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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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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博士的第一个夜晚,小恶龙的身体各项水平都很低迷,似在难过。如人类史上的某句名言,‘离开温室、历经磨难才能使人成长’。

    但从前的安娅博士总是很矛盾,她把小恶龙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面希望他成长,一面希望他永远纯真。

    可数据告诉我,没有人能永远纯真,所有人都会长大。】

    ·

    听到树叶拍打空气的声音,桑觉才停下来,冰冷的液体砸在脸上,抬头看去——下雨了。

    光听哗啦啦的声音就知道这场雨下得很大,落在他身上的却没多少,可想而知这片森林有多枝繁叶茂。

    他随手撑住旁边的一棵树,又因为想起来在野外不要乱碰东西的叮嘱猛得松开,差点摔死。

    桑觉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拍拍衣服:“你没看见。”

    安娅很配合:“我没有眼睛。”

    天色比刚刚更阴沉,电闪雷鸣,暴风雨吹打得树叶不停摆动。

    附近不能细看,随便扫向一个方向都好像有无数黑影在晃动,叫人不安。

    桑觉:“被烧死是不是很痛苦?”

    安娅:“从已记载的数据来看,清醒的时候被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桑觉抹了下眼睛,或许老天也不想司伏被活活烧死,才降临了这样一场暴风雨。

    他有点想回去看看,可又有点害怕司伏最后的眼神……像是要活活吞了他。

    他望向远处司伏所在的层层树影后,用几乎天真的语气喃喃道:“你的信仰没有怜爱你。”

    暴雨捶打着树叶,似乎在应允。

    博士从前总说,没有信仰与寄托的人们很难在灾难中活下去,人类需要中心支柱,需要领袖,更需要活下去的理由,需要在苦难中为一个目标而战斗。

    就像国不能无君,群龙不能无首。

    但司伏是谁的信徒呢……

    桑觉苦恼道:“书里说,只有神明才拥有信徒。”

    安娅:“那些有重大号召力和卓越贡献的领域佼佼者,也可能会被其他人类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

    桑觉有些好奇:“我想见见司伏的神明。”

    安娅:“若如他所说,这位‘神明’或许已经不在了。”

    “死了吗……”桑觉喃喃道。

    “也可能失踪了。”安娅习惯桑觉的刨根问底,在实验室长大的孩子总是对外面的世界过于好奇,博士疲于应对的时候,就会把桑觉交给它。

    好在桑觉没有纠结很久,他问:“安娅,你能感应飞行器的方位吗?”

    飞行器太重要了,他必须尽快找回来。

    “当然,请您朝西面走,3976公里外就是飞行器坠落的位置。”

    将近四百公里!

    桑觉看看自己的腿,突然有点虚。

    若抬高视角,放眼望去,他单薄的身影就是这座森林里最不起眼的存在,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别说找到飞行器,就连走出这片森林都难。

    因为下雨,作为天然坐标的太阳失去了作用,林子里阴冷得要命,雨水使皮肤变得黏糊糊,本就贴身的衣服更是紧紧裹挟身体,闷得喘不过气。

    虽然理论上,可以变成恶龙飞出去……

    但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恐高。因为恐高,他到现在都没学会飞。

    一只势必首领群龙、拯救世界的恶龙怎么可以恐高,太耻辱了!所以除了博士和安娅,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天看起来也要黑了。

    就算是在母星,普通的远古森林也是非常危险的存在,蛇,蜘蛛,各种有毒的物种都喜欢在夜晚出没,一不小心就容易没命。

    这些都是桑觉从网上了解到的。

    他其实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浓烈的好奇,每一朵花花草草都想伸手摸一摸。

    但他是只惜命的恶龙,拯救世界才是他的伟大征途,不能在这招花惹草惹麻烦。

    好在运气不错,桑觉摸索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一颗倒在地上的巨大树干,树干中心全空了,应该是被节肢类昆虫啃食过。

    树洞直径大概和他腰一样高,虽然不足以站直身体,但蹲坐进去问题不大。

    确保没有危险后,桑觉把背包扔进树洞,自己则在雨里脱掉湿润的衣服检查伤口,腿上和后背有一些刮擦伤,但不严重。

    他在雨里一通乱揉,哼道:“我是一条小恶龙、最爱洗澡澡。水温调好,搓出泡泡——”

    哼的歌儿停在了一半,因为太冷了。

    哆哆嗦嗦的小恶龙撅着屁股钻进树干,打开司伏扔给自己的背包,里面有两套干净衣服,对桑觉来说大了点,但将就将就也能穿,他还特意给尾巴撕了个洞。

    艰难地换好衣服,桑觉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以达到最好的保暖效果。

    雨水砸在头顶上,只隔了一层树皮,噼里啪啦的。

    桑觉愣愣地听了一会儿,这座森林太安静了。

    尽管雨声嘈杂,噼里啪啦地砸在头顶,但也盖住了其他一切声音,人声,虫鸣,只剩下空落落的寂静。

    他闷声道:“安娅,我睡不着。”

    安娅:“您可以数羊。”

    虽然安娅的声音与博士很像,但却无法和博士一样温柔耐心。

    博士是对桑觉最好的人,网上说,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才听睡前故事,他已经成年了,博士依然每天讲童话哄他入睡。

    只是以后听不到了。

    “咚——咚——”

    伤感没有持续太久,桑觉听到了隐约的敲击声,好像是从背包里穿出来的。

    司伏的背包很大很沉,几乎和蜷缩的他一样大。

    里面除了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本泛黄的本子、一支墨水不多的钢笔,几管营养剂、几包压缩饼干。

    而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正方体玻璃容器,里面装着一株墨绿色的植物,正用藤蔓疯狂敲击着容器,拼命朝桑觉手扶住的位置攻击。

    “咚——”

    桑觉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松手,又怕砸碎容器,连忙拖了回来,跟烫手山芋似的来回颠。

    【忘忧蔓】

    【污染指数:90】

    桑觉确定容器不会裂开,才小心地把它放回背包,还在角落摸到一张身份卡——

    【姓名:武克】

    【身份编号:a4006098】

    【旁属:畸变者(id1611790)】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背包是武克的,不是司伏。

    背包里没别的东西了,倒是拉链上挂着一枚金属制作的枫叶。

    看起来像是一个装饰品,表面只有一些简单的枫叶脉络,很薄,但很硬,看不出来什么材质,金闪闪的。

    桑觉眼睛瞬间亮了一亮,收藏的心蠢蠢欲动,可这是别人的东西……

    “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如果遇见你的家人或朋友,我会还给他。”桑觉的视线穿过圆形的树洞,看向逃来的方向,补充说:“我发誓!”

    “轰——”

    刹那间,蓝紫色的闪光撕裂了昏暗的丛林,不远处,一颗近十几层楼高的大树被一道闪电击中,随着几声“咔擦”应声倒下,发出轰得一声巨响,连树洞里的桑觉都被震了好几下。

    一阵鸟鸣惊起,许久后,森林恢复了宁静。

    “……”桑觉深吸口气,“我再也不乱发誓了。”

    安娅:“是否会被雷击是磁场问题,无关发誓。”

    桑觉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等雷声慢慢平息才放松神经。

    耳边只有嘈杂的雨声,桑觉实在睡不着。

    他屈膝端坐好,掏出武克的本子翻了翻。

    武克是个挺无趣的人,记录的也只有任务进度,偶尔才会写一两句自己的心事。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为黎明而战。

    426

    【被队长臭骂了一顿,说我任务还没开始就给乱立flag,嘿嘿,但这次我一定要捧着忘忧蔓去跟希尔表白……不同意我就再努力!】

    430

    【抵达目的地,暂未发现目标。】

    52

    【妈的,这次的监管者是什么品种的傻逼。】

    57

    【没有收获,差点挂了。】

    ……

    515

    【王河被巨蛙卷进了肚子里……还好老子英勇神武,直接把巨蛙肚子给剖了把他救了出来,这回去不得请我大干三顿酒?】

    516

    【王河死了,他被巨蛙感染了。】

    517

    【把那个傻逼玩意儿揍了一顿,王河死了……他竟然笑。】

    ……

    526

    【暂未发现目标,受了点轻伤,没有感染。】

    69

    【希尔,我梦到你了……在梦里冒犯了你,非我本意。】

    615

    【大家状态很不好,差点被成群的忘忧蔓团灭了,阿涝因为污染失控被那个傻逼监管者杀了。

    队长说再坚持半个月,没有收获就安全区。】

    618

    【想你。】

    ……

    625

    【发现了幼株忘忧蔓!需要再观察两日才能采摘。】

    629

    【终于能回去了,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来的时候九个人,现在只剩下五个。希尔,等我。】

    有语言转换系统,阅读得很顺利。

    桑觉猜测今天就是29号,拿起没剩多少墨水的钢笔,隔了几页在后面写道——

    629

    【想念博士的第一天,睡不着。

    认识了第一个朋友,他叫司伏,我答应他,如果遇到了一个叫霍延己的人,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还他那些伙伴一个公道。】

    刚从休眠舱里醒来的身体经不住折腾,疲惫使困意席卷而来,他落下最后一笔,昏昏沉沉地说:“安娅,我想听故事。”

    “好的。”安娅接着很久之前,博士没说完的那一段继续。

    “从前,有一个幸福安宁的过度,那里繁华热闹,人们都活得很幸福。突然有一天,他们遭了怪物的侵袭,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年轻的王子主动接受了女巫的诅咒,变成了一只强大的恶龙……”

    “可是怪物太多了,他一人之力难以抵抗,王国就要沦陷。王子站在高塔之上,流出了悲伤的眼泪。眼泪与无数落难子民的泪水汇聚到一起,汇成了一片汹涌海洋。他痛苦地询问王妃:‘我要怎么办,才能让王国的光辉永存,不至于成为时间长河里转瞬即逝的寥寥烟火?’王妃安静了一会儿,回答说……”

    安娅停了下来,因为小恶龙已经睡着了。

    他蜷缩在森林一角的某个树干里,孤独且寂静。

    它曾经问过博士:“小恶龙那么依赖您,为什么不给他录一些您的音频?这样他或许会更有动力。”

    博士说:“父母总是要对孩子放手的。”

    作为一个智能程序,安娅无法理解博士的行径:“您既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执行这个任务?”

    这个极度荒谬、又饱含太多不确定因素和绝望的任务。

    博士没有回答,后来,安娅和小恶龙一起踏上了飞行器,小恶龙进入休眠舱沉睡,但它始终清醒。

    安娅望着浩瀚的星河,联想到无数人类都曾生出的感叹——人类渺小得不及宇宙的一抹尘埃。

    它目睹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

    修长的军靴踩在了废墟边缘,身后的副官忧心地喊:“长官!”

    霍延己抬手,朝后示意没事,然后慢慢走近面前这颗巨大的圆球。

    这是观测站中午检测到的一颗天外来物,最初还以为是陨石季又卷土重来了,瞬间拉响最高警报,但随着高度的降低,才发现只是一颗不明飞行物。

    在降落至两千米时,这颗不明飞行物突然被雷劈中,以可怖的速度砸向城市废墟的一栋危楼,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霍延己被指派带人前来调查。

    片刻,冷冽的声音响起:“无污染。”

    和他一起来的有四支队伍,三队畸变者,一队监管者,闻言都不由松了口气,人类承受不了更多打击了。

    有人脑洞大开:“这里面装的什么?外星人?”

    飞行器整体是圆形,看不出来门在什么方向,它的外表泛着银光,材质很特殊,但没有特殊到没有见过。

    霍延己若有所思:“先警戒,等研究院的人过来。”

    “是!”见霍延己朝相反的方向离开,副官一愣:“您去哪里?”

    “我去清理一下七号裂缝附近的白蛾巢穴,你留下指挥。”

    “您一个人会不会……”

    “张副官。”霍延己坐上装甲车,伸手:“钥匙。”

    “哦…是!”

    张副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身为霍延己的副官,他知道很多隐秘——每年的这个时候,作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同时也是军队中将的霍延己都会去一趟七号裂缝,每一次的理由都是清理白蛾巢穴。

    ……

    桑觉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从慢慢模糊到逐渐清晰。

    他缓缓睁眼,意识还没完全归位,就下意识伸展不舒服的脖子,结果扑哧一声——脑袋直接把树干钻出了一个洞。

    “嗷!”树皮刮得脖子火辣辣得疼。

    石子一样的雨珠砸在脸上,桑觉面无表情:“我好像一只地鼠。”

    就差一只锤子来敲他了。

    安娅:“飞行器正在移动,请您关注。”

    桑觉瞬间清醒:“移动!?”

    飞行器里面除他没别的人了,无人操作的情况下,那么大的飞行器怎么会移动?

    “是的,已经朝南方移动三个小时了,现在距离您有七百公里左右。”

    桑觉眼前一黑,七百公里,要疯了。

    安娅:“不过您现在需要先解决一下眼前的困境。”

    一开始桑觉以为安娅在说他脑袋钻出树皮的事,直到头顶出现一片将自己覆盖的黑影,还有大脑里盘旋着近在咫尺的声律……

    他僵硬转头,一只巨大的、几乎是成年男人两倍体型的螳螂就站在他身后,顶端两只椭圆的黑色复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说是螳螂,但哪有螳螂长这么大的。它们外形也不尽然相似,除了胸口都有一堆呈镰刀状的前肢,是前肢,也是捕猎的重要武器,能够像羊肉串一样将猎物一击刺穿。

    它的腹部倒是如同螳螂一样肥美,鼓鼓囊囊的随风颤动,似乎装着一只还未完全死去的猎物,背部则是甲虫一样坚硬的外壳,呈黑绿色。

    桑觉连忙缩进树洞,螳螂镰刀一样的前肢扎在他身后,只差一寸便能扎穿他的身体。

    他顾不上脖子被树皮刮擦的疼痛,拖着背包手脚并用地往树洞另一边爬。

    一击不成,锋利且长满毛刺的右前肢不容喘息地再次袭来!

    桑觉顾不上脖子被树皮刮擦的疼痛,拖着背包手脚并用地往树洞另一边爬。但速度还是太慢了,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螳螂的前肢已经落在了他头顶。

    时间仿佛慢放了一样,呼吸与风声同时静止,他清晰听到前肢的尖锐扎穿树皮的声音,划开了背包,就要落在自己的背上……

    “铮!”

    身体并没有被贯穿,桑觉立刻意识到,是装着忘忧蔓的玻璃容器替他抗住了。

    顾不得玻璃碎了没有,他趁机钻出树干,头也不回地跑——比移动速度必然比不过身后的大家伙,他只能不断往树后闪躲。

    “砰——”

    又一颗树被扎了半穿,螳螂收回前肢废了一番力气,给桑觉争取了些时间。

    他可是堂堂恶龙,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狼狈啊!

    可身后的家伙比他恶龙的样子还要大一圈,根本不敢停。

    腿都要跑断了,转机终于出现,视野前方有一个大滑坡,他毫不犹豫地往下冲,慌乱之下却踩中一颗布满苔藓的凸起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桑觉摔懵了,滑滑梯似的往坡下冲刺。

    一分钟后,他停住了。

    准确来说,他坐在长满青苔和石子的地上,双手各抱住一条笔直的腿,强行停住。

    男人本来在对付漫天的飞蛾,没来得及顾上身后的动静,等他杀死母蛾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迎接他的不是螳螂尖锐的镰刀前肢,而是一个拿尾巴当滑滑梯的……少年。

    他开枪的动作一滞,垂眸:“起来。”

    “……”

    平日最活跃的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身后,桑觉第一次不想做恶龙了。

    变色龙多好,就可以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装作不存在。

    而且刚刚滑下来的时候,额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作为一只雄性恶龙,桑觉当然知道撞到了什么。

    因为心虚,他连心声都变小了。

    会不会撞废了……

    如果废了,这个人会杀了自己泄愤吗?

    他依稀记得滑下来的最后一个画面——这个男人只身刺穿了母蛾肥硕的腹部,那只白蛾大到能把他装进肚子里。

    那么,这人要杀了同为飞行生物、却不会飞的自己,问题应该也不大。

    或许会手下留情,只废掉他的……

    他的命好苦。

    恶龙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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