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如临深渊

    韩在福晃着稀疏灰发的脑袋，斜瞥了那群微微躁动的学员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就是一次实习，带这群小年轻来这边观摩一下海防，兴许再亲眼见识一下海战。陈梦溪那女娃你还记得吧？她是宣州府君陈大鹏的侄女，这一次就是她负责接洽的实习活动。”

    唐龙对那个陈梦溪老师有印象，三十多岁的年纪，依然很有少女感，可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她是能牵头整出这种实习活动的人。

    李郎英见唐龙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心里更加不爽。他又不敢在韩在福跟前造次，只好斜眼看人，将唐龙看得好像地上的一棵野草。

    唐龙自然是看出了李郎英的态度，他又想起来，前几年，李郎英好像一直在追求陈梦溪，可惜一直吃瘪，他便故意问韩在福：“陈老师长得那么好看，我当然有印象了。怎么，怎么没有看到她？”

    韩在福摇了摇腰上的酒葫芦，忍住了喝一口的冲动，说：“陈丫头先去船坞那边了，我们带这些学员过去找她会合呢。你想一起过去看看她吗？她估计还记得你呢。”

    唐龙摆摆手，说道：“我又不是学院的，我这么过去不合适。”

    韩在福眯眼瞧着唐龙说道：“你小子怎么不算学院的人，海稼轩那个酒鬼，不是你半个师父吗？”韩在福靠近唐龙的身边，低声又补了一句道：“这次海稼轩也跟着出来了，暗地里照看着呢。”

    唐龙听到这个消息，神情瞬间有点凝滞。

    海稼轩，已经有两年没有再听到这个名字了。在这之前，唐龙跟海稼轩朝夕相处了将近五年。对于唐龙来说，海稼轩与其说是师父，毋宁说是一个更接近于父亲般的存在。第一次喝酒，而且是第一次喝花酒，就是海稼轩暗地里带他去的。还有怎么钻学院规章制度的空子，怎么对付学院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教头老师和学员，很多花招也都是海稼轩在喝嗨了之后手把手教给唐龙的。

    两年前那件事之后，唐龙被迫离开唯军学院，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酒糟鼻老头。

    “要不要一起来啊？然后晚上我们仨再喝一顿大的。”韩在福掂了掂那个标志性的大红酒葫芦，朝唐龙眨巴着眼。

    唐龙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拒绝道：“不了，你们有正事要做。等下次，下次我给你带上好酒，保管不醉不休。”

    韩在福老头子也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的人，见唐龙这么说，把酒葫芦重新挂到腰上，朝身后的学员打了个手势，一边径直朝前走一边说：“这顿酒今天不喝，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语气中却丝毫不带惋惜之情。

    唐龙看着李郎英咬牙切齿地带着学员从自己身前走过，一下子就品出了韩在福老头子的弦外之音。他苦笑着摇摇头，紧了紧肩膀上那袋小米，继续走自己的路。

    回到客栈，朱樱也从修炼中醒转过来。

    唐龙放好东西，将刚才的事跟朱樱说了一遍。

    朱樱问道：“你想继续赶路，还是等今晚见一见你的那半个师父？”

    唐龙微微一笑，给朱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水，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应该是要赶紧走的。不过，我那个海稼轩师父，肯定不会就这样放我们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人的。”

    朱樱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听你这么一说，你那个海稼轩师父应该是一个妙人啊。”

    “等今晚你见到了，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唐龙又是一笑。

    “那我们就再等一天，反正神墟的事也急不来。”朱樱也坐到桌子旁，喝起茶水来。这一路上的客栈和茶肆的茶水，更多的是腥涩的味道，简直比清水还不如。不过，又有什么水，能比得上山里的清泉水呢！朱樱不禁有点想念剑阁了。

    晚饭光景，唐龙带着朱樱出去吃。

    朱樱很少逛大都市，她一下山就卷入了“屠龙”一事，这阵子虽然辗转驱驰了上千公里，可是一直都在赶路，也没有机会好好逛一逛山下的繁华。

    宣州府的繁华正好让朱樱过一下瘾，也算是唐龙对朱樱这阵子跋山涉水的一次补偿。

    宣州府是华龙邦境内数一数二的港口，腹地辽阔，盛产粮食、丝绸、瓷器，往来的四方商旅和大小船只，让宣州府成为华龙邦最重要的经济重镇之一。

    唐龙带着朱樱走在热闹喧嚣的西市通衢上，看着人来人往，听着高低起伏的吆喝买卖，不由得感慨：如此繁盛的民生，华龙邦的基业还是相当稳固的，也不得不佩服那个小皇帝。按照辈分算，华瑞仙应该是跟自己同辈，据说还比自己小几岁。那么年轻，当政也不过三年，但也已经看得出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了。

    唐龙转过头去看朱樱，朱樱正被坊市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西市主要集中了食物店铺和酒楼歌馆，与东市的奇巧器皿百色物件相映成趣。不过，西市也有一些珍异珠玉及野味奇器，就是不如东市那般集中，档次也是更低的。唐龙略略扫过一眼，那些所谓的“奇珍”太过良莠不齐，固然有捡漏的机会，不过也是要遇到真正识货之人。或许，就连摆摊的商贩自己都认不出那些是真正的“珍品”。

    唐龙带着朱樱走进一家稍微好一点的酒楼，上二楼选了靠窗较为安静的一张桌子，以便让朱樱能够继续观赏街景。

    朱樱就像一个小女孩面对新奇的东西一般兴致勃勃，点菜一事全由唐龙负责。

    唐龙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朱樱看到，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低声问道：

    “海稼轩师父来了吗？”

    唐龙微笑不语，只是点头，手下有条不紊地多摆上了两副碗筷，还仔细地斟满了两杯酒。

    “小子，这里的酒要是不好喝，老夫可不答应。”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韩在福老头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形貌不扬、略显邋遢的中年男人。

    他眼皮耷拉着，掩去了双眼的精光；他头颅低垂着，隐藏了额角的傲慢；他跟在韩在福身边，就像一个仆役，年纪若是再轻一点，浑然就是一个小厮；他收敛着无尽的光华，就像一个乡下的劳役汉子，一步步朝唐龙走去。

    唐龙看到那个身影，不自觉地起身，迎上前去。他顾不得跟韩在福老头子揶揄打趣，他只是满怀着愧疚与敬意，朝那个叫做海稼轩的中年男子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