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葬礼
虽然罗世襄觉察到问行的死亡背后另有隐情,但尸检结果符合意外坠落死亡的条件,没有发现其他疑点,而肖更时和单洁英也希望尽快安葬孩子回归平静,罗世襄只好把自己的怀疑埋在了心里,但他始终不愿放弃调查真相。
罗世襄带着小苏开车来到老城墙脚下,两个人步行走上城墙,沿着墙头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了回民公墓附近的位置。
罗世襄停下脚步,站在城墙边上朝下看了看。紧挨着城墙是一排杨树,树枝的高度几乎与城墙持平,不少的树枝都已经搭到了城墙边上,其中最大的一棵树有点歪脖子,像挑逗一样的向城墙伸出了一只粗壮的胳膊。
小苏跟过来朝下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太高了吧。”“十三点五米。”罗世襄退后几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东边三百米左右有一个缓坡,便带着小苏走过去,从缓坡上面跳了下来。两个人在马路上又折返回歪脖子树的位置观察。
罗世襄抬头看着这棵歪脖树,还能清晰的看到几节树枝新断裂的切口。罗世襄顺着城墙和断裂的树枝切口模拟了一个抛物线,大致判断出问行跌落的位置。他掏出卷尺,让小苏拽着走到城墙根。
小苏看了看卷尺:“69米。”罗世襄点点头:“确实有助跑。”小苏皱着眉头想了想:“不会是有人推的吗?”罗世襄收起卷尺:“不会,推下来不会摔的这么远。”“那这样看,双笙也没什么问题了?”罗世襄把卷尺放进包里,拍了拍歪脖树:“坠落谋杀的手段也很多,可以是推下去的,也有下药的,胁迫的,还有一种是最难侦破的。”小苏好奇的看着罗世襄:“是什么?”罗世襄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节碎树枝观察了一下说:“就是教唆,通过精神控制让受害人自己完成自杀行为。”小苏瞪大了眼睛:“双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世襄没说话,他的脑海里快速的回忆起林兰怒斥贪污,声称要替焦同生讨回公道的画面。罗世襄回忆着,嘴里不由自主的出了声:“林兰怀疑肖更时贪污,害了焦同生……双笙是林兰的儿子,问行是肖更时的儿子……”小苏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会吧,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罗世襄反应过来自己嘟囔出了声音,赶紧把话往回收:“哦,我就这么一说,又没证据,你别回去瞎传。”小苏点点头:“我知道,可这……可不好搜集证据了。”罗世襄苦笑了一声站起来:“既没有证据,又没有证人,如果当事人不开口,的确很难办。”“关键人家当事人都不想查,只想着快点结束。”“是啊,怎么都这么奇怪。”
罗世襄抬头看着歪脖树,似乎看到了几百年前崇祯帝那含怨却又不屈的眼神。
问行的葬礼安排在了平原市慈济公墓的小礼堂,肖更时谁也没通知,只想着尽快让儿子安息,但问行失足摔死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肖更时人脉颇广,就算没打招呼到了下葬的那一天,灵堂还是来了许多人。肖更时和单洁英颓废的坐着根本无心招呼,林兰和财务室的几个人忙前忙后,主动承担起了葬礼的迎来送往工作。
宾客逐渐离去,灵堂就剩下肖更时、单洁英、林兰和双笙几个人。
林兰送走了最后一拨慰问的人,走到肖更时和单洁英身边,俯下身轻声的说:“厂长,嫂子,人都走了,你们也歇歇吧。”肖更时抬起头,感激的看了林兰一眼:“林兰,谢谢了。”林兰把装满了白包的黑提包递给肖更时:“千万别,我也没什么本事,问行出这么大事,我什么也做不了,最后送孩子一程,能出点力,我心里也好受点。”说完,林兰转过身忍不住掉下眼泪。
单洁英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太后悔了,太后悔了……”林兰擦擦眼泪抬头看着单洁英,不知道她说的后悔指什么。单洁英继续嘟囔着:“头天晚上我就觉得问行有点不对,都没上去多问一句,我真不配当妈……”林兰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安慰道:“嫂子别这么说,问行……孩子要是说一句也不至于这样,这孩子……太能隐忍了。”单洁英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肖更时:“老肖天天看不上问行,横竖都是毛病,不是打就是骂,孩子从小就怕他,什么都不敢说,出了这么大事,到死都没敢在你面前吭一声……现在清静了,你满意了吧。”肖更时抱着头一语不发。林兰看单洁英口风不对,赶紧打岔说:“嫂子,别说了……别说了,厂长已经够难受了。”
单洁英看了看林兰,又看了看双笙:“你们家双笙真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学习也好,我们问行要是跟你们双笙一样,就不会挨这么多骂,性子也不会这么懦弱,命也许就不会这么苦。”林兰看了一眼双笙:“双笙,最近有空多去你阿姨家坐坐,陪陪你阿姨。”双笙赶紧应了一声。
听林兰这么说,肖更时突然抬起头看着双笙:“双笙,问行不在了,你也是叔叔从小看着长大的,看见你,我就想到我们家问行,你能认叔叔当干爹吗?”
听肖更时突然提出这么个请求,林兰有点意外,转头看着双笙。双笙也倍感突然,尴尬的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双笙抬起头看向林兰,林兰的眼神里似乎也没有答案。双笙的眼神又穿过林兰看到后面桌子上问行的遗照,问行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憨厚的眼神里透漏出清澈的单纯。
双笙心一酸,他转过头,看着眼圈红红的肖更时和单洁英,抿了一下嘴唇轻声的喊了一句:“干爹,干妈。”“哎!”肖更时激动的走过来抱着双笙,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罗世襄一直忙,又没有接到肖更时的下葬通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问行的葬礼已经结束了。罗世襄觉得这个时候不慰问一下肖更时有点说不过去,便开车到厂里想把帛金补上,顺便也想借机跟林兰聊聊。
到了楼下,罗世襄想了想,不知道肖更时现在什么状态,怕贸然上去不合适,就偷偷给林兰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林兰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看到罗世襄有点奇怪:“找我?”罗世襄把林兰拉到旁边:“孩子下葬的事儿你们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呢?”听罗世襄这么一说,林兰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了,赶忙解释道:“厂长心情不好,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谁都没通知,就身边几个人去帮着张罗了一下而已。”
罗世襄从兜里拿出一个白包递给林兰:“帮我转交一下吧,也是我的哀思,我就不上去打扰厂长了。”林兰看了一眼白包没有接:“你也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罗世襄一愣,看着林兰。林兰指了指白包:“礼金可以事后补,帛金没有事后补的,你是想让哀家再撕开伤口痛一次吗?”罗世襄听林兰一顿数落这才明白礼数,脸一红赶紧把白包攥在了手里:“我这……批评的对,我回去好好补补文化课。”
林兰转身准备上楼,罗世襄叫住她:“哦对了,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林兰看着罗世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上次你给我的破产清算小组的账目资料我已经转给经侦了,可经侦那边说,单凭这些东西不足够立案的,所以给退回来了……”
林兰接过文件袋有些失望,心底也起了一丝丝的怀疑,她不知道是经侦真的觉得这些东西不足以立案,还是罗世襄根本就没有转交而私自压了下来。但一瞬间,林兰似乎又有些庆幸,庆幸没有在这个时候再给肖更时加一棒子的打击。
林兰收起文件袋说:“哦,谢谢,那就算了。”罗世襄看了看林兰:“所以……你最近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林兰迟疑了一下,她不敢肯定罗世襄是真的要查肖更时还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于是摇了摇头说:“最近出这么大的事儿,真没心思整这些事了。”罗世襄对林兰态度的转变也有些意外,但想想林兰说的也在理,便叹了口气说:“也是,于情于理……”罗世襄话音未落,林兰突然问:“老罗,你觉得老肖这个人怎么样?”“我?”罗世襄没想到林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于私,肖更时是他的伯乐恩人,于公,他正在调查焦同生的死亡疑案,而肖更时无论直接参与与否都很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肖更时帮他穿上了这身警服,他却要穿着它来调查肖更时,从心理上的确给罗世襄制造了很大的障碍。虽然罗世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谁、该干什么,可面对林兰的质问他怎么回答好呢?夸肖更时,林兰会不会觉得自己肯定要徇私枉法?骂肖更时,林兰会不会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罗世襄干咳了好一会儿决定把球踢回去:“肖厂长啊……你比我还熟,你觉得呢?”林兰倒是没介意,一手扶着斑驳的墙真诚的说:“有时候想想,老肖也挺不容易的,对大家伙也不错,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说自己升官了看不起这个那个的,这么多年求人家帮忙,人家也都没推辞过,老了老了,孩子没了……可怜啊。”说完,林兰转身上楼走了,留下无所适从的罗世襄独自站着。
罗世襄看着林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包,自嘲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