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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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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的哈斯特,街道静寂无人,偶尔有飞鸟从冷杉林中惊掠,很快就没了踪影。

    悄悄从安德鲁家溜出后,阮灼带着褚铭径自来到了歌者的住所。

    屋门紧闭,一丝微弱的光亮从窗隙透出来。

    看起来,病人似乎在家。

    褚铭抬手就准备去敲门。

    “诶——等等。”阮灼朝他眨眨眼,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先别敲。

    白日里布诺登和柯莱镇长的行为,他们都看在眼里,病人被看管得如此之严,几乎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万一屋里还有其他什么人,打草惊蛇了可不好。

    阮灼贴近窗户,从窄小的缝隙里往屋内望。

    昏暗的烛光只将室内的部分区域照得堪堪可见。

    视线可及之处,阮灼在靠近门的位置发现了那把破旧的轮椅和瘫坐在其上、勉强吊着一口气的病人,以及放置在一旁的窄小床铺的模糊轮廓。

    床上平展的被褥曲线平缓,没人睡在上面。

    不过,他眯了眯眼,墙壁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点凌乱的暗色,貌似很脏。

    ……上面好像,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

    病人的脑袋蔫蔫地垂下,看来已经昏睡过去。

    此外,屋内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阮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不难想象,病人是被以怎样敷衍的态度送回到这里的。对方甚至刚放下轮椅、来不及抱他上床,就匆匆离开了。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哈斯特的珍宝。

    他回头朝褚铭招招手,待对方俯身下来时轻轻开口:“接下来,可就要麻烦你了。”

    褚铭:“?”

    阮灼对着他坦率认真的疑惑,浅浅一笑:“褚先生,我身体不好,没法暴力破门。”

    “答应了今晚和我一起,可别反悔哦。”

    褚铭沉着地站在门前,盯着那把生了锈的门锁,目光专注。

    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一点。

    一定是对方刚刚说话时贴得太近、呼出来的微小气流拂过他耳垂末梢的缘故。

    有点痒。

    还有点热。

    毕竟哈斯特仍处在夏日。

    阮灼懒懒地半倚在门边,看着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拨弄插销。它的主人接着拔出放在风衣内侧口袋、紧贴腰腹的短匕。

    阮灼颇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就着眼前的小细节,忽然想到了什么。

    病人是被反锁在房间里的。

    是为了防范他跑出来吗?

    还真是够绝的。

    不。

    不对。

    阮灼指腹擦过眼角皮肤。

    病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了那样的地步,根本不可能有逃跑的力气。

    他甚至已经丧失了基本的神智和站立的能力。

    锁落在外面……

    “等等。”阮灼神色一凛,制止了褚铭即将落下的动作,“先别砍。”

    这把锁是用于防人的。

    防的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之前的队伍在看见歌者半死不活的样子后,不可能不对他起疑心。应该也不是没有小队来过屋子。

    再退一步,即便他们可能没有才出这里就是歌者的住处,看见生锈的落锁和墙隙的苔蕨,也可以误以为这只是一栋荒废的、无人居住的房屋。

    所以,这里才挂上了锁。

    但在明知这就是病人的住所后,它的存在恰恰说明,这间房子里一定有问题。

    而哈斯特人——或者说新的柯莱镇长,并不想让他们发现某些东西。

    强行砍掉锁进去当然可以,但是也一定会暴露行踪。

    阮灼不清楚这样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但在涉及任务主线关键线索方面,还是谨慎为好。

    夏日毕竟还有余数,这么早就和新柯莱撕破脸,并不太妙。

    他围着房子绕了绕,最终从靠近窗楞的一块拼接状小木桩上,拽出一根用于加固的细铁丝来。

    他朝褚铭望了一眼:“褚先生。”

    褚铭朝他望过来。

    只一眼,对方干净利落地拔出匕首,拦腰斩断了铁丝。

    阮灼把一小段细丝缠绕在手指间,朝褚铭狡黠地眨眨眼:“等着啊,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他半蹲下身,接着月光托起了锁柄。

    褚铭也跟着他蹲下来,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为什么?”

    “嗯?”阮灼没侧目去看他,“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个吗?”

    “唔。”

    “小时候老被反锁在院子里,又总想出去玩儿,练练就会了。”听见锁芯传来轻轻的咔哒声,他一把抽出了插销,歪歪头看向褚铭;“想学吗?包教会。”

    褚铭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阮灼好像没明白,他想了想,补上两个字:“会了。”

    他刚刚把阮灼的动作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了。

    “好聪明啊,褚先生。”阮灼毫不吝啬地夸他,在起身拉开门后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请吧。”

    屋内空气污浊,弥漫着动物油脂所制的蜡烛燃烧时特有的腥膻味。

    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血的味道。

    病人乱蓬蓬的脑袋低垂,偶尔上下小幅度地点东,的确已经熟睡。

    屋内着实简陋极了,所有的物件全列出来,也不过木桌、窄床、轮椅、壁炉而已。

    只能保证他维持最弱的生命体征。

    阮灼从木桌上取下唯一的一盏烛台,靠近壁炉所在的那面墙壁。

    刚刚他在窗隙窥视时,视线受阻,只能隐隐看见这面墙。

    他想知道,那些偏暗的部位究竟是什么。

    但下一秒,当烛火的光艰难地照亮了墙壁时,他愣在了原地。

    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柱向上爬行,最终窜上了顶。

    阮灼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看见墙上布满了暗红发黑的痕迹,浓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像是僵死的百足之虫。

    却远比它们来得更加可怖。

    那些都是干涸的血迹。

    墙上的歪歪扭扭地留下了很多爬行的血迹,弯曲的、笔直的、一拉到底的、拦腰截断的……有些已经完全辨认不出。

    但阮灼敢肯定,它们全都是文字。

    日语,英语,拉丁语,还有许多阮灼完全不认识字形的语言。

    以及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的中文。

    阮灼蹲下来举着烛台,忍住强烈的不适,仔仔细细地查看那些密密麻麻、用血写就的句子。

    新旧血迹重叠在一起,许多字迹已经完全模糊了混在一起。

    阮灼只能艰难地看出大概。

    “我他们,关”

    “宋被赶还好吗”

    “我什么出去”

    但随着往下看,渐渐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是刘”

    “我是刘江”

    “我是刘江”

    “我是刘江”

    阮灼的目光一路缓缓途经这些字迹,从一笔一划、下手极重的反复强调到凌乱潦草、渐渐歪曲的笔画。

    这个叫刘江的人,好像在不断地、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的记忆——或者说神智,极可能正在一天天变得模糊不清。

    以至于他必须强迫性地写,才不至于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房间内没有任何可以用作记录的笔墨,他于是不惜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我是”

    阮灼目光凝重地看过每一个字的笔画。

    直到触目惊心的最后一句。

    “我是柯莱。”

    至此,哈斯特新的歌者——

    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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