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斗法
天已经黑了,齐大姐和其他财务人员陆续离开回家,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就剩下林兰一个人。林兰盯着眼前的一堆账本一边翻看,脑海里一边胡思乱想着。
自从他知道了肖更时丢了保险柜,脑海中就忍不住总在想里面有什么东西,钱,肯定不少,还会有什么呢?罗世襄跟自己说过,焦同生随身带的材料里没有发现更有力的证据,很有可能被人拿走了,会不会在肖更时的保险柜里?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呢?如果真是肖更时害了焦同生,他现在对自己这么照顾意欲何为?是想麻痹自己还是想作为罪恶的补偿呢?
办公室的老座钟突然“当当”的响了几声,吓得林兰一激灵。林兰深吸了一口气,不管这样,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她还是要演好这出戏。
想到这儿,林兰又继续低头审核账目。没看几页,她发觉有一本帐的进货和库存资金都较大,但资金来源反而很少,在往来的“应付账款”中数额也不大,两者对比悬殊过大。林兰找到对应的资产负债表,也发现了相应的问题。林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齐大姐他们做的假账。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从抽屉里拿自己的傻瓜小相机,但手伸进抽屉并没有抽出来。因为林兰已经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徒劳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间办公室里找到什么致命的证据,而她所能接触的账目都是浮在面上的,就像罗世襄说的,这些东西不够触犯刑法的,而且就算真的触犯了刑法,肖更时编织的那张大网也足以抹去这些罪名。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一击即中,想到这儿,林兰把手抽了回来,翻过了这一页账目。
林兰在台灯下继续整理着账目,但她不知道此时的肖更时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透过监视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肖更时从来没有对林兰放心过,尤其是保险柜丢失后,肖更时魂不守舍更加疑神疑鬼了。虽然他对双笙一百个好,双笙也对他发誓不会把他们两个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但肖更时此生最不相信的就是人。他想从任何细枝末节中发现迹象,判断林兰会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今天晚上,肖更时支走所有财务单独留下林兰,并且故意给她看了一些有问题的账目,就是想测试一下林兰的反应。但肖更时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因为整个晚上林兰表现的都很平静自然,直到所有账目整理完毕,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肖更时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不免有些自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是那个胸有成竹坚定自信的肖更时了,而是变成了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恶人的被害妄想症患者。
再一抬头,肖更时发现林兰已经不在监控器里了,他正纳闷,突然听到林兰的脚步声和锁门的声音。肖更时赶紧起身跑出办公室,假装正好碰见的样子:“呦,林兰,准备走了?”林兰回头看了看肖更时笑着说:“哦,整完了,现在准备走,您还没走呢?”肖更时赶紧掏出钥匙一边锁门一边说:“我也正好忙完,咱一起走吧,我也回家。”林兰哎了一声,原地等着肖更时。
肖更时推着自行车跟林兰往家走,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等走到城南路的时候,因为没了路灯行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浓密的树荫把本就不明朗的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刚才还闲聊着的两个人不知道受到了环境的影响还是把寒暄的话题都说完了,一走上城南路居然都没了话,两个人并肩走着颇为尴尬。
林兰终于又想到一个话题,咳嗽了几声刚张嘴:“那个……厂长,明天银行让我去对账,我想着,齐大姐跟何处长比较熟悉,所以……”“林兰,我给你说点事儿。”肖更时打断了林兰的话。林兰停下自己的话题问:“啊,什么事?” 肖更时抬头看了看前面:“到前面城墙根说吧。”
林兰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黑灯瞎火的,要不到院里再说吧。”肖更时摇了摇头:“不方便,办公室都不方便,就在这儿说吧。”说完独自朝前面的阴影走去。
林兰磨磨蹭蹭的跟着一边走一边快速的做着预案,她担心是不是自己回厂里上班这段时间戏演的太好了,肖更时当真了?她的本意只是让财务室其他人误以为她也是自己人,好开展自己的调查工作,可没打算……
肖更时扶着车把低着头,等林兰走进了才轻声说:“林兰,我知道老焦没了,你心里不甘心,对我始终有怀疑。”林兰原以为肖更时要说什么男女的事,听肖更时突然说出这种话还是感觉很意外,赶紧把话岔开:“您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想过焦同生的死跟您有关,他是自己作的,怪不了别人。”
肖更时叹了口气:“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我今天也想跟你说点实话,其实焦同生的怀疑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厂里不行了,大家都蠢蠢欲动的,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有活动吗。”林兰不知道肖更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到这些话自己倒有点语无伦次了:“您……怎么……还是别告诉的好。”
肖更时没管林兰,自顾自的继续说:“人啊,有时候心里憋着点事,一直憋着,特别难受,我嘴上越是狡辩,心里就越难受,也许说出来,就能睡个好觉了。”“可……您告诉我,我就睡不好觉了。”“你是双笙的亲妈,我是双笙的干爹,就算是一家人了,我想让你帮我想个解决办法。”“我?”林兰彻底蒙了。
肖更时点点头:“厂里处理三车间设备的时候,荥阳有个私人企业想要咱的机器,三车间的韩主任找到我让我松松手,说那个厂的老板是他远房亲戚,别开价太贵,我当时想着能有人打包收走我也省心,又做个顺水人情,没太计较价格,事后那个厂长给我送了个手提包。”
林兰嘴上说不想听,但心里还是很想知道肖更时到底都干了什么,忍不住顺嘴问道:“多少?”“21万。”林兰哦了一声心中一疼,有权的人送个顺水人情就有下岗工人二十年挣不到的钱到手,而且这肯定只是冰山一角。
肖更时呵呵笑了两声:“我跟你坦白,其实是想寻求你的谅解,焦同生就是因为我这些破事耽误了找工作,最后阴差阳错的把命还丢了,我心里真的非常难受,天天睡不好觉,我就觉得焦同生的死就是我造成的,特别内疚。”
林兰虽然看不清楚肖更时的表情,但她似乎能感觉到肖更时痛苦的表情,林兰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戏不错。
心里怎么想是另一回事,林兰也是绝好的演技派,她用惋惜但无奈的口吻说:“这能怨谁,怨他自己一根筋。”肖更时无力的摇了摇头说:“不管怨谁,我今天说出来,心里一块石头就算落地了,这钱,你说怎么处理,你如果让我交公,我明天就去找驻厂工作组把事情交代了,市里要怎么处理我,我都无话可说。”
肖更时出人意料的一串连珠炮打的林兰有点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肖更时把球踢给了她,一时傻呆呆的站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个人僵持着站了好久,林兰似乎听到肖更时轻声啜泣的声音:“有时候想想,这辈子挺不值得的,干了一辈子,把青春和生命都献给了厂子,最后饭碗没了,我都不知道将来日子怎么过,当时想着问行还小,将来上学娶媳妇都要用钱,怎么也要给孩子存一点,就一时糊涂,拿了不该拿的钱,现在问行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算无牵无挂了,就感觉无所谓了,你要是想出口气,你看着办吧。”
说到了孩子,触动了林兰的软肋,她心头一软说:“您别难过了,我知道您也不容易,我能理解,您不拿我当外人告诉我实情,我就很感激了,钱……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肖更时听林兰这么说,擦了擦眼泪,平静了一下心情:“你要是可怜我,不去告发,我还有个想法,问行不在了,可双笙还小,他学习好,可耳朵不行,要尽快治,否则将来工作生活娶媳妇肯定会遇到麻烦的,你也要长远考虑,是不是给孩子存点钱。”“我会的,您这边的事忙完了,我会抓紧找工作的。”肖更时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这21万,现在除了我只有你知道,你嫂子都不知道,我想这样,我留下11万养老钱,另外10万你拿着,给双笙治病,或者将来上大学用,也算我给干儿子一个交代吧。”
林兰一听这才明白,肖更时铺垫了半天,最后的用意是想用钱把自己拉下水,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罢了。她故作惊慌吓得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个我可不能拿。”肖更时透过黑漆漆的夜色看着林兰冷冷的问:“你不拿……就还是另有打算吧。”林兰虽然看不清肖更时的脸色,但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林兰知道,肖更时敢于把受贿的事跟自己分享就做好了充分准备,你拿,从此我们是一家人天下太平;不拿,这点事就算你知道也奈何不了我,而且按照江湖规矩敬酒不吃接下来的就是罚酒了。于是她想了想,提出了个权宜之计:“这样,厂长,这么多钱放我们家也不安全,要不先放您那儿,如果我需要用了去找你拿可以吗?”
肖更时在黑暗中思考了片刻,点点头。
两个人走出城墙根的阴影,顺着城南路继续往家走去。林兰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掏出包里的纸巾递给肖更时,肖更时接过来擦了擦鼻涕和脸上的泪痕。而这些举动被正巧要去找姐姐的单雄看了个正着。
其实当两个人刚走过回民公墓路段的时候,单雄就远远的看到一个酷似姐夫的身影和一个女人从城墙根的黑影中闪了出来,但因为路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单雄就轻轻的在后面一直跟着。一直跟到了有灯的地方,单雄才看清前面那个男的果然是姐夫,但女的他不太认识。单雄想起之前姐姐说的肖更时把老情人调回了厂里,他就揣测这个女人是林兰,但又不能肯定,只好等肖更时跟林兰分了手各回各家后,一路跟着林兰回到家。单雄记下了林兰家的门牌号,转身朝姐姐家跑去。
单雄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四楼,砰砰砰的猛敲房门。
单洁英开门看是单雄很是惊讶:“单雄,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打电话关机,急死人了。”单雄没理姐姐,阴沉着脸走进来:“姐,三街十八号是谁家?”单洁英被问的莫名其妙:“什么十八号?你说什么呢?”单雄看肖更时正在洗脸,恶狠狠的盯着肖更时提高了嗓门继续问:“我是问,咱家属区三道街十八号是谁家?”单洁英思索了片刻:“咱家属区?……那不是林兰家吗?怎么了?”单雄冷笑了一声:“这就对了。”
单雄走到肖更时跟前正准备质问,肖更时擦完脸转过头看了单雄一眼:“出来了?警察都问你什么了?”单洁英知道自己弟弟是个什么货色,听肖更时这么问大概猜出来一二,他赶紧冲过去拉着单雄问:“你……你让抓了?你干什么了……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身上有没有伤?”
单雄本来准备好好审审肖更时跟林兰怎么回事,没想到肖更时先给自己个下马威,姐姐一边掀开他的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的数落他。单雄气得甩开姐姐的手扭头朝客厅走,一抬头看到客厅摆着问行的遗像,顿时蒙了,他张大了嘴巴转过身问单洁英:“姐,问行呢?”单洁英看了看问行的遗照,颤巍巍的说:“没了。”
单雄走到问行遗照前,捧起照片吃惊的问:“怎么没了?……发生了什么?”单洁英颓然的坐下:“跟双笙去爬城墙玩,不小心掉下去……摔死了。”单雄仍然不敢相信:“怎么可能,问行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摔下去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就上个月六号,第二天就不行了。”“六号?”单雄呆呆的坐着回忆了片刻,上个月六号不就是自己护送问行回家哪天,也就是芋头沟赌场被抄家的那天吗?
单雄回忆起来那天的情形,自己护送问行走到一半被芋头沟赌场招呼走了,然后问行就摔死了。可问行明明给自己说的是有人打劫他们,所以问行绝对不是上城墙玩摔死的,是被人杀害的。单雄猛然站起来:“问行他……”
单雄刚想说,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犹豫了,他不敢把当天的真相说出去,如果说出去是自己护送了一半跑了导致的大外甥死亡,姐姐跟姐夫这辈子还不恨死自己。想到这儿,单雄舔了舔嘴唇,慢慢的又坐在了沙发上。
肖更时不知道这短短一分钟里单雄的脑海里都发生了什么,他看单雄蔫了,就拉了把椅子坐在单雄面前,直勾勾看着单雄:“说说吧,在拘留所里罗世襄都问你什么了。”单雄还没从问行死亡的事儿里完全回过神来:“没……没问什么,就耍钱那点事儿。”
肖更时看单雄结结巴巴的以为单雄心虚了,进一步试探他:“你拘留期间我见过罗世襄,他在探我的话,明显已经怀疑你了,所以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没有办法救你。”单雄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在看守所的经历和罗世襄的眼神,他管不了问行了,开始为自己担心起来。
单雄一边回忆,一边把赌博被抓的前前后后告诉了肖更时。
肖更时手里拿着单雄的皮带慢慢翻动着:“罗世襄怀疑你跟418抢劫杀人案有关?”单雄点点头:“是,但这有什么怕的,我又没干。”肖更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罗世襄当然知道你没干,他在声东击西。”肖更时盯着手里的皮带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问单洁英:“这好像是好几年前老厂长送我的东西,怎么在你哪儿?”单洁英赶紧解释道:“当时给你用,你说尺寸不合适,也太张扬了,就一直在哪儿放着,我看闲着也是浪费,就送给单雄了。”肖更时无奈的看了看单洁英:“真是你亲弟弟,我穿着都嫌大,你弟弟怎么穿?”单洁英走过去一把把单雄的鞋脱掉:“单雄天生就是大脚,别看他个儿就一米七多点,但从小脚就大,穿43的正合适。”
肖更时看了看单雄那双大脚,哼了一声,又低下头看着皮带喃喃的说:“罗世襄对这条皮带这么感兴趣,他想嗅出什么?”单雄瞄了肖更时一眼,眼神闪躲开赶紧低头系鞋带。
肖更时没注意到单雄的惶恐,只是追问:“告诉我,罗世襄为什么怀疑你?”单雄支吾了一下:“他……就觉得我没正经职业,用这么贵的鳄鱼皮带不合理。”肖更时盯着单雄:“鞋呢?”单雄倒吸一口冷气:“鞋……穿破了,扔了。”单雄这个谎扯的多少有点离谱,肖更时气得差点笑出来:“鳄鱼皮鞋这么快就穿破了,看来这几千块的鞋质量不行啊。”说完低头盯着单雄的眼睛。
单雄左顾右盼不敢看肖更时,肖更时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就用更加犀利的眼神盯着他看。单雄觉得这个理由实在瞒不过去,只好又编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我之前耍钱输了……抵给别人了。”肖更时打破砂锅问到底:“抵给谁了?”“抵给宋老二他们了。”肖更时沉思了一下,把皮带还给单雄:“不管抵了多少钱,去赎回来,我明天就要看到。”“哎。”单雄接过皮带扎到腰上。
单雄本想着抓住了肖更时的把柄可以去找他发顿飙替姐姐出口气,没想到反而被肖更时审的心惊肉跳差点没露馅,也无心在姐姐家逗留了,饭也没吃就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第二天,单雄匆匆忙忙的跑到金博大三楼找到了精品皮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双迪福皮鞋,他忙不迭的冲店员喊:“哎,给我来双这个。”店员赶紧走过来:“好的先生,现在商场搞活动,如果您购买套装,再加199可以……”单雄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我不参加,就这双,快。”
结完账,单雄拎起皮鞋匆匆赶回了家。
一进家门,单雄心急火燎的扔掉鞋盒拿出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砂纸开始打磨鞋底。打磨了一会儿,单雄穿上鞋拼命的走来走去,尽力把鞋面窝出些印子,折腾了好几个钟头,这双鞋才多少显得有点穿过的样子。
单雄脱下鞋正反观察了一下觉得可以交差了,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可脑子里一会儿是钱,一会儿是命,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