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棋局
云春那时还不够十岁,又长得比旁人更瘦弱些,哪里能拖得动麻袋?试了几回后不得其法,眼看着袋子上的血色越来越浓,不由放声大哭,朝着合宜死命磕头。
“四公主饶命,四公主饶命啊!太皇太后还在慈安殿等着郡主,耽误不得啊!”
她原想着能靠老祖宗的势威压住四公主,谁知却惹了祸,原本合宜还因为那些瘆人的血色起了退意,听着这话生了逆反心理。
她大声喝止因为惧怕想要上前的人,叉着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几乎埋在泥土里的云春,傲然道:“狗奴才,难不成还想用老祖宗压我?哼,笑话,她舒颜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模样不错,勾得旁人怜爱罢了,与那些招人逗弄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老祖宗闲时多与她玩笑了一会儿,难不成竟真将自己当作这皇城的主子了?你们给我听好了,今日有谁敢上前帮她,下一回,进这袋子的可就不知是谁了。”
四公主仗着皇上宠爱,在宫里也算出了名的强势,说出的话自带三分震慑,更何况在场这些人,要么是合宜的狗腿子,要么就是曾吃过舒颜暗亏,自然不愿意搭着自己去做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况且,舒颜在宫内得宠早就惹了不少人眼红,几番因素下,所有人都生生止住了脚步,神色各异的看着在泥潭里挣扎的主仆。
舒颜也曾想过,若当时陆怀恩没有出现,她这条小命是不是就当真要折在那一团臭气熏天的污糟了。
好在,他出现了。
其实舒颜已经记不清当时怀恩到底做了什么,倒是月柳后来不止一次的描述过当时他救人于水火的举措。
他本就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孩子,要说的惨一些,那可是能从恶犬口中夺食的人,宫里的孩子对他来说可委实太过良善了些。
也不知他从哪儿捡的棍子,掂量着就往那两个稍大些的奴才脑袋上狠命招呼,一下两下三下……
谁不知道他如今是慈安殿的新宠,奴才们被打的抱头鼠窜却不敢贸然还手,不过一会儿便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
陆怀恩打红了眼,就这么拿着裂开的棍子直直的挡在舒颜面前,稚气的脸庞染上修罗之色,寒玉般的嗓音仿佛地狱幽魂,那双眼凉薄而冰冷,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四公主,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也想试试吗?”
合宜身子本来就弱,哪里能承受这般惊吓,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不说当日的生辰宴了,回宫后更是足足梦魇了半月有余。
诚然,陆怀恩也没有讨了好去,原本是主子间的矛盾,却被一个说不上身份的人搅和了去,这口气就连皇上都咽不下去。
堂堂一国公主,被一只捡回来的“流浪狗”作践的缠绵病榻,就算是死只怕也不能得个好死法。
被救回来的舒颜听到消息后,还跑到陆怀恩面前大哭了一场,直说是自己连累了他,甚至有些荒唐的哀求太皇太后,若是怀恩非死不可,她便一命偿一命,只求太皇太后开恩,赐她们一个寻常些的死法,她打小就爱美,不愿死后耷拉着脖子或者被抻长了舌头……
自然,最后还是没有死成,太子带人问询了当时在场诸人,又对两个破相的奴才严刑拷打后才算还原了真相。
诚然陆怀恩死不足惜,可奈何上头有太皇太后护着,这事儿的源头又落在合宜身上,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怀恩被拉出去当众责了三十臀杖,直打得血肉横飞,他却依旧咬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倒是那些被拉来观刑的孩子无一不是痛哭流涕,更有几个当场失禁,回去后病了好几个月。
也是从那时起,所有人都知道羲和郡主身边养了一条惹不得的恶犬,名唤怀恩。
说起往事,两人都有一瞬的恍惚,从前总以为那些打闹便是世间之恶,如今才知,人心深沉如斯,面上的厌恶远不如暗中的算计来的可怖。
舒颜叹了一回,苦笑道:“如今再看合宜,只觉得可怜可爱的紧,也不知这心境变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提她做什么。”陆怀恩显然记仇的紧,就差冷哼出声了:“我这次出去,除了料理沈家事宜外还听说了一件事儿。”
“什么?”
“不知郡主是否还记得之前二爷出事前曾往家里传过信件?”
“信件?”舒颜摸索着并没有印象,说来惭愧,离京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与林臻和离,并没有刻意关心过这些,如今听得怀恩问,只能自责摇头。
“果然。”陆怀恩道:“大约太傅大人从最开始就想要将你摘除在外,所以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替你挡在前头,连一丝讯息都不愿你知晓。”
“什么意思?”舒颜不明白。
“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二爷外出时曾往府里传递过讯息,十之八九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所关联。郡主,你素来聪慧,难到就没想过为什么太傅大人要在林小公爷驳回皇上旨意还还一意孤行的求来和离的旨意?还有,为什么你才离京城没多久,各种各样奇怪的事儿便接踵而至,偌大一个舒府不过几个月时光便开始分崩离析,直至一场大火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化作了灰烬。”
“你是说……”舒颜微微顿住,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也许不是我一离京就发生了这件事儿,而是因为祖父预感到舒府不日便会有异动,这才为保完全,提前找借口将我送了出去?”
“是。”陆怀恩肯定道:“我想,不只是太傅大人知道,皇后娘娘与太子大约也是知晓的。”
说的难听些,都是利益共同体,要想在这朝堂里好好的存活下去,那必然是谁都离不开谁。
舒牧与舒湄已经深陷其中走脱不得,可舒颜何其无辜,自小便为着他们的欲望被作为人质一般扣在了慈安殿,长大后又成了砝码,维系着舒林两府并不存在的情谊,如今好容易有机会逃脱,舒牧自然会拼尽全力去换她的自由。
可惜,终究还是徒劳。
林臻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呢喃道:“也许你就该听太傅的,远远逃离这儿,而不是如现在这样自投罗网般重新回到这盘看不清对手的棋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