒的记忆里，黄叔永远都是个神奇侠，他可以随便看一眼浅滩上的小洞，就能分辨出哪个里面有沙虫，哪个里面是招潮蟹。还经常用海莲的根来榨汁，给罗舒做一种特别的香囊，又好闻又驱蚊虫。而且他满肚子都是故事，有一次带着她开着冲锋舟去河湾里玩，一路上黄叔给她讲美人鱼的故事，然后告诉她要抓一只，拿回家养在鱼缸里。那时她还以为美人鱼是一种小鱼，像家里养的美丽热带鱼一样。他们停在一片红海榄树林的下边，粗壮的支持根和呼吸根在退潮时裸露在海面上，象女巫的黑森林，幽迷诡异。罗舒大气也不敢出，盯着密林的深处。黄叔却满不在乎地点上一根烟，跟罗舒说：“你唱个歌，美人鱼最爱听人类的歌声，听到好听的歌就会出来了。”罗舒哪里还能唱的出来，蜷缩在黄叔的大腿边。黄叔咧开粗哑的嗓子，唱起烟火味最浓的《两只蝴蝶》。果然在身后的海面上跃出一个身影，罗舒急忙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在水面游动，有一个大人那么长，头露在水面，脸象哈巴狗，下巴嘟噜着，嘴角向下弯成个马蹄形，一点没有美人的样子。“啊，这只美人长丑了”黄叔还大大咧咧地说着笑话。从那以后罗舒就记住了这种海洋哺乳动物，叫，儒艮。
这次看到黄叔，罗舒突然觉得他老了，两鬓都有了白发。晚饭是黄叔亲自给她做的白灼沙虫，节瓜蒸苏眉鱼片，清炒莴笋，车螺芥菜汤，还有荔浦大芋头。黄叔现在是这个保护区的行政主管，老伴前年去世了，一个女儿去了美国，所以他一个人常年住在这。
“老罗，看看你多好，有个女儿在国内。”黄叔拿出珍藏几年的海马药酒。
“老黄别喝了，晚上还要回去呢。”
“还回去干嘛？北海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景点都不及这里，女儿都几年没来过了，现在黄叔在这里，是这个。”黄叔说着向罗舒比划个大拇指。
爸爸望着罗舒，向她征求意见。罗舒说：“我给妈妈打个电话，我也陪黄叔喝点。”
“嗯咯，看看还是你女儿好。老罗，你说美国有什么好的，当初她妈妈非要送她去美国读书，这下可好了，老了老了，少了一个女儿，多了一个美国亲戚。”
“阿丽功课好，去美国有前途。”
“屁。千好万好不如家好。”
“不能这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屁。美国就是高处啦？一天天的，赶命一样，连剥个螺的安闲都无有，还要小心翼翼地做人，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滋味咯。”
“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来喝酒。我跟黄叔喝一个。”罗舒端起酒杯。
“你个女孩子少喝点。”爸爸拦着罗舒。
“哎，老罗，这是在家里，陪我老黄，你怎么还嫉妒咯。象阿舒这样多好，又懂事又用功。要是不去北京，留在咱们北海就更好了。你哪个小男朋友这次回来了没有啊？”
罗舒心里咯噔一下，爸爸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赶忙说：“来，老黄，喝酒。孩子们都大了，由不得咱们了。”
吃过饭，罗舒一个人来到门廊下，眺望着一望无际的红树林。远处高一些的是木榄和秋茄，在它们下层长着海桐花，树冠上矗立着一片片的大白鹭，在落日的余晖下背羽披着金光。树间的浅滩暗涌中池鹭和绿翅鸭在泥里挖着螺贝，不时还有丝光椋鸟略过水皮，象儿时玩的投水漂，在水面上跳跃。不知从哪片树林里传出暗绿绣眼的“啾啾”声，本来就已是辽阔的天宇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这几乎是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场景。人苦苦追求的幸福不就是这些吗？何必每日刻苦又上天入地的忙活呢？罗舒又想起梅根的报告，人可能真的是被自己眼睛给骗了。
罗舒正想着这些，电话铃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修楚齐。告诉她这几天一直在忙一个实验，所以没回她电话，现在正在文昌的发射场，今晚神舟18号发射。罗舒说，她从昨天的新闻里已经知道了。修楚齐打开了视频通话，让她看看发射现场，远处的发射塔架上的长征5号巍峨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夕阳的余晖洒在火箭顶端的整流罩上，使火箭看起来像个即将燃烧的火炬。镜头一转，出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正在招手和她打招呼。“嗨，你好，我是白燕，修楚齐的高中同学。”
“你好。”罗舒一时有点懵。
修楚齐接过话来说：“你要不要转播？”
“这可以吗？”
“应该可以的，我看今天来了不少的媒体，还有自媒体。”
“但我们报社没接到通知啊？”
“你就说想不想吧。”
“我要问下主编。”
“没关系的，反正我俩也只能在观礼台上，进不了发射现场。”白燕抢过手机和罗舒说：“我正想做一把主播，让修楚齐来摄像。满足一下我小小的欲望。”
“等一下。我联系一下主编。”罗舒挂断电话，马上给主编打去电话，说明情况。隔着话筒罗舒都能感觉到陈主编嘴角咧到了耳根，马上安排了值班编辑，给罗舒在网络版头栏留下一个视频窗口，并在全网推送。
挂了主编的电话，罗舒又拨通了修楚齐的电话说：“行啦。”
“好，三十分钟后跟你视频，给你介绍一下发射场外围的情况，我们的特约主播人白燕要化妆一下，头一次上媒体，她一点都不紧张。”
放下电话，罗舒的心里莫名的吃起醋来。这个白燕是谁？莫非是修楚齐的女朋友。他从来没说过有女朋友呀，但罗舒也没问过。为什么要问呢？心里隐隐地被扎到的感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跟韦世豪时，有点不愉快，她会毫不留情地爆发出来。可现在她既不能显露又无法正视，这个滋味真是不好受。难不成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这样被人攥着了吗？太阳渐渐隐于海边面之下，远处疍家人的渔火星星点点，脚下桐花树间海蛙的鸣叫此起彼伏。爸爸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问她要不要去睡觉，晚上的蚊虫很多。罗舒告诉爸爸，再等一会。爸爸转身给她点上只蚊香，然后默默望了他一眼，和黄叔进屋了。
“嘟嘟”，修楚齐发来了视频请求，罗舒把视频请求和媒体的视窗做了链接。
“各位朋友晚上好，这里是南方科学在海南文昌的发射现场，为您直播神舟18号的发射。”
白燕出现在镜头里，这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无领体恤加牛仔裤，运动短发显得格外精神，天生自带的军人气质，腰板笔直，双胸挺拔。罗舒一愣，自己怎么会注意到另一个女人的胸部呢。
“各位朋友，这里是文昌发射场的观礼台，在我们前方2000米处，就是这次任务的发射塔台。”
镜头顺着白燕的手势转向远处的发射架，夜幕中灯光打在白色的长征5号火箭箭体上格外耀眼，虽然隔得比较远，又没有专业的摄像设备，但在空旷的夜幕中高大的火箭还是很令人震撼。
“今天前来参观和观摩的有此次天空号各个实验项目的代表和各个媒体的记者，下边我们现场采访一位特出的嘉宾，一位来自北京市第十二中学钱学森班的同学。”
镜头一转，一位穿着校服的中学同学出现在画面。
“同学你好，请问这次你们是来观摩还是有参试项目？”
“阿姨好。”
“嗯，叫姐姐。”
“姐姐好。我们这次的实验项目是在零重力下水生豆芽。”
“试验的目的呢？”
“一，对比在地球重力条件下和零重力下，豆芽生长的区别。二，测试多空不规则结构在失重情况下对水的吸附能力。三，水的蒸发量是否与重力有关。四，验证豆芽茎部和根部生长方向是否与重力有关。五，细胞在非重力情况下分裂所能得到的最大尺寸。六，营养液的配比在无重力情况下与水的亲和力。”
“人小鬼大，一石六鸟。好了，各位观众，发射前的采访就到这里，下边让我们一起等待那一激动的时刻吧。”
视频中断了，完整干净。让罗舒大吃一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两人竞能设计出这么专业的采访，即吸引眼球又不刻意。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电话又打进来，是白燕的声音，“怎么样？还合格吗？”
“强！专业中的专业。”
“我给你几个链接，别让画面断，都是关于天空号公开的视频，可以直接转到窗口。”
罗舒按着白燕发来的链接转送到后台的端口上。
“怎么样？你还好吧？”是修楚齐的声音。
“好着呢！”罗舒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用嗔怪的语气和他说话。
“我前几天一直在搞一个实验，实验室里不可以带手机。”
“我也没有问你在做什么啊？”
话筒那边没说话，沉默着。罗舒有些紧张怕电话就这样断了，可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跟你说小妹妹。”话筒里又变成白燕的声音，“你男朋友在干件大事，全国人们都在看着他呢。”
“谁说他是我男朋友啦？”罗舒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的一切乌云都散开了。
“你自己跟她说吧，别磨磨唧唧的。”白燕把电话又塞到修楚齐的手里。
“你是不是很累咯。”罗舒小声地说：“要不要去睡一会啊？”
“中午到这就睡了一觉了。”
“咯。”
就在这时，罗舒感觉耳边的手机屏幕一亮。她拿到眼前，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心，跟着碎成无数的渣渣，四散而去，然后三个大字越上屏幕
“祝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