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第五百二十七章
当姬方缙看见从前线传过来的影像后, 他猛地撑桌站了起来。
老人的眼睛大睁着，视频里的影像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底重映。
一名牧师呼吸之间便秒杀数名、不同方位的高级能力者，这一事实令他久久哑然。
“告诉袁禹默，”他抬手, 指向屏幕里的那个白发怪物, “立刻杀了她!否则我会将她送上军事法庭！”
一旁的林秘书倾身，“是, 我立刻去办。”
尧国南部, 禹国的营地里，袁禹默很快收到了这一条严令。
“怎么办母亲？”璃星担忧焦急地望着她，“和百里觅茶对上的风险太大了, 可要是不杀了她，姬方缙又会给我们安上死罪。”
袁禹默的脸色极差。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进退两难的困局, 更是因为当她从病床上醒来后得知，自己这十六年来的所有积蓄全部都被姬方缙洗劫一空了。
她在得知这件事后, 当即甩了璃星一耳光, 将她打飞撞上了墙。
两个女儿立刻跪在了她面前，磕头认错, 但袁禹默自己也明白，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是她真的死了，那些资产也就和她毫无关系了。
眼下, 那阴险狡诈的总统又给她出了这么一个难题——是选择死在百里觅茶手里还是姬方缙手里, 袁禹默一个都不想选。
一旁的璃月眸光微动, 开口，道，“母亲，要不然……我们装病吧？”
袁禹默抬眸看了她一眼。
璃月继续道, “我想，百里觅茶再强，这份[诅咒]也是有范围的。我们先送人去测量她的辐射面积，再在她的最大范围之外，假装中招。”
璃星一惊，“万一被拆穿了怎么办？”
“这里没有王级以上的能力者，谁能百分百鉴定？”璃月道，“姬方缙要是坐不住，自然会派其他的天地仁王过来，说不定还会和其他国家联盟呢，到时候自有人对付百里觅茶，母亲装病熬过一段时间，会有机会抽身的。”
听到这番话，袁禹默眼中流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果然，和璃星相比，璃月还是更加聪慧稳重一些。
“你说的不错，不过就这样坐以待毙还是被动了一些。”袁禹默看向璃月，“我要用其他事情让姬方缙分心，尽可能分散他的精力，让他没有工夫能花费在我身上。”
两姐妹望着她，等候她的赐教。
袁禹默唇角微勾，“你们两个在姬凌玉身边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彼此也算得上熟络。过两天我会让百里觅茶好好展示一下身手，你们就负责把这里的事告诉她，怎么夸张怎么说。”
养病的这些日子里，袁禹默和姬方缙一样，回想起了当年那场全国大赛。
百里觅茶早在高中就展露过了[诅咒]，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有在意——或许当时是在意过一下的，但比赛结束后，百里觅茶立刻入谷避世，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件小事也就慢慢地被他们抛之脑后。
不过比起姬方缙，袁禹默还从那场比赛上想起了其他某些东西。
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姬凌玉因为不忍百里觅茶受苦，主动弃剑认输。
姬凌玉是一个比她那总统父亲更加高傲、更加不可一世的人，从来不向别人低头，对于年少的姬凌玉来说，弃剑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而在主动认输后，她竟然常常跑去百里谷和百里觅茶见面，之后又为了释放宓军宓挺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十六年前的战场上，姬凌玉更是对尧国心慈手软，一放再放。
“你们不仅要把百里觅茶的[诅咒]强度和禹军的伤亡程度描述得夸张，还要告诉姬凌玉——”袁禹默轻声道，“告诉她，侦察队发现，每次使用完[诅咒]后，百里觅茶都会被反噬得痛不欲生、濒临死亡。”
璃星震惊道，“什么，她的[诅咒]是有副作用的？”
听到这话，袁禹默微微挑高了眉梢。
璃月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在母亲不悦前向妹妹解释道，“不是真的有副作用，只是让姬凌玉着急而已。”
上一场对尧战争，璃月跟在姬凌玉身边，同样很清楚她对百里觅茶的特殊态度。
如果姬凌玉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有所行动，她一行动，她们就能获得突破口。
璃星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
“倒也未必全然是假的。”袁禹默沉思道，“狂战士爆发出非同寻常的[狂化]后，会有很长一段的虚弱期，这世间万物皆有其代价，百里觅茶的[诅咒]过于强大，我就不信她真的毫无损伤。”
璃月道，“但她刚刚重创您，又迎战了诸多高级军官，这份代价也许并不大？”
袁禹默瞌眸，的确，相较于[复制]的效果，百里觅茶所受的代价似乎并不大。
如此一来，想要获取百里觅茶就变得十分艰难了……
如果姬方缙能把百里觅茶逼上绝路，她倒还能趁机取利，如若不然，她的机会便非常渺小。
不管如何，她拖禹国下水的初衷已然达成，也不枉她来尧国一遭。
“好了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袁禹默道，“你们先回去，等时机到了我会再通知你们。”
这话题结束得非常突然，璃月扫了一眼旁边的钟，不出所料，还有半个小时就是母亲诅咒发作的时间了。
两姐妹顺从地应是，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后，璃月扯了扯璃星的袖子，“以后在母亲面前，你少说话。”
璃星一愣，有点儿不高兴地反驳，“我本来就很少说话了，总是你和母亲说得多。上次也是……”她低下头，小声嘟囔道，“明明是我们一起汇报的，但母亲只打了我。”
璃月口中的话语一卡，“你……讨厌我了吗？”
“怎么可能！”璃星诧异地看向她，“我只是觉得自己又蠢又笨，老是让母亲生气……母亲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璃月蹙起了双眉。
片刻，她侧身抱了抱妹妹，安慰道，“母亲要是真生气了，你哪能活到现在。”
“我知道。”璃星在姐姐的肩上点了点头，露出了笑靥，“你和母亲心里其实都是喜欢我的。”
这笑容里面有高兴，还有骄傲和满足，璃月抱着妹妹，沉默了一会儿后，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嗯”算作回应。
……
袁禹默到底是王级的能力者，她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宓茶甫一出手便秒杀了禹国派来的大半高级军官，这看似辉煌的战绩下是持续呕血的代价。
当她从塔上下来时，很难描述士兵们看她的表情。
有错愕、有愣怔、有些许迷茫，还有紧张……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能杀死人的牧师，巫牧双修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在他们都做好被禹军碾碎的心理准备时，这场浩浩荡荡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
宓茶下了塔，随着她的靠近，塔下的技术人员和士兵们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条道，和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宓茶站在这条道的中间，转身看了看众人，而众人亦紧盯着她。
在古怪的安静里，宓茶一笑，笑容和平常一般无二，她道，“看来今天，我们不会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
温暖治愈的气息从女王身上向外扩散，如同种逢春一般，士兵们脸上的表情逐渐鲜活了起来。
“万岁！”
沉默之际，突然有人举手高呼，在突兀的第一声后，全场的士兵们猛地一起高声喊了起来。
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的女王拥有超人一般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能护佑尧国、护佑他们，令他们远离战火的摧残。
“万岁——！万岁！”这呼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里面有少年人、有老年人、有能力者、有普通人，在这一刻，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宓茶身上，那些被炮火熏得黑黄、疲惫的脸像是被好好洗涤了一番，焕发出了无上的神采，上千人口中兴奋、热烈地喊着：
“万岁——万岁——！”
这声音极具力量，令常年被冗杂军政事务压得喘不过气的宓茶恍然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喜悦。
在权力的中心待了太久，她几乎都要忘了，何为收获美好羁绊的感觉。
眼前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好像为她提供了一点星光般的能量。
上千颗星星随着那一声声的喝彩、呐喊朝宓茶涌去，它们汇集在一起，进入了宓茶的体内、流遍她的全身。
她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眸，与众人一起举起了手中的法杖，高喊，“尧国万岁、尧国万岁——！”
这一刻，天地之间充满了浑厚响亮的欢呼。
或许令她下定决心保护这片土地的，不仅仅是出于对尧氏的愧疚，宓茶在女王的位子上坐得越久，便愈发无法舍弃这个国度。
她才刚刚结束[复制]，然牧师之血毫无停顿地涌了上来，又一次占领了宓茶的灵魂。
当庆贺结束，宓茶和童泠泠、百里月一齐回了房间，她令暗卫们严守四周，不得放任何人靠近。
营地里一片欢欣鼓舞，炊事处冒起了袅袅热气，浓郁的肉香在寒冷的冬天燃起了一片强烈的幸福。
为了庆祝今天零伤亡的胜利、为了赞美至高无上的女王，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大碗烂熟的羊肉。
屋外是肉的香气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屋内，百里月坐在宓茶床前，握着她冰凉的手，捂着嘴低低哭泣。
童泠泠处理完了地上的血水，回到屋内，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宓茶，下意识往前迈两步，随后又僵硬地停在了一定距离外。
感知到她的靠近，百里月扭头，闪烁着泪光的眼睛打量了童泠泠一眼，接着起身，给她让出了位置，“您来守一会儿吧，我得去外面处理帝都发来的消息了。”
宓茶的这一次举动必然会引起国内外的轩然大波，她倒下了，百里月得负责处理那些事务。
她拭了拭泪，调整好情绪，从童泠泠身边快步离开，不忍再多待一秒钟。
大门紧闭，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童泠泠和昏睡的宓茶。
童泠泠向前小挪了两步，她站在床边，看见宓茶的脸白中透青，额上覆了一层虚汗，打湿了两鬓不正常的白发。她的眼皮沉重地搭在一起，即使开了换气，室内依旧残留着些许血腥气味。
童泠泠抬手，试着朝前探去，宓茶的气息太过微弱，让她一时不敢下手。
她一直是羡慕宓茶的，羡慕到了嫉妒。
同为宗族嫡系，在她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宓茶无忧无虑、备受宠爱。
可当百里谷被灭后，童泠泠便愈发觉得，其实她们没什么两样。
床上的宓茶容貌仿佛才二十出头，却有着一头白发；身为牧师却能杀死千军万马。
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牧师，宓茶都不伦不类，怪异非常。
她们都一样，被命运改造得怪异扭曲。
就好像有人把木偶的胳膊拆下来一条，安上了钢臂；又把脚卸下来一只，装上了水晶。
她们由此变强、变得荣华富贵，可一眼望去，这幅诡异的身躯没有丝毫美感，只令人毛骨悚然。
童泠泠在半空停顿了许久，最后，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还是慢慢落到了宓茶的额头上。
她其实不太明白，宓茶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拼命。
尧国对她就这么重要么……
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女应该对财富权力没什么兴趣才对，她不是过不了苦日子的人，百里族的教育令宓茶在魔鬼训练时都没有抱怨过一句辛苦，既如此，何必要执着于王位？
童泠泠低头，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宓茶，回想起河边的那个拥抱。
这之后，她屈膝坐在了地上，倚着一根床腿，抱着自己，在距离宓茶最近的地方守她醒来。
比起宓茶的病，童泠泠更担心禹国和袁禹默会趁着宓茶虚弱的时候攻过来。
她得随时准备着带宓茶逃跑。
房间内格外安静，暗卫们禁止任何人靠近，因此，即便是童泠泠也没有听到多少杂音，有的只是宓茶的呼吸、和比宓茶呼吸更轻的她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童泠泠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床上的宓茶，在确定宓茶的脸色没有变得更加痛苦后，便又回头继续抱着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童泠泠再一次扭头向后看去，然后再回头盯着自己脚前的地面……
这一宿，童泠泠不停重复着“扭头、回头”的动作。
她们之间羁绊称不上太深，没有同生共死、交付后背过，也没有到亲密无间、搂搂抱抱的程度。
童泠泠能整宿的坐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她们都失去了太多，所以对仅剩的部分格外珍惜；又或许是曾经有人这样整宿地守着她，令她知道了这种时候该如何正确表达心中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