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凡人短见
大战之后的西岭镇。
尸山血海早已凝固干涸，破碎的肢体在废墟中被乌鸦栖息。
乌云早已散去，将晚的天空洒下最后一缕墨色浓重的夕阳，晚风中带着残余的血味，吹得耿小璇长发纷飞，衣袂猎猎。
她面色警惕，把吓得脸色煞白的小鹿护在身后，同他一起站立的，还有同样警惕的密撒，迟天逸。
在他们面前，黑压压地站着无数面容悲戚冷峻的村民。
夕阳将尽，他们已经打起了熊熊燃烧的火把。
他们手里提着农具、刀叉、棍棒，夕阳和火光暗沉油亮，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残酷与杀意。
“把那个恶魔交出来！”
为首的黝黑男子手提镰刀，大声喝道。
“对！把那个恶魔交出来！！”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杀了高僧！！毁了功德堂！！我们要他血偿！！”
“说得对！我们不怕他！修行人又怎么样！我们普通人被你们欺负得还不够惨吗？！我弟弟活生生被砍成了两半！两半啊！”
“还有我哥哥！”
“还有我父亲！！”
“呜呜我孩子才三个月大啊，就没有爹了都怪你！！”
“都是你们修行人的错！你们的争斗，为什么要牵连我们！”
“以为我们普通人就是软柿子，随便捏吗？！”
耿小璇脸色纤细的身躯在风中显得格外柔弱。
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是战斗过后虚脱、委顿，但是没有畏怯和惊慌。
她认真地回应着激愤的人群：“大家，都误会了！”
“他是为了救你们！无终是坏人！你们都误会他了！”
“对！你们这群蠢货！没有林哥，你们早就被那妖僧喂了怪物了！别不识好歹！”
气得火冒三丈的密撒噌地一下拔出匕首，指着前方的人群怒吼。
愤怒地人群看见密撒动了刀子，顿时喊声四起，像山崩海潮，像晴空霹雳，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迟天逸眼疾手快地立刻按下密撒的胳膊，急匆匆地对耿小璇喊道：“小璇姐，别解释了，他们听不进去，我们快走！”
耿小璇却倔强拧着秀眉，继续认真地、不停地解释：“乡亲们，你们真的误会了！他不是魔修！他没有害你们！他在救你们！”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妖僧！”
“他把你们的孩子关了起来，供奉邪神！他真的不是恶魔！”
这时候，人群当中缓步走出一个老人，他被人簇拥着，一出现，激动得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那个老人一脸威严，低沉中略带沙哑地说道：“你们说你们不是妖魔鬼怪，那你们为何杀人？”
他指着一地破碎的尸体：“如果不是你们，这一地的尸体从何而来？”
“这些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我们与世无争，你们为何要害我们啊”
说着，老人竟然激动的掩面抽泣，不停地用拐杖墩地。受情绪感染，人群之中染上了浓浓的悲怆，不少人眼眶通红，杀意更胜。
“你们修行人手眼通天，我们在你们眼里，确实命如草芥，我们也打不过你们！”
“但是，我们虽然是草芥，并不代表我们就任人宰割！我们打不过你，但是我们不是没有手段！我们已经派人去求山上的仙人，誓要你们血债血偿！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听到这里，迟天逸冷哼一声：“我说怎么有底气，还敢围堵我们，原来是是有靠山啊！”
他淡淡地笑了笑，指了指身后无终没有头的尸体：“那你们去请吧，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密撒怒吼：“你他妈有病啊！这不越描越黑吗！”
迟天逸目光戏谑的盯着密撒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仿佛感叹他还嫩得很。
随后，他继续对着众人说道：“去吧，我们等着！”
那个老人气得脸上胡子乱抖：“你们！不要脸啊！畜生啊！没有人性啊！”
他身后的人群也开始嘈杂起来，他们纷纷扬着手里的武器，但是却始终没人上前。
“不服气？来啊，我们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打我啊！”迟天逸暴喝。
“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杀人的不是我们，你们冲我们喊什么！！睁眼瞎的东西！你们睁开狗眼好好看看你们拜的那个佛，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再问问那些跑回家的孩子，他们在这个木塔里都经历了什么！”
“你们再看看这个小姑娘，看看她的脑袋，都是你们嘴里的高僧弄的！”他指着小鹿，小鹿紧张地拽着耿小璇，但是随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我作证！那个尖尖头是坏蛋！他把我们吊起来，让虫子吃我们的身体！是我哥哥把他砍死的！我哥哥可厉害了！”
人群霎时间变得安静。
可是那个老人却依旧愤怒地开口：“那到底谁来为我们死伤的同胞兄弟负责？不管那个僧人是好是坏，这都是你们修行人之间的争斗，为什么要牵连我们！”
“对啊。他一刀劈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算了吗？！”
“你们和那个僧人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对！！你们修行人从来都只拿我们当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我们不是畜生！”
“等会儿仙人来了，你们就死定了！”
“对，男的全部杀死，那个女的就让我们玩！玩够了再杀掉！”
“就是！反正都是妖人，根本不必怜惜，也不必有负罪感!”
迟天逸怒骂：“你们不是畜生？你们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你们从头到尾就是需要一个背锅的泄愤，好明火执仗的抢劫杀人，你们根本就不关心事实真相！！”
“你们以为我们不知道西岭镇尹家的事情？！在场的谁能说自己没有丝毫干系？！”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脸色都涨得酱紫，说不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悲怆的尹沧从废墟中走了出来，他抱着一滩诡异的白色肉皮，隐约可以看出有人的模样。
“是是尹家小子”
皮肤黝黑的男人对着白胡子老人说道。后者眼神微微一变：“不是不是死了吗？！”
“确实是死了！我亲自确认的，但是可能是被这几个妖人复活了”
“那我们瓜分尹家的事情”老者眼神透露一股寒意。
“无所谓，等仙人来了，一起杀了就行。”黝黑的男子面露狠戾。
突然，天空当中一道黑色流光砰地一声砸入地面。
黑烟环绕之中，一个杀气腾腾、浑身透着浓重血腥味的高大男子缓缓起身。
他猩红色的双瞳缓缓抬起，如同黑天鹅绒上的红宝石璀璨。燃烧的双角奇诡华丽，却又邪异瘆人。
那是林燚。
他手上提着一串滴着血的肉丹，有的粗糙，有的精致，无一例外都是舍利。
他的另外一只手上，提着一个长着黑洞洞嘴巴的人头，长长的白色眉毛已经被血染红，大张着的嘴巴里面赫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五官畸形的头颅，无比诡异恐怖。
林燚一出现，氛围彻底下降至冰点。
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魔、魔鬼！你不要猖狂！山上的仙人马上就到！”白胡子老人身体晃了晃，仿佛在强忍着恐惧，稳住心神。
林燚随手把手上的人头扔在地上：“是他吗？”
他语气淡漠。
“方圆百里，唯一的修行门派就是这个无相寺。”
随着人头咕噜噜地滚落到村民面前，他们彻底僵硬了。此刻，他们才明白什么叫做彻骨的恐惧。
他们现在才真正明白，修行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天地鸿沟。
“魔、魔头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群顿作鸟兽散，仅仅是片刻，面前就只剩一些在夕阳余晖里静默矗立的宅子，偌大的镇子此刻如同一个死城一样寂静。
只有乌鸦嘎嘎地叫声，和马厩里嘶鸣的瘦马。
林燚默默地转身，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几人。他们同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黑暗的废墟里，片刻之后，拿着一个小瓷瓶出来。
倒掉里面的液体，林燚沉默地秀了一番操作，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只见他单手一抓那串舍利，一团猩红色的火焰直接凭空喷出，晶莹的舍利子直接被烧化成璀璨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递进瓷瓶当中。
而那些舍利之中或大或小的黑影，都被林燚用剑挑出，甩在地上。
趁着他把那些黑影烧成灰之前，众人看清楚了，那些都是虫子。
随后，他冷漠地把那瓶滴满液态舍利的瓶子仰头直接喝下。
瞬间，一股蓬勃气机猛地从他体内震荡而出，直接吹去一圈圈耀眼的光晕，通体散发着夺目的九色光辉！
随后，他淡淡地抬眼：“我玩够了，要回去睡觉。等这家伙醒来，告诉他按照我教的方法炼化这些灵炁，有好处。”
随后，双眸一淡，重瞳消失，火焰双角应声碎裂。
他身子一顿，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原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竟然昏迷了。
众人紧张地上前查看，发现林燚呼吸均匀，并无大碍，于是稳定下心神，终于放心下来，浑身泄了力一般瘫坐在原地。
远处，夕阳已经沉入山头，徒留一片如血的火烧云。
夜幕降临，西岭镇已经空无一人。
由于害怕那黑魔头和同党的报复，皮肤黢黑的王大准备跑路。
他悄悄地收拾好行李，趁着皎洁的月光翻出窗户，往镇子外面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个僧人一死，村口的巨石也碎裂了，黄沙也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黑夜之中一切都静悄悄的，王大步履匆匆。他边走边想今天的事，一直觉得非常亏。
他不是不知道那个白面僧人有问题，西岭镇的孩子各个都体弱多病，活不过成年，几乎是公认的事情，他曾怀疑过是否和那个功德堂有关。
可是这个跟他这个光棍有啥关系七年前西岭镇首富尹家被围，他就是带头的。
谁杀的白家闺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趁火打劫，正大光明地抢钱抢女人！
真是可惜了，今天没成功，那个妞是真漂亮啊
正想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是一个笑嘻嘻的少年。他很疑惑，这个人眼睛居然是蓝色的，怎么会有人眼睛是蓝色？
这个少年嬉皮笑脸地问：“大哥，你去哪儿啊？”
王大一脸警惕：“去、去办事，你要干啥？”
少年围着他绕了一圈，慢悠悠地说道：“不干嘛。白天的时候，我听到前面镇子里有很大动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提到这件事，王大就一脸愤怒：“有，当然有！有个黑魔头，杀人不眨眼，杀了我们一百多个人！还毁了我们村子的功德堂！”
“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啊！！”
“唉！可惜我就是一介莽夫，没有半点本领，只能让这些修行人草菅人命！”
那个蓝眼少年饶有兴趣地听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让王大感到有些害怕。
“真是太可恶了，怎么有这样的恶魔？大哥，你别怕，我有个方法可以让你报仇，你想不想听？”
王大疑惑地说道：“什么法子，你个小娃娃，能干啥？”
蓝眼少年回答：“我是不行，但是我认识的人可以啊！”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串藏在衣服之中的藏珠，送到王大手里。
“你往东去，去青江行省，一个叫七龙岭的地方，那里有仙道盟在世俗的办事处。”
“啥？啥青江行省，七龙岭的，啥办事处？”
蓝眼少年突然拉起他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开始写写画画起来：“你去了之后，就说要找一个叫殷柳的人，把这串藏珠给他看，然后告诉他西岭镇发生的事，他就明白了。”
“为啥？我不去，我还有事——”
随着少年手指最后一笔画完，一张闪着血光的符咒突然出现，随后又消失。
王大眼神突然涣散，随后嘴里念叨着“七龙岭、七龙岭”，迈开僵硬的双腿狂奔而去。
他以常人无法思议的速度消失在黑夜中。
就这时候，另一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他转头看着那个莫名其妙在黑夜中狂奔地人，转头问到：“张城，你跟他说了什么？”
那是池宿。
张城在转身之前，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后，蓝色的光芒已经消失：“没有，就是一怪人而已。”
“我们还有多久到西岭镇？就我们两个来，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事，我们继续走吧，我总感觉，他们好像遇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