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是因为陪伴吗?」
「……或者再加上一点点的有趣。」
「一点点的。」
独处的浴室, 安静的夜,里绘未来的思绪飘荡到浴室外的家伙身上。
是恋人的关系吗?并不是。
她对他本身没有过多的探知欲, 既不好奇他的过去,也没打算期冀和他的将来。
更多的考虑只停留在现在。
现在的占有欲,现在的支配欲,或者还可以说是现在的情/欲。
几乎算是突破限制地侵入她的生活,连接吻与拥抱都成为习以为常的事。
时间前推一个月,都是难以想象的恐怖之事。
接吻时会产生本能的欲/望,被拥抱时也会有多巴胺分泌,偶尔冒出头的排异心理也会被冲散。
但好在她起码并没有为他改变人生规划的打算。
不出意外的话, 高中毕业她就会去国外留学,最迟在那时候,就该分道扬镳了吧?
无论他说什么奇怪的托词,事实都能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不可能真的跟着她到处跑。
——除了旅游那几天外,他总是来得很晚又走得很早。
虽然看起来轻浮又不着调,除了被她气到或者惹到时, 他总是笑着的。
然而那双纹路漂亮的苍蓝双眸, 像看不到尽头的碧空 ,没有一丝一毫的轻佻。
他浑身都充斥着足以混淆年龄的少年气。
之前只是模模糊糊, 直到「另一个他」的出现, 才让她意识到关键所在。
那种「少年气」, 并非未谙世事的青春明媚,而更像是沉淀过后的某种通透。
非常的特别与难得。
回想她从第一眼看到他, 就捕捉到他身上隶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自信。
那也是她兴趣的一大来源。
他想征服她,就像她想要支配他一样。
少女的发梢凝聚水珠,嘀嗒一声落在梳妆台上, 她伸手将雾化的镜面抹出一块洁净。
她唯独不想好奇他。
因为不打算考虑将来,所以他的过去理应没那么重要,
需要考虑的只是每一个夜晚而已。
……然而她理智地意识到,自己的「抗拒」本身就证明了某些东西确实存在。
她绝不会说出口的某些东西。
极为罕见的,里绘未来不想深思。
毕竟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具有束缚性的关系。
虽然他曾经问过类似于「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但也仅仅只是那一次。
自那之后,他也没提出过任何建立关系的提议,连尝试都没有。
直到前几天,他提出了那个「束缚」。
那个表面上是试图将缰绳的一端交于她,实际上却由他掌握主导权的、诱惑她上钩的「束缚」。
她知道他打的注意。
在那句话说出口之前,被束缚的人实际是她。
第一次,她没能抵抗住诱惑,违背了自己「只参与可掌控之赌局」的原则,与他缔结约定。
做了一次真正的赌徒。
浴室里的少女按开了吹风机的开关,轰鸣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这才是被抓伤了啊……」
蓦地,她脑中响起这样一句话。
像是一道纹身。
色彩是瑰丽的苍蓝色。
刺入她的皮肉,又试图渗透进她的灵魂。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淋浴的花洒再次淅淅沥沥,室内冷却下的雾气又氤氲起来。
宿舍的浴室十分狭小,盥洗台与淋浴区仅一步之遥,少女伸手掰开淋浴开关,温热的流水顺着少女的手臂蜿蜒,嘀嗒落在奶白色的瓷砖上。
镜子里的自己由清晰变得模糊。
深海般的眼眸盯着自己朦胧的身影,少女随意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嗤笑一声。
清醒了。
「是想太多的缘故。」
失去了自己的节奏,所以总是被动地观察着,忽略了自己也擅长进攻。
[你可以支配我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所以要不要尝试一下?]
他这样诱惑着她。
但如果只是「等待」他主动说出那句话,那么属实天真。
或许
,他期待的也是她的主动出击。
满足他。
然后,得到他、掌控他。
「但是……」
但是。
少女略垂下的睫毛微微颤着,略卷翘地挑起凝结的雾珠,深蓝色海域中的乱流交织,辨不清少女的真实情绪。
浴室门被叩响,她睁眼,雾珠混入下落的水滴中。
混沌的乱流归于沉静,平静无波的海面与苍蓝的天空交织出朦胧的一线。
男人的身形映照在磨砂玻璃上,他的语气略带困惑:“未来?”
隔着一道门,有些许失真感。
她没回应,转身侧坐在盥洗台上,双腿/交叠,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赤足时不时地劈开散落的水滴。
下一瞬,平静无波地表情划出一道微笑,少女略仰身,用眼尾看向浴室门的方向。
他整个人倚靠在门上,言语中裹挟着轻飘飘的笑意:“喂喂不是吧?难道是被蒸气蒸昏头了?需要我进去急救一下吗——?”
他是她人生中从未料到的那个变数。
故意磨人地停顿了好几秒,少女才慢吞吞地开口:“嗯,好啊。”
大概是她的回复出乎了他的意料,外面陷入数秒的安静。
“我可以理解为,是邀约吗?”磨砂玻璃上朦胧的身影变得更模糊了,大概是男人从懒散倚着门变得直起身了。
里绘未来没有说任何话。
沉默地等待对方情绪发酵的成果。
“那我如果不进来,未来同学岂不是很失望?”
咔哒一声响,门把手被按压下去,锁舌挣脱束缚,浴室的灯光倾泻到昏暗的厅内。
五条悟跻身跨入,靠在门边后反手带上门,抬眼看向少女。
呼吸微微一滞。
像是蒸汽挤占了氧气的空间,使人头脑发昏。
黑发少女穿着的还是那件白色真丝吊带睡裙,只不过外面罩着的那件小外衫现在挂在洗漱台旁,而非少女的肩头。
蕾丝的花饰勾边,将清晰的分界线变得模糊而暧/昧。
花洒的水滴串联成线,像是流动的珍珠脚链。微湿的睡裙下摆勾勒出少女纤细
却有致的轮廓。
她向后支撑着身体,黑发自然垂落,眉目清纯的脸上带着浅淡微笑。
她正在与他对视。
五条悟只是滞了一瞬,然后很自然地从头看到尾,然后一步步逼近,最后斜靠在和她相邻的位置上,颔首看她:“唔、未来同学邀请我进来,是打着什么坏·心·思·吗?”
“可是你选择进来。”她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多好的机会诶。”他以一脸诧异的表情反问,“难道我要拒绝吗?所以接下来……”
少女打断了他的发散性发言。
“所以,只要有机会,你就不会拒绝,是吗?”
“像是在给我下套。”他结束了与她的对视,偏头啧了一声,“虽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顿了顿:“或者说,我拒绝过你什么吗?一直都是未来同学在拒绝我吧。”
她故意去找他回避开的目光。
在视线交织的一瞬间,她看到那双故作镇静的眼眸动摇着,然后在须臾间溃散。
晦暗的阴影笼罩少女全身。
温热的流水浸透纯白的衬衫,水滴顺着成缕的雪发无间断地凝聚、坠落。
没有任何开场白,他将她拽入密织的水网之中,以双方间的气体为全世界仅有的氧气。
直到少女抵住他的胸膛、表现出明显反抗时,世界才将磅礴的空气归还于二人。
“未来。”
将黑发少女抱回盥洗台坐稳,他垂眼盯着她泛红的眼尾唇角看。
然后抬起手,将粘附在少女脸颊上的一缕黑发拨回耳后,少女的轮廓在雾气中暧//昧。
依旧是那样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轻而易举就能让异性生出保护欲的长相。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可以称之为「纯洁」,「魅惑」之类的词汇完全和她沾不上边。
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的长相,同样也是很想让·人·实·施·冒·犯·的长相。
然而,拥有这样优越长相的少女,很明显地,出于某种目的,在故意引诱他。
五条悟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有什
么那方面的想法。——她一向冷静而克制,就算有情绪,也湮没在那片无垠深海之下。
所以,一定是有某种目的。
但对他而言体验并不赖,在这种时候挑明了倒挺没劲,也没意义。
“唔……”他状若组织语言地停顿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吧?——或者说,你很明白、也很擅长。”
“知道什么?”
男人的左手抚上少女的脸颊,她没有抵抗,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
“嗯……”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你现在做的事,如果你说是无意为之,我也可以选择相信。”
少女略一偏头,虎牙露出微尖,十分自然地明知故问:“什么事?”
欺诈者一向知道如何扮演真实。
“我说,未来同学你这种长相……”五条悟同样也没说实话,他的右手抬起,水珠顺着颀长的手指凝聚在指尖。
慢吞吞展开一个并不友善的笑,五条悟的语调轻松而散漫,在朦胧雾气的世界里更显虚幻。
“还挺想让人——玷·污·的?”
他话语略顿,食指与中指交叠用力,食指上残留的水珠跳跃而起,堪堪落在少女的脸颊与唇角附近。
“就像这样。”
水滴落在脸颊上的触感清晰,空气凝滞了一瞬。
“真是肮脏的想法。”少女语调懒散地评价,恶劣在眼眸中一掠而过,她笑盈盈地继续与他对视,“我猜,你是不是还想要我这样?”
少女纤细的手指擦过自己的面颊,状若擦拭着那几滴早就流走的水滴。
然后,浅粉色的舌尖掠过自己的手指。
“就像这样。”她学着他的语气说。
“……………………”
二人贴得近,少女微愣了一瞬后笑出声:“太好懂了吧?猫酱。”
五条悟基本没有「恼羞成怒」这种情绪,这次也并不例外。
他反而贴得更近。
“未来同学,你也很好懂。”五条悟说。
“我现在这样,你如愿了,所以呢?你的目的也该水落石出了吧?”
“猫酱。
”她只是唤了他一声。
“……嗯?”
“我问过你,”少女的手过分柔软,像是皮带的边缘都会割伤她一样,“只要有机会,你就不会拒绝,对吧?”
“当然、”捉住少女的手腕,略一用力,“当然不会哦。”
他想笑,但笑意却未及眼底,像世界忽然降温,无垠的冰川河流凝固。
他想坦然接受,或者说是及时行乐。
自欺欺人是人类很擅长的项目。
眼前的少女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爱,也不懂得如何真正去「拥有」一个人。
她感觉到的只是失控般的危险。
于是本能地进攻。
不惜一切代价地、竭尽所能地去获取绝对控制权。
以证明这一切都在控制中。
他同样也不懂。
他对此毫无经验、束手无策,不知道怎样才能算做事是「拥有」,他没办法教她。
就像终于有某个地方可以落脚,像每天可以有一个句号,像乐谱里的休止符就藏在少女浅香的身躯旁。
有了罕见的安定感。
想留存住这份并不安定的安定敢就已经费尽心力了。
拥抱代表着信任。
接吻代表着喜爱。
●●代表着接纳。
他在她身上找寻着这些东西。
而她统统不会懂。
不过这样的结果,又何尝不是他放纵的恶果。
他也想放纵,不计一切后果的。
如果,可以拥有。
是给自己的机会,也是给她的机会。
雾气厚重,像是温泉里的飘摇朦胧。
也同样一如温泉里的那天的场景复刻。
少女深蓝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银装雪松枝叶的颤抖,那片瑰蓝的苍天也染上红霞。
六眼无法忽视那样的冷静凝视,男人宽阔的手掌抚上她的眼睛。
“猫酱。”少女的声音裹挟着气息萦绕在男人耳侧。
“未来同学。”他打断她的话,声音闷闷的,“如果、我拜托你晚点再说,你会纳入考虑吗?”
停顿后,他补充:“……毕竟
,这种过·分·的事情,别做太多次哦,我会记仇的。”
少女仅仅安静了五六秒,然后轻声说:“你知道的,现在的时机十分不错。”
「你不理智、你正在被欲/望束缚。」
「你难以维持初心地做出思考。」
「你在渴求正在经历的。」
「你在期盼可以拥有的。」
——她一直试图引导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思维挣扎了一瞬,那份她自己都无法理清复杂情绪就被压制于深渊。
“我想让你说出「那句话」。”
那句让她能够彻底在这场博弈之局里不可逆地「checkmate」的话。
那句他抛给她的诱饵。
又成为诱饵,掉落在他的面前。
“明码标价吧。
“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以做的吧?
“这是我,仅此一次给你的机会。”
空气瞬间冷却下来。
这也算少女的可能性预料之一。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能导向她想要的结果,只是或许方向不同。
“你真的要这样问我吗?”他埋首于少女的肩窝,“我可以假装没听到。”
黑发少女只是沉默。
沉默地看着淅淅沥沥的花洒,蒸腾的雾气凝结在瓷白的墙壁上,又沿着灰白的缝隙一路坠落。
“好吧——真好听。”五条悟低低笑了两声,尾音略略上扬,听起来像是心情不错,“没什么不可以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直起身,身上有些失态,但他显然并不在意,只是咧了咧嘴角反问道,“就算我对你[……],也没问题?”
意料之中的要求。
“可以。”她点头。
轻浮地吹了声口哨,他继续发问:“那么——[……]之类的也完全没问题咯?”
稍微有点过分。
“没问题。”
“[……]呢?”这一次更简短。
“如果你能干的出来。”少女面不改色。
“哈、你怎么知道我干不出?”他反问,“你很了
解我吗?”
“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为「可以」,但是——我相信你会考虑一下,这到底值不值得。”
他对她有所求,所以只会在她能忍受的底线胡作非为。
少女深知这一点。
与其听他说、因为他所说的话而感到冒犯,不如直接去思考他自身行为的底线。
空气再次凝滞了一瞬。
“啊对、我得考虑值不值得。”五条悟忽然笑出声,不似之前低声轻笑,而是引得浴室都有着轻微的混响,“没问题、是这样吗,或许是这样吧?根本无所谓,你说得很不错。”
里绘未来:“………”
对方的话语逻辑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生气了。
于之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真正的生气。
……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但是,她发觉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追击或者催化情绪。
而是……想摸摸他的头。
就一下。
……只为了把那几根因为生气快要翘起来的白毛压下去而已。
她指尖略动,但终究没做出任何反应。
没有追击,也没有摸摸头。
“我觉得非常不值得,不是说让你不愉快了。而是我觉得根本不够、完全不够、连赠品都算不上的不够。”
一把按下淋浴的把手,舒缓气氛的淅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在室内回响。
“在你眼里,我的「全部」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兑换吗?”他的笑越发显得肆意,一字一顿,“瞧·不·起·谁·呢——?”
紧握着淋浴把手的手青筋鼓起,像是极力抑制着破坏欲一样。
毕竟如果把这搞坏了,修的人绝对还是他。
太没面子了。
然而黑发少女只是坐在盥洗台上,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既没有惧怕,也没有歉疚。
源自原始暴力的破坏欲在胸腔中激荡,手下的把手都发出扭曲的嘶鸣。
他想让她别这么看着他。
像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她只是买了无聊门票的观众。
“里绘未来。”他松开那只快接近报废的把手,退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压着声音,尽可能保持着寻常的语调。
“我是人。”他说,咧开的嘴角都有些僵硬,“不是野兽。”
完全没给少女说话的空隙,他自顾自继续说:“明码标价可以,按照你的思维方式来,我早就不介意了。”
“等你愿意付出我想要的东西时,我绝对会给你。
“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早就知道。
“那就付出啊?
“你不愿意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想得到我的全部,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吗?”
“所以,”少女打断他,“我要怎么给你。”
“…………”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知道。
“你想和我做,难道不就是觉得,如果我和你做了,你就得到我了吗?”黑发少女将黏在脖间的头发拨开,语调一如之前的冷静,“那你现在这样是在干嘛?”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继续说:“我没法理解。”
“还是说,你要我「说」出口?”
少女偏偏头,嗤笑一声:“我说出口的话,你相信吗?我可不是真话主义者,如果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我什·么·话·都·会·说。”
言语是有重量的。
无论是对谎言还是真实都一视同仁的沉重。
“我爱你。”她忽然说,却像是朗读一般,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清晰无比。
“我爱你爱到愿意为你去死。”
“我爱你爱到没有你一秒都活不下去。”
她去找他地目光,苍天与深海在海平面处划出一线。
没人因为这样深刻的情话而产生任何的悸动。
“这样,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只是绝不让步地对视着。
男人的浑身已经湿透了,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雪色的短发成缕垂落,他从凌乱的湿发间看她,像是猛兽扑食前的觊觎。
几秒后,他拉开浴室的门,已经没有别的精力让他解释自己的行为。
玄关处的更衣镜照到少女的孤身,安静又乖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