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混乱
嘉和宫,杂耍班的顶碗引得众人惊呼连连,以至于结束之后下面依旧议论纷纷。接下来的节目是歌舞,坐下之人看得多了去了,便不以为意,仍旧有嘈杂的人声议论着方才惊险却稳当的技艺。
忽然,一声雄浑的鼓声传来,盖过了场上所有的声音,也成功吸引到了众人的注意。接着一个火红的身影伴随着鼓点移步入场,在台中站定。
宫宴舞蹈多是群舞,独舞一是容易看不真切,二是难以撑起气势,可也正因为少见,喧杂之声渐渐停了,都想看看这支舞究竟有何妙处。
待到场上归于安静,鼓声才重新传来,台子上的舞者也动了起来,这一动众人便品出了妙处,舞者的身形显然是个女子,可一伸一展间透出了十足的力道。
这支舞再无其它的伴奏,唯一律动的节奏来自于那面羊皮大鼓,鼓点是震人心魄的粗犷,而女子身形却是极尽的柔美,可偏偏舞起来的红绸活了一般地充满着蓬勃的力量。
明明只有一面鼓和一个人,可跃动的气势竟扑面而来,众人的眼神中都带了惊异与欣赏之色,除了李涪。
当鼓点一响,李涪的心跳也忽地漏了一拍,台上的场景看着竟是分外眼熟,而当人影开始舞动时他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有些恍惚,然后痛到不能呼吸。
这是月影的舞!
当年月影以此舞名动京城,各路舞女竞相模仿,此舞看似简单,却无出其右。要么力道不足,要么节奏不稳,只有月影一人能将力与美完美结合,这是月影跳的舞!
“月影……”
李涪喃喃着想要站起来,上前去看清楚她的脸,却被一只素手摁住了手臂。
“王爷这是准备去哪?可有何处不舒服?”
安王妃彭贞见李涪神色如何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今日皇后寿辰,李涪的举动已经引来了些许侧目,她不能让李涪失态。
听见彭贞的声音,李涪回过神来,想起他早已看着月影下葬,世上哪会有起死回生之事,于是怔怔坐下,回道:
“无事,方才坐到了衣角,起来理理。”
鼓点依旧继续,只是李涪心里的惊与喜都转变成了哀与痛,台上人每一次的翩跹跳跃都如钝刀一般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他只能狠狠地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起身离去。
彭贞看着他拳头上握得发白的骨节,心中滋味难辨,可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
舞毕,座下一片叫好,皇后也难得喜欢,把人叫上前去。
“跳得好,本宫从未见过这般舞蹈,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奴家叫玉清。”
舞者解下覆在面上的轻纱,露出了一张清丽容颜,难以想象这般疏离的气质竟跳出了方才那番热烈奔放。
听到舞者的名字,在座的一些男子面上露出些许狐疑的神色,抬起头来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玉清是不是他们耳闻过的那位玉清?若是,宫宴之上如何会有风月女子献艺?
而深宫中的各位娘娘以及那些夫人姑娘们大多都没有听过这一名号,依旧饶有兴致地听着上方的问答。
“玉清,你这舞叫什么名字?如何编排出来的?”
“回娘娘,此舞名唤月影舞,是奴家一回在月明之夜偶然看见芦苇被大风吹动时印在墙上的影子,芦苇至柔而风动却强,墙上的剪影刚柔兼具,一时兴起便编了这段舞……”
“胡说!”
一声男子怒吼传来,接着案几倾覆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一声“王爷!”打断了这段回答,所有人的注意移到了主位的右下首。
彭贞一直握着李涪的手,本来结束之后手下颤抖的拳头已经慢慢平复,可在听到舞者名字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便一下子僵住了,而等到那两个字出来时彭贞再想阻拦却为时已晚。
李涪从彭贞手中抽出手,踹开身前的案几,趁着一旁站立的侍卫不备抽走了其手里的佩刀,提刀直指玉清。
“保护陛下!”
“安王你干什么!”
“王爷您回来!”
几方的声音同时响起,孔明磊向前半步挡在了皇上身前,李沂则从自己位子上跳了出来走近,而安王妃彭贞想去拉回李涪却被一旁的侍者拦住了。与此同时,侍卫们也已经出动,将李涪围了起来。
“安王,你这是做什么?”李翰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间已带了极大的不喜。
“父皇,此人是那晚杀害我妾室的凶手,不知怎的混进了皇宫,今日皇后娘娘寿辰,她肯定别有居心,请父皇将她交予儿臣处置。”
“安王,我看别有用心的是你,今日娘娘寿宴,好不容易看着一个可心舞曲,你就跳出来说什么杀人凶手,是不是成心想给娘娘添堵?”
李沂站在侍卫外圈,看着李涪怒极的神色丝毫不以为意。玉清说只要让她在宫宴上跳一支舞,她就能保证李涪这次万劫不复,他本将信将疑可现在看来李涪已经回不去了。
“平王你既然出来了,那我问你,为何一个烟花巷里的妓子会出现在宫宴之上?”
李涪尽力压着怒气,质问着李沂。
“玉清姑娘早就脱了贱籍,能有如此舞姿之人不该埋没于市井之间,不是吗?”
李沂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即便如此她杀人的事实也掩盖不了,你们该围着的人是她不是我。”李涪怒吼着。
“好了,都给我住口!”
李翰再看不下去,两个亲王居然当着百官及其家眷的面吵了起来,是不是等着让人看笑话。
“平王,你坐回去。安王,你把刀给朕放下,有什么事宴会完了再说。”
“父皇,恕儿臣难以从命,您对平王一直多有偏袒,此女又是平王的人,这件事不在这里说清楚儿臣怕又会不了了之。”
李涪知道这件事明摆着是冲他来的,可既然没忍下来,他也就豁出去了。
李翰听完,脸已经黑到了极点。
“朕再说一次,把刀放下,滚回你的位子上去!”
然而李涪不仅没有仍下刀,反而提起刀尖,再次指向了玉清。李翰见自己的话不顶用,恨不得亲自下去给那个逆子两巴掌。
“孔明磊,把人给朕带下去。”
孔明磊自然不会离开李翰左右,示意手下的人卸下李涪的兵器,而李涪自然不依,就这样跟御军的人交上了手。
彭贞看见此景已经急的掉眼泪,跑到皇上和皇后面前跪下求情,但却无济于事,被人硬生生扶走了。
而李沂自然乐得看李涪送死,上前欲把玉清带离这混乱之地。地上的人已经跪了许久,才一站起又跌了下去,李沂见状双手上前扶住。就这样李沂把前襟完全暴露在了玉清面前,就看着一把匕首直直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到死李沂都不明白,为何玉清要杀了他。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李涪身上,以至于李沂倒地,玉清离开,才有人发觉不对。李沂身边的侍者忙上前询问但却得不到回应,把人掰过来一看,一个血窟窿摆在李沂胸前,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不……不好了!平王殿下遇刺了!”
侍者冒冒失失地喊着,皇上那方却听不见动静,大伙儿也还在关注着安王的动向,还是平王妃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嘉和殿。
李翰闻声则是再坐不住,被福安扶着走下来就看到李沂躺在血泊之中,竟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太医!给朕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若再看着一个儿子在他眼前死去,李翰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嘉和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追刺客的、叫太医的、安抚众人的往来穿梭,李涪和御军听见动静自然也纷纷停手,李涪不明所以,快走几步向前望去,接着刀就从他手上滑落了,李沂死了?
陈遇安着急忙慌地跑进嘉和宫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乱糟糟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也找不到钟家人在哪里,穿梭的宫人脸上无一不带着焦急与惊恐,难道玉清已经得手了?
陈遇安拦下一个小太监,问:“里面怎么了?”
“平王遇刺了……平王遇刺了。”
这小太监看样子吓得不轻,瑟瑟发抖地重复着这一句话,陈遇安还想继续问却他却急忙跑走了。
李沂遇刺了?其他人呢?有人知道火油这件事吗?陈遇安急切地寻找相熟的面孔,可无论是福安还是孔明磊,甚至是说得上话的任何一个人都寻不见。
她再踮起脚看了一圈,没有着火的痕迹,于是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快离开这里!有火油!都快走!”
可没一个人停下脚步,有两三个只略微看了她一眼,又匆匆走开了。
她抓住一个年龄稍长的宫人,大声说:“快去找人,这里有火油!”
那宫人看她发髻散乱,衣裳沾了不少脏污,忙挣开自己,骂道:“哪里来的疯子,没人把她看好吗?从哪儿来会哪儿去,别在这里挡路。”说完就走了。
御军和侍卫要么去追了刺客,要么守在皇上左右,其余顶事儿的人都去疏散了参宴的众人,自然就没人在意陈遇安说了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等一会儿人都走光了,火就算烧起来也伤不了谁,玉清若真要用火油就在这时候了。
陈遇安两步站到一个高处,寻找着能够藏匿火油的地方,台子里?然而这次搭的台子是悬空的,藏不进任何东西。树丛里?离得较远,夏季草都是活得,也引不燃,那究竟会在哪里呢?
不远出的水车缓缓转动着,送来的活水源源不断地流经水榭亭台之上,再沿着屋檐流下来,带走暑气。陈遇安一个不查身子探到了回廊外面,打湿了半幅袖子,忽地一怔,牵起袖子闻了闻,是水。但她却没有犹豫,提起裙裾大步向水车处奔去。
近了一些后,她果然看见从屋檐滴落的不再是无色的水而是黑色的液滴。玉清竟然想把火油用此方法运往嘉和宫各处,如此只要在远处一点,整个宫殿都会被火焰吞噬。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