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又一个‘丹亭’
马车穿过闹市,到霄楼门前停下。
因为奚维的丧礼,霄楼因此歇业了几天,有些人更因此有些蠢蠢欲动了,趁着再开业前奚清瑟打算开个会决定霄楼今后的发展。
奚清瑟带着闫望和许实还有几个小厮来到大堂。
大堂里已经坐了些人,都是与霄楼有长期合作的菜商、油贩,还有霄楼里的大厨、打杂、小二等人。
“清瑟丫头来了,快坐下。”
说话的是为长期霄楼供菜的菜商江郑桥,当初还是闫秋媛挖掘起来的,奚维本来在闫秋媛走后就想剔除的,奈何确实有几分本事就留了下来。
江郑桥年纪在三十左右,浑身没有商人的精明,反倒有些书卷气,有些白净,确像一个白面书生。
江郑桥很是热络的让奚清瑟坐到上座,然后就注意到闫望。
“这位是?”
“江叔叔好,这位是清瑟的外公,常年在外,不曾来京。”
“啊,原来是清瑟的外公,幸会幸会。”
闫望板着脸,微微点头,“闫望,幸会。”
“闫公好,在下江郑桥,双江水,包耳郑,过河桥。”
“许实,清瑟丫头。”油贩李樊过来寒暄。
“李叔叔。”
… …
几人寒暄的热闹,说过几句话就入座了。
“咳咳,也不是我老王找事,这主位,清瑟丫头怕是没资格坐吧。”一位双鬓斑白,身量较笨重的中年男子开口了。
此人名王楼回是霄楼资历比较老的菜商,与霄楼合作有二十多年。
“奚家如今就剩小姐一人,这霄楼都是小姐的,如何没资格。”许实先是开口争辩。
“王伯,今日清瑟坐在这里是以奚家当家人的身份,自然就不能因为是小辈不能坐这里了。”奚清瑟镇定的回答。
“呵呵,是我老糊涂了,忘了,清瑟丫头可别跟我这个老头子计较啊。”王楼回笑呵呵道。
“哪里,清瑟今后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呢,日后就要多劳烦王伯您指教了。”
王楼回捋捋花白的胡须,笑道,“自然自然。只是……清瑟丫头啊,你毕竟还小,如今奚维也去了,你如何扛起这么一大家?”
“这就是我今日打算给大家说的,我其实……”
“哎,清瑟丫头啊,不是我们狠心,你也不过是个小娃娃,这做生意的门道多着呢。”开口打断话的是霄楼的王主厨,肥头大耳,细眼睛里泛着异光。
“是清瑟还小,但是我会尽快学习,而且还有许叔帮我。”
奚清瑟没有镇定大家的心反倒让有些人骚动起来。
“清瑟丫头啊,也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如今奚家、霄楼就你一个人如何撑着?
就算有许实帮衬着,又能一直帮你吗?
如今奚维去了,我们也很难过,但也因此肯定对霄楼有很大影响。”王楼回似是很为担忧奚清瑟担忧的样子。
奚清瑟似乎是没话可说,抿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大小姐,我们也都是霄楼的老人了,但是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哇,若是若是霄楼倒了……”
“毕竟是个小丫头,就算有许实帮衬着又能撑到几时?”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造起势来。
“住口!!”
闫望使内力一声怒吼,让场面安静下来。
众人只觉得一阵气浪袭来,没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闫望倒是个厉害角色。
王楼回眼里暗光闪过,捂着胸口,像是病症发作。
随行的人立马为他顺气,王楼回也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吞下。
“王伯您没事吧?”奚清瑟很是紧张的站起来。
“咳咳,清瑟啊,我老王也是好心,你们这是?”
王楼回还一副没缓过劲的样子,又很是痛心的看了一眼奚清瑟,好像很心痛失望的样子。
众人心里也有了异样,本来就是好心提醒奚清瑟,谁知她就仗势欺人,欺负他们这些没有武功内力的人,但是闫望在场凶神恶煞的,让他们又不敢出口抱怨,只好压在心里,只是暗戳戳怨恨的瞧了奚清瑟好几眼。
但是奚清瑟立马道歉,“王伯对不起,对不起,是外公他担心我这才急躁了些。”
瞧着奚清瑟一副诚心样,刚才心里起了异样的人这才好受些。
“好吧好吧,”王楼回很是大度的原谅闫望刚才的粗鲁,又道,“清瑟啊,王伯也是为你好,这生意啊确实难经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好的。你年少轻狂想试试也是常理,只是你也要知道,若是日后经营不善,倒了霄楼,你可是见不得列祖列宗的。”
王楼回苦口婆心一副全为奚清瑟的样子。
“是啊是啊,大小姐,王老爷说的没错啊!”
“可是,王伯怎么知道清瑟就一定经营不好霄楼?”
“啊?这…”奚清瑟懵懂的一句噎得王楼回一下没话回答。
“清瑟,你也不要怪王伯说话难听,这生意哪像读书写字,读书写字都不能一蹴而就,何况这做生意。
听王伯的吧,准没错,我也为你想好了,趁霄楼现在还有价值,买与他手,让有经验的经营不是更好吗?免得最后霄楼倒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王叔你这是什么话!”许实忍不住开口道。
“哎,我这是,这也是为霄楼还有他们奚家好哇!”
王楼回一副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样子,这一下让好些人心里更加异样起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奚清瑟眼眸沉沉,眼神扫过众人,心里有了自己的考量。
“清瑟丫头啊,今日可是好生热闹!”
一道突兀的中年男声响起。
来的人是霄楼或者说是奚家一直以来的强劲对家(而且就在霄楼的邻一条街)——云来楼东家刘家的当家人刘建臣。
深青色云崖暗纹长袍,玉珠锦带束腰,青龙祥兽玉佩、绛紫牡丹纹钱袋系在腰间,墨色踏浪步靴,英冠束发,整齐利落,只是乌发间偶有几缕华发。
从刘建臣一身装扮略微可判是个深沉、谨慎之人。
身边不过两个小厮,也不知他不请自来有何意思。
“刘伯伯好,我们这是内部说话呢,您有何要事?”
奚清瑟的身份是霄楼当家人,自然要先开口。不过奚清瑟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们自家人说话,他不请自来确实有点不厚道。
可刘建臣就跟没听懂似的,他道,“我知道,这不是老维去了吗,奚家就你一个小丫头着实辛苦了,我哇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酒楼经营有点经验,我来帮帮忙,好歹也是邻居不是?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
刘建臣说出这些话可谓是无赖了,他也真是有脸说。
奚清瑟还是笑着,“让刘伯伯费心了,难为您还特意跑过来,还放下正午云来楼那边的生意,果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清瑟丫头你这是哪里话。”
刘建臣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奚清瑟不就是说自己不安好心吗,这小丫头果然不好对付。
许实开口讽道,“刘掌柜真是菩萨心肠,菩萨到自家生意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巴巴的跑着来。”
别看许实老实,也有开口的高光时刻啊。
闫望赞许的看了许实一眼,“这不就是那个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司马昭的心路人皆知。”
刘建臣这么多年受人赞扬,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落过面子,当下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时王楼回马上就开口了,“清瑟丫头,许实,我看刘掌柜也是好心,你们也没必要咄咄逼人,出口伤人呐。”
奚清瑟转过来定定看着王楼回 “王伯伯说的是,是我们敏感了。”
看着奚清瑟清亮的眼睛,王楼回莫名心中发虚,好像奚清瑟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讪讪道,“知道就好了,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主厨在一旁看着,心里早就急了,他们在打什么哑迷,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反正他们不说自己说就好了。
“小姐啊,我看这刘掌柜不就是经营酒楼的吗?你也不大会经营酒楼,交给刘掌柜不就好了嘛!这多好啊!”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刘建臣、王楼回:这是什么猪队友!
吃瓜群众:跳转这么快的吗?
奚清瑟幽幽看去,“王主厨想要本小姐将霄楼卖掉?”
王主厨很是耿直的点点头,“是啊,免得到时候经营不善,砸了霄楼的牌子多不好啊!交给刘掌柜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这就是刘掌柜的真正意思啊。”奚清瑟恍然大悟道。
到这里,刘建臣也不遮掩了。
“清瑟丫头,这也是为你好,趁霄楼现在还有价值卖掉,于你,于奚家,于大家都是好的呀…………”
王楼回也来应和,底下好几人都被说得有些心动。
“小姐,我们看刘掌柜说得确实不错啊。”
“是啊是啊,小姐你就答应了吧!”
奚清瑟低低笑着,“好!好得很!”
“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里,霄楼,我奚清瑟,永远都不卖!剩下的人,要走的话,今日就和许叔算了账离开!”
奚清瑟的话掷地有声,刘建臣和王楼回还想说些什么,都被闫望和许实凶恶的眼神击退。
罢了罢了,看你能撑几时,到时候霄楼便是贱卖了。刘建臣如是想。
“好吧,清瑟你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了。”
刘建臣甩甩袖,“潇洒”的离去。
王楼回很是“痛心”的看了奚清瑟一眼,转身离去。
剩下的小二等人,很大一部分和许实算账离开了。
江郑桥和李樊坐在座位上看了一出大戏,(默默看完全程),两人相看一眼,默契的点点头,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确有你娘当当年的风范啊!”江郑桥站起身来赞叹道。
“江叔过誉了。”奚清瑟回道,“我这点伎俩让江叔和李叔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小年纪能想到做到这些已经很棒了。”李樊也站起身来道。
“是啊,清瑟丫头也是率先知道刘建臣的狼子野心,知道他早已经收买了霄楼里的人,今日又来炸这一出牌,一举除去霄楼里的小人,在这个节点除了小人更利于霄楼的发展,实在是一举多得。”
江郑桥越说越激动,眼里的赞扬兴奋不加掩饰的投向奚清瑟。
李樊也很是赞同,也是奚清瑟有前瞻,几日前便聚了他们二人说了一切计划,果真是个英才。
听了两人的话闫望和许实脸上都带了得意之色,“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啊!”
被长辈这样夸奖奚清瑟也不好意思起来,有些难为情的笑笑,“那么没有那么好,其实也是那次方二狗来闹事,我看到人群里有人帮着方二狗造势,又想到方二狗其人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竟然敢大张旗鼓在奚府前这样吵闹,于是推测他背后或许有人指使,便让许叔去查了,结果就正好查到方二狗和刘建臣有接触,这才……”
“欸,都是少年自有少年强!!”
奚清瑟笑而不语,后面又和几人说了自己今后对霄楼的布置,打理好剩下的杂事,直至黄昏,奚清瑟才和许实、闫望坐马车回府。
闫望骑着马护在马车旁,许实坐在马车前和马夫一同赶车,奚清瑟坐马车内。
今日着实是有些累了,奚清瑟坐在马车里靠着一个软枕昏昏欲睡。
黄昏时分,街上行人也少,正好留出宽阔的地方让马车行驶,更使得马车行进速度加快。
许实和马夫都专注着眼前的道路,熟料经过一个巷口时,一个脏兮兮浑身是血的小乞丐从巷口冲出来,身后跟着追来好几个衣服整洁的小孩子,都约莫十岁左右模样。
马夫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拽紧绳子止住马车。驾车的马连连嘶吼好几声,马蹄不安的往地上踏了好几下。
许实被吓得不轻,忍不住出声:“你这是怎么回事!没看见有马车吗!撞着怎么办!”
闫望骑马停下,翻身下马来到小乞丐和那群小孩面前。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样多危险!”
那群小孩见到好像惹了事情,又见闫望严肃凶狠的样子,吓得要死,撒腿就跑开了。只有那个小乞丐颤着身子站在原地。
“哎,你们这群小孩子怎么那么捣蛋啊!惹了事就跑!”
“是怎么回事?”
奚清瑟刚还眠着,马车突然的停下,让奚清瑟清醒过来,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才掀开车帘问问。
“小姐,是一群小孩子突然跑出来,差点撞上马车。”许实回说。
奚清瑟点点头,而后看向那个小乞丐。
头发蓬乱枯黄,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脸,粗布麻衫上黑色和着血污,简直瞧不出是件衣裳,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这一块那一块,各种颜色都有,针脚很蹩脚,歪歪斜斜,堪堪缝在上面,就这样衣服还破了好几个口子,像新撕扯开的,裸露出淤青的皮肤。
想来这小乞丐应是刚才和那群小孩儿打起来了,打不过跑躲开,这一不小心就差点撞上来了。
许实瞧着也不忍心了,走过来从荷包里拿出一两碎银递给小乞丐,“行了,横竖没有什么事,拿着这些,你走吧。”
看着小乞丐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闫望想到奚清瑟,心里也涌出怜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
“爷爷这还有些药,你拿着。”
花稀(小乞丐)顿在原地没有伸手,许实拿过闫望手里的药瓶一并塞到小乞丐怀里。
花稀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怀里出现了药瓶和碎银,她愣了一下,然后冲闫望和许实深深鞠了两躬。接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奚清瑟开口止住小乞丐的步伐。
花稀也闻声停下,疑问的目光看向奚清瑟。
“不会说话?”奚清瑟问道。
花稀迟疑了一会儿,摇头又点头的。
“家中只你一人了?”
花稀点头。
“来我府中做事如何?我家是城南长街奚家。”
花稀愣愣的看着奚清瑟,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她不知道为何一个千金小姐会买自己一个乞丐。
奚清瑟也不急,等着花稀想明白。
时间没有很久,花稀走近,朝奚清瑟端正的行了一个主仆礼。
奚清瑟满意的点点头,“可有名字?”
花稀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缓缓吐出两个字,“花,稀。”
声音粗粝甚至有些难听,活像一个破风箱被风刮过的卡嗤空咙声,说话似乎有些结巴,怪不得刚才点头又摇头的,是因为结巴声音又难听,被人嘲笑欺侮过,才不愿说话吧。
“哪个稀?西边?还是渺渺兮的兮?还是别的?”
“禾苗,希望。”花稀回答,只是说到希望时,眼里暗光闪过。
奚清瑟没有注意,因为她暗自瞧了一眼花稀脖颈上那一道深红的血痕,可见下手之重,疤痕难消。
“那好,花稀,跟着吧,我们回府。”
车轮又咕噜咕噜向前行驶,花稀坐在车内,奚清瑟安心的闭目养神。
她尽量离奚清瑟远些,不想身上的脏污污染了小姐。可奚清瑟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花稀垂下头,嘴角扬起弧度,死灰般的眼眸里迸出一丝光亮,好像心里也有暖流流过。
夕阳将一车一马几人的身影拉长,和谐中透出安慰平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