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02.11
被压着游街的时候，骆雪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不幸死亡还能换个时代重新来过，她不该是命运的宠儿吗？她明明有着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的知识，合该登上高位享受万民朝拜，可为什么梦想才刚刚起航就已经支离破碎？
她的手脚早在这几天的路程中被麻绳和铁链磨破了皮，混合着砂石土砾的伤口不断地刺激着她，但这些疼痛她却已经感到麻木了。
周围的百姓叽叽喳喳地用粗鄙的言论化作的利刃将她的脸面划得鲜血淋漓，完完全全的将她形容成了一个丧尽天良的恶毒形象。
她茫然地抬头看去，想要反驳，但干涩的喉咙只能勉强吐出几句气音，就如她的脸色一般苍白无力。
而随着她的动作，一片被砸到她头上的烂菜叶子缓缓掉了下去。
人群中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看着她，突然震惊地叫道：“这人和老骆家失踪的丫头长得好像！”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要问出更多细节，于是先前那个中年男子不得不把他知道的尽数道来：“老骆是我邻居，他们祖上八代都是月国人啦，他们家大丫头早早嫁了人，二丫头却是跑出来找了个医馆做学徒。这失踪的呀，就是他们家二丫头。但就从前两个月起，这二丫头别说回家了，便是连口信都没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众人对骆雪已经愈发厌恶了，言语更是不耐烦起来：“什么，这人竟是我月国人？”
“吃着月国的粮，却还反过来帮羽国打月国，简直狼心狗肺！”
“说她是白眼狼都侮辱了狼！月国被攻破了她能有什么好处？她都不管自己的家人的吗？”
众人越说越气恼，臭鸡蛋和烂菜叶已经不足以发泄他们的愤怒，更有甚者已经捡起了石头朝骆雪砸了过去。
骆雪闭着眼睛，尖锐的疼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大脑。她想要伸手捂脸，却只觉得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突然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她鬼迷心窍地嫉恨叶溪，没有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被万人敬仰，而是踏踏实实地治病救人，现在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
回春堂内，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药材的老大夫刚一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徒弟像个点着的炮仗一般直愣愣地冲进了医馆：“师父师父！对面的同济医馆被人砸了！”
老大夫眯了眯眼，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家的东西不是反响都很不错么？”
自从慕泽辰走后，同济医馆也冷清了好几天，就连看病也只是几个学徒在开伤风感冒的药剂。但没过多久，他们医馆突然“转行”了，开始售卖一种小罐装的白色软膏。
这种软膏被叫做“雪花露”，闻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涂在皮肤上润润的，能让原本干燥起皮的脸颊瞬间像是婴儿般滑嫩。这样的效果顿时俘获了所有女性的心，哪怕定价极高，一些大户人家依然十几罐、几十罐地买。
雪花露的爆红为同济医馆带来了数不清的利润，买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它好，甚至有存心找茬的，也会被这些人自发的骂回去。
后来，同济医馆又陆续推出了几款前所未有的化妆品，更是让爱美的女人们疯了一般的哄抢，只看每天挤在同济医馆门口的人数，就能预见他们一天所能赚取的银两，说一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可现在说，它被人砸了？
谁那么大胆，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能忍得了？
“嗨，您还不知道吧？”小徒弟摇头晃脑地道，“反响不错那是曾经，现在，它已经人人喊打了。”
老大夫恨不得上前锤他的头：“其中有何缘由，赶紧道来！你这废话连篇，是想多背几篇《病论注解》吗？”
“师父我错了！”小徒弟立刻讨饶，“您还记得同济医馆的骆雪吗？”
“自是记得，不过那又如何？”
“同济医馆所售卖的雪花露和各种颜色新颖的口脂、眉黛，皆是出自骆雪之手。原本这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可随着庞将军的捷报传来，大家也都听说了，骆雪她叛国了！”
老大夫眉头一皱：“叛国是死罪，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小徒弟不服气地道：“这还有假？还是庞将军亲自将人从羽国三皇子的营帐中抓出来的，她也根本不像是被迫的样子。更何况，雪花露等美容圣品都是骆雪研制、随后由羽国人加工后卖到月国和岭国的，这赚来的银子，也都用作了羽国军的战争补给！她赚着月国人的钱拿去帮羽国人攻打月国，但凡心里还有些正义感，就断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老大夫听完，不由被骆雪这吃里扒外的做派气得肝疼：“她怎么敢！”
“谁知道呢。”小徒弟心有戚戚地摆了摆手，“听说她还在战场上研制了一种新型的毒药下到西南军的食物中，若不是叶神医技高一筹，只怕现在月国的国门都要被羽国打破了！您说她是怎么想的？”
“她简直是月国之耻！这种人开的店，活该被砸！”
“可不是嘛，现在不少人都去围观游街示众的骆雪了，其他人也有去围观砸店的，大家都拍手叫好呢。”
老大夫“哼”了一声，烦躁地翻了两页医书，又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我们也去看他们砸店！”
……
皇宫里的慕泽辰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气运之力融进了他的灵魂。
他的视线从面前的酒盏上挪开，东方凉依然在满面红光地说着虚伪至极的赞美，羽国前来的使者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不断恭维。
一旁的东方筠踌躇满志。
自从庞子靖大胜而归，他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原本瞧不起他的人各个都夹起了尾巴，恨不得永远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几个墙头草一般不断跟他打太极的老臣们也纷纷示好，甚至还有将玉雪可爱、水润伶俐的孙女送来想要给他做妃子的……
这几天，他一雪前耻，再也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行事，而春风得意之余也不忘了去慕泽辰面前刷一刷好感，可他不知道的是，慕泽辰面上虽然表现得一切照旧，但实则看着他身边的妻妾，已经对他彻底失望。
慕泽辰心想，他对顾瑾安，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吧，不然当初也不会愿意舍命救他，现在更不会因为看到东方筠成了亲就心底酸涩。
他淡漠的感情就像是一只蚌壳，好不容易为顾瑾安试探性地打开一条缝，到现在却只换来了利用。关键是他还不能指责他，毕竟东方筠是一个全新的个体，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更不能被上辈子的交情强行限制了人生。
换一个世界就是从头再来，因此慕泽辰更加不愿意接受庞子靖的感情。好在他为庞子靖也带去了不少的帮助，也不至于对他有所亏欠……
他这么想着，一只大手却突然握住了他放在小几上的右手，耳畔也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嗓音：“一会儿我来找借口，你先离开。”
慕泽辰猛然回神，他的警惕心去了哪？为什么庞子靖离他这么近，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庞子靖坚毅的脸庞，手背上还源源不断地传来庞子靖灼热的体温，而后者却仿佛丝毫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黝黑的眸子仿佛只能映出他一个人。
慕泽辰只觉得喉咙有些梗塞，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干脆放纵一把，可随之传来的杯盏碎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瞬间扯远。
羽国的使者已然离席，而随着东方凉的信号，大群全副武装的弓箭手瞬间将出现在了四周楼宇屋檐下，锐利的箭尖闪着银亮的光芒。
被箭雨包围的众人哭天喊地，御花园空旷得根本无处可躲，想要跑出去都会被直接砍死。
刹那间，杯盘落地，菜肴糜烂，群魔乱舞。
慕泽辰突然回想起刚才庞子靖的话，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危险，但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进宫前还以为东方凉已经放弃了，却最终还是低估了他丧心病狂的程度……羽国是降了，可还有岭国还在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对庞子靖赶尽杀绝究竟能有什么好处？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夺权，他对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真的就没有一丁点儿的信任吗？
然而一支又一支流矢破空而来，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疑惑。
庞子靖的刀剑虽然早在进入皇宫时就被收走，但他武艺高超，一桌一椅乃至一杯一盏在他手中都能成为坚不可摧的武器。
慕泽辰身形灵活，借着庞子靖为他打出的一小片空隙躲开了所有的箭矢。
他余光瞥向东方筠，后者正狼狈地试图往只有他小腿高的桌底下钻，他的妻妾也尖叫着四散而逃，亦或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过幸而火力全集中到了庞子靖那边，东方筠竟神奇地躲过一劫。
慕泽辰缓了口气，然而也就是他分神的这一秒，一支与其余流矢截然不同的利刃抓住了这个破绽呼啸而至，他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
“阿尘——”身侧猛地靠近一个健硕的身影，他手里的酒樽狠狠砸向了那支利箭，可酒樽应声而碎，箭矢却只是偏了一个角度，直直扎进了他的左肩。
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衫，慕泽辰却无心顾及了，他只觉得仿若晴天霹雳：“你叫我什么？”
“躲……开。”庞子靖吐出一口黑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前替慕泽辰挡住了接踵而至的箭矢，眼神不免有些凄凉——刚才一不小心就喊出了上辈子对他的称呼，只希望他不会因此以为自己是找了他做别人的替身才好。
而慕泽辰已经懵了。
除了上一个世界他附身的原主的名字“林尘”，这辈子他就和“尘”这个字哪怕是这个音的其它字没有半点的关系。
他突然悟了，原来庞子靖才是顾瑾安，难怪自己对他总提不起防备，难怪和东方筠一起的时候根本不像上辈子那样顺心……
他看着庞子靖嘴角的黑血，哆嗦着双手掏出解毒丸想要喂他吃下，可已经来不及了。怀里的身体逐渐失去生命体征，短短几秒便彻底毒发身亡。
而庞子靖，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然舍不得闭上注视着慕泽辰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