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灾多难
回忆戛然而止,矜盈绝望的闭眼,再度睁开时,眸子一片清明,她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有些羞赧,慕封坐直身子,也不笑了。
“盈儿姑娘,你看我哪里像鬼?”
“抱歉公子,”矜盈行了一礼,“我一时胡言,请你见谅。”
“无妨,我不同姑娘家计较,更何况还是这么美的姑娘。”
她对慕封登徒子般的浪语没有丝毫不适,只是有些奇怪,“公子难道看得见我?”
对方眉头轻拧,语气中难免有些失落,“看不见呀,姑娘这般温柔,一定生得极美。”
矜盈不想戳对方痛处,又挂念走掉的矜拾陌,“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门‘吱呀’一声合上,白衣男子复又躺回椅子上,抚摸着小兽的脊背,像是说给它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像鬼吗?不应该呀,都换好几次脸了,连鬼气都收的不能再收,呼,矜盈,那她若有妹妹,岂不是得叫剔透?”
矜拾陌自然回了客栈,一肚子气憋的难受,却也没撒出来,只闷声坐在屋里,等了许久矜盈才回来。
“陌哥哥,放宽些心,明日就到七位了。”
言下之意是,他若不静心,对付含丝恐会生变。
他哪能不懂,自顾自叹了口气,“盈妹妹你睡榻吧,我在这睡。”
矜盈简单收拾了就躺在床榻上,如何也不能安睡,脑中全是那个厉鬼的脸。
俊逸妖孽但又狰狞的脸,他笑着咬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来,除了我。”
越来越清晰。
右肩上的伤早已痊愈,只有那触目的牙印,那时刻在提醒着他的屈辱的牙印,寻了这么多年,她却再没见过他。
忍耐到极限时,她会独自跑去空野山林,懦弱的嘶吼:“你出来呀,混账东西!”
可回答她的,从来都只有惨淡的回音。
她查了无数古籍也没查到有关鬼实体化的任何消息。他就像个谜,像个摸不着的倒影,是她的梦魇,是她挥之不去,怨憎恐怖的噩梦。
翌日,她被对骂声吵醒,起身环顾四周,矜拾陌已经不在屋中。
她深觉女子装束不便,就将发丝扎上换回了男装,望着铜镜中还未长开的脸,有半分的失神。
镜中倏地出现一个高挑的人影,她看到对方伏到她耳边,笑容邪魅,那双黑宝石般油亮的眸子荡起戏谑,手指大胆的放到她右肩上轻轻摩挲。
“小东西,你长大了啊——”
她如梦初醒,镜中除了她自己再无别人,额头上,脊背上全是冷汗。
矜盈低声咒骂,背好挎包就打算出门,刚开门就与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没事吧,撞疼没?”矜拾陌担忧的揉揉她的眉心,她摇头,耳根子通红。
他见她穿男装也没怎么过问,柔声道:“外边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并排着下楼,点了菜坐好,“两个合住的驱鬼师把钱袋放在一起,今早醒来不见了,各自猜疑,怒声斥责,简直丢人。”
“奥,”矜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下意识去摸包里的荷包,须臾大惊失色,“我的也不见了!”
……
矜拾陌的银子和她放在一起,这下完蛋了。
“什么贼能溜进屋子偷银子?”他脸色低沉,顿觉桌上饭菜食之无味,“我今早醒了就去外边走了一圈,也没多久,昨夜未曾有异动,这也……”
简直离谱。
“一定是你拿的,你这孙子!”脏话入耳,扰人心情。
“我看是你吧,贼喊捉贼!”
又有两个人对骂着从楼上下来,大多驱鬼师都是结伴而行,其间不乏有独身之人,也个个垂头丧气,估计银子也没了。
“好像丢银子的都是驱鬼师,况且他们都会武功,有人进屋必定会有感觉,单单拿你来说,你的五感最强,有异样吗?”
“没。”
那边的两人已经越骂越凶,到最后竟是动手打起来了,客栈内乱作一团,利剑劈开木桌,寒光四射。
“饱了。”矜盈同矜拾陌交换了个眼神。
二人闪身就退出这边的一片狼藉,他们何止是白吃了几顿饭,更是白住了一晚,真开心。
自从见到矜拾陌那刻开始,矜盈心底的压抑和沉闷都消失殆尽,此刻亦是云开见日,暖如朝阳。
“乌乌,你又调皮了。”街上出现个白衣男子,他一遍遍抚摸着小兽的绒毛,小兽发出‘咕噜’的叫声,似乎很不满。
男子轻笑,偏头道:“我没责备你啊,拿了人家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平日里是不是太宠你了。”
“乌乌乌,咕咕噜乌乌。”
“行了行了,别撒娇了,我觉得这个身子做得极好,名字也好听,等我把怜挟他们挖出来了,就再不来这阳世凡尘,甚是无趣。”
小兽忽的化作长萧,白里透红,浮光跃动。
“哎呀,有我在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鬼气?”他抬脚往前走,步子平稳,若细心的看,他身边是没有影子的。
过往行人各忙各的,似乎并不认识这位盲人。
他就给客栈的人灌输了维持一夜的记忆,这个镇子,根本就没有慕封这号人物,都是他瞎编的。
“人世薄凉,还是孤鬼域安生,祝空你跟着孤作甚?”
身后忽的跪了个紫衣女子,垂头行大礼。
“你可别让含丝知道,不然孤废了你!”他又习惯性地用白萧去轻敲肩膀,这个动作不大,看着却异常危险。
女子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起来,她点头应下,不敢说话。
“天气真好,”他笑容无邪,“孤这就去看看那两个可怜虫。”
他再度举步,就在祝空暗自松了口气时,那根白萧猛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脸色刹白,附身这人心脏都明显慢了好几拍。
“有驱鬼师,别让他们碍事,你若打不过,呐,以孤之名,召北斗怨鬼自行解决,乌乌乖,回头自己来找我哦——”
“小心点,这里阴气太重。”矜拾陌小心叮嘱身后的人,他们绕过无数尸村,空气中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血腥味,乌鸦落地取食,满目疮痍。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驱鬼师进入七位腹地,可一路走来,压根没见过一个活人。
“陌哥哥,你看!”矜盈脸色微变,动手指了右上方,那里悬着数十具尸体,要么被开膛破肚取走内脏,要么被凌迟处死刀痕遍布,无一好下场。
好在他们心理极强,没当场吐出来,可到底是女孩子,矜拾陌挡在她面前,“阿盈,别看了。”
阿盈……
这新称呼让矜盈有点受宠若惊,她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轻轻点头。
“陌哥哥,他们都是驱鬼师。”
是的,他们都穿着染了血污的道袍,有一具男尸手上还捏着作废的驱鬼符。
死者为大,在侮辱尸身?
其间还有四肢绵软的,明显是被挑断了经脉。
矜拾陌喉结攒动,眸子通红,双手捏成了拳头,矜盈亦是心生悲痛,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思及此,她足尖轻点越上树枝,取出匕首想割断绳子,匕首还没来得及伸过去,破空之音响起,她错愕地抬眸,愣了半晌。
出神的片刻那把剑已经到了眼前,矜拾陌大骇,想要去救她,偏偏地下生出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脚缠住,目的非常明显。
“阿盈,躲开啊!”
矜盈是想要躲的,可原本灵活的身子此刻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本以为要血溅当场,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放空,重重摔在地上。
那腰上的东西很快消失,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过确实很疼,她泪花直冒,两个手掌都被石子擦破了皮,血珠翻滚。
“阿盈!”矜拾陌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斩断藤蔓就超她过来,“伤到哪里没?”
“我……”矜盈脑袋犯晕,半天没缓过神来,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那道白影,还以为出现了错觉。
“盈儿姑娘这么不经摔啊,枝干也没多高。”那声音回荡在林间,空灵异常,矜盈胸口闷了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简直难受。
原以为那人是真的心胸阔达,结果呢!这这这……
矜拾陌同他本来就有过节,经过刚刚那句话,现在更是有些怒火,他修身养性,涵养极好,小心翼翼倒了药粉到她手掌上。
“还有没有哪儿疼?”
“没。”她借着矜拾陌手臂的力量站起来,才发现脚崴了,动一下都疼。
那边的人似乎一直在看他们。
刚刚拉她的是什么?
慕封也不消停,阴阳怪气地说:“这矜少主也是位青年才俊,怎么连个姑娘都保护不好。”
矜拾陌置若罔闻,看都没看慕封一眼,“阿盈,能走吗?”
“能。”
“盈儿姑娘就不必勉强了,崴了脚还能走?让少主背你吧。”
他怎么知道自己脚崴了?矜盈更加好奇了,中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她都感觉那两人要打起来了。
“慕道长,你跟着我们有何企图?”
“这路是你家的,就不允许别人过?矜少主可真是有些自私啊。”
“来,我背你。”矜拾陌一刻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他就要在矜盈跟前蹲下,被矜盈拦住了。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道长也是去七位除鬼吗?”她总得充当和事佬,陌哥哥不知道救她的是慕封,就连她自己都好奇,慕封是怎么做到的?
那么快的剑,剑,剑,对,这林子还有敌人!
“陌哥哥,西北十位,凶阶嗔鬼!”
矜拾陌正愁没地方撒火,冷笑着默念咒语,他的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折,仅片刻就化作了一把弓。
那把弓流光溢彩,泛着强大的灵气,他拉了满弓,虚无的弓上多了弦和两只金光四射的箭。
“嗖——”长箭有气吞山河之势,金色的拖尾映亮了周遭林木,一道身影险险躲过两只箭,转过身怒瞪他们。
矜拾陌扬名天下,不仅因为他天资聪颖,乐善好学,更因他有一把绝世神武叠阳。此武可为剑为弓,鬼魂触之必散。
“刚刚就是你偷袭吧。”他又拉满了弓,这次出现的是六支箭。
那凶鬼不带怕的,“是我又如何,该死的驱鬼师,来了穿膛林,今天就别想走了!我要剖了你的五脏拿去喂狗!”
他刚说完就响起了掌声。
“好,好一把绝武。”
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慕封似笑非笑地走近,若他的眼睛完好,此刻必然是漫不经心,充满恶趣。
“你又是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在我这叫嚣?”凶鬼气急,听着语气,生前肯定是位粗鄙之人。
慕封剑眉微挑,充满危险意味地重复出声,“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