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
“阮先生!褚先生!”李梦在阮灼回头时正巧同他对视,遥遥朝二人打招呼。
可她随即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尴尬地收回手,同带领她的格丽塔对视。
棕发棕眼的格丽塔把挂满浆果的荆条往背上紧了紧,略带惊讶地笑着看向她:“你们认识?”
看起来对方并不打算深究。
她随即感激地点朝格丽塔点头,朝阮灼与褚铭小跑而去。
“你们也在这儿?”
她身旁的熊秉锐也加快了脚步赶来汇合。
“嗯。”
阮灼看着她点点头,在礼节性地应付完送走格丽塔后,李梦低声向他解释说:“昨天晚上我没睡着,原本是想叫上您和褚先生一起,悄悄去病人的住所看看情况。”
“结果敲门才发现你俩都不在,出门刚好遇上熊哥,我就跟他一块儿"
她说到这儿,感激地看了熊秉锐一眼。
熊秉锐哼了一声:“要不是我起夜,刚巧碰见这小姑娘鬼鬼祟祟的”
他看了李梦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歹是队友,总也不能放着她一个人出去晃。”
倒还算仗义。
看来,他们和褚铭阮灼二人是一前一后去了小屋。
之后的事,不说也知道了。
阮灼问:“进入节点任务之后,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李梦点点头:“带我们来镇子的人是格丽塔,碰见我们时她正在树林里采集浆果。”
“奇怪的是,看见我们的时候她戒心很重,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会遇见我们两个人,还追着问我们的名字和来历最后才好不容易才放下戒心,带我们来了镇上。”
果然。
她也和安德鲁一样,没有任何之后的、作为游戏npc的任务机械记忆。
这时的哈斯特,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北欧小镇而已。
熊秉锐补充道:“哦对了,她还说让我俩别在森林里乱晃,哼了句挺古怪的歌,不知道什么语言,但是旋律又慢又低,可吓人了。我听着瘆得慌,就问了她啥意思,她说什么‘狼住在森林里’”
他挠了挠头:“大概就是这意思,有点记不清了。”
李梦接过他的话:“她说她唱的是‘群狼居住于森林,溃疡使儿童丧命,死亡使人们苍白,冰雹是最寒冷的颗粒’[1]是哈斯特人祖祖辈辈传唱的古老歌谣。”
她看了阮灼一眼,松了口气:“然后、然后她告诉我们,不久之前,也有一对异乡人来到哈斯特,他们当时正被落单的狼袭击,其中一个受了伤,是被她救下来带到哈斯特的。”
“她说那个受伤的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姑娘。”
阮灼心下突然了然。
——是吟游诗人柯莱的妻子弗莱雅。
这或许就是“饿狼的袭击”会成为死亡条件的原因之一。
阮灼温声道:“帮大忙了,谢谢你们。”
“没、没关系,”李梦连忙摆摆手,“哦对了,期间系统还出现了一次,提醒我们激活了那个‘积分’系统,您和褚先生也收到提示音了吗?”
“嗯,”阮灼偏头朝褚铭笑了笑,正对上对方面无表情地回看过来,“我们还加上好友了呢。”
“竟然还有这个功能?”熊秉锐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在哪儿呢?那啥,也跟我俩加个呗?”
“好啊。”阮灼打开自己的储物界面,温声按步骤指导他和李梦,最后两人的道谢和“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显示里回头问褚铭,“褚先生要一起吗?”
褚铭垂了垂眼睫,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很快松开了。
他不想加。
没有必要,和遇见的人都产生交集。
有点闷闷的。
其实本来没什么好不高兴的,阮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强迫他。
褚铭蹭了蹭自己的储物戒,看见了好友列表里唯一的那个名字。
阮灼。
但对方的好友栏里,已经有另外两个名字了。
那种胸口闷闷的感觉加重了一点点。
他不知道阮灼的这种亲和力从何而来,阮灼好像总能轻易地和另外一个人攀谈,并且获得对方的接纳。
甚至是信任。
褚铭小拇指指节缠了缠微曲的、垂至肩部的发尾。
自己也是吗。
他回忆了一下短暂相遇以来的所有事情。
随后有些沮丧地发现,好像是的。
这很奇怪。
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无从窥探自己尘封的记忆,但是那种戒备的独狼心理和敏捷的危险应对反应依旧在——偏偏在阮灼面前有些失灵。
他很难排斥阮灼的接近。
但对方分明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油嘴滑舌的家伙。
褚铭有点郁闷。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在灿烂的天光下看见自己微曲的指节。
可以信任他吗?
“褚先生,”阮灼伸手打了个响指,在看见对方微愣着抬头来时,笑着打了个圆场,“好啦,不想加就不加吧。”
阮灼想,褚铭真的很排斥同外界和他人的交往。
他忽然想到初到哈斯特那天,褚铭观察一把尼古赫巴琴时的入迷。
他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时,才会露出那种类似孩童的纯粹的探究与好奇。
这很奇怪,放在他身上却不显突兀。
不知道褚铭这样的性格成因究竟是什么。
但阮灼没有那种以探究他人秘密为乐的癖好。
他尊重褚铭,因此,也不会主动开口过问。
他朝褚铭眨了眨眼:“走吧,褚先生。”
方才格丽塔也来提醒过他们,今天是有欢迎舞会的。
热情好客的哈斯特人依旧为来自异乡的旅人奉上最崇高的友好,晚会所用的正装在教堂内室备好,供客人们选择。
舞会无疑是解开第二个死亡条件【男孩与女孩必须结伴出席】成因的关键线索。
因此,他们必须到场。
“褚先生,去挑一套喜欢的衣服吗?”
阮灼看了眼身前的李梦和熊秉锐,两人都显得有些谨慎,对百年前的哈斯特小心翼翼地好奇着。
他于是微微偏头,踮着脚凑近褚铭的耳边,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算今晚没有‘夫人’,你也还是我的主场。”
像哈斯特夏日屋后微凉的风,很快四散在空气里。
却在耳廓处留下了几乎微不可查的余温,沁进微微泛红的皮肤。
“欢迎来到舞会!亲爱的客人们!”敦厚和善的柯莱镇长举起双臂,同来自东方的客人们一一拥抱,“我代表完美之乡哈斯特欢迎你们的到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并没有留给柯莱和弗莱雅半分。
然而,天性浪漫大条的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微妙的抗拒,他拉起心爱之人的手,快步迈上教堂的台阶,转过身来朝到场的所有人鞠了一躬。
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充满了生命的朝气与活力,他歌唱时清越动听的嗓音在教堂半封闭的圆顶之下,也拥有了比平时更强的穿透力。
诗人兴致勃勃道:“那就由我与我的夫人弗莱雅,为大家带来舞会的开场礼!”
周围顿时传来哈斯特居民的喝彩与轻快的口哨,空灵欢快的音乐也从爱尔兰长笛中流淌而出。
歌唱与舞蹈也顺理成章地到来了。
今晚的哈斯特充满了快乐与风情,帕达山脉的良夜属于爱侣、自由与无羁。
惟有阮灼轻轻瞥眼,看清了白胡子老镇长眼里可怖的情绪。
这位哈斯特曾经最好的歌者、热情好客的老镇长,不再享有居民的爱戴与簇拥了。
阮灼想起安德鲁今早所说。
“自西欧北上的诗人为哈斯特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情,或许正是这种迷人打败了低沉缓慢的音调。”
还有李梦上午相遇时的复述。
“群狼居住于森林,溃疡使儿童丧命,死亡使人们苍白,冰雹是最寒冷的颗粒是哈斯特人祖祖辈辈传唱的古老歌谣。”
阮灼想象着这两种不同的声音,一个清灵悠扬,传唱飞鸟、清晨与希望。
而另一个低沉、神秘而压抑,讲述死亡、埋葬与宿命。
他听见了老镇长压低声音的吟唱,分明是无意识的哼着,却像是在守着什么东西,如同巨龙守着它的亘古不变的宝藏。
同时,他也听见诗人的欢乐与满堂的欢声笑语。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同一空间里穿越过鲜活与颓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交响在他耳边。
镇长的呢喃混合其中。
阮灼在同褚铭交叠舞步时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听清了话里的内容。
“我医治他的爱人,为他们提供食物、面包和果酒。”
“温暖的火炉已经备好,厚实的被褥屯在床脚。”
“热情好客的哈斯特欢迎来自远方之人,但绝不容忍有一个改变我们的完美之乡。”
“既然如此”
“s kllum bru bria
blindan arf at lia[2]”
阮灼皱了皱眉,他听不懂这两句话,只借着旋身看清了蠕动的唇角,搭在褚铭腰间的食指指节轻轻一叩。
可随即,他听清了老镇长的最后一句话,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那个苍老的声音失去了热情与友好,与冷冰机械的系统提示、百年后“镇长柯莱”的警告一起,产生了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重合。
“就只好请他们在寒冬到临之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