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阴尸村（六）弥留之地
公墓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尸臭，我不禁掩了掩口鼻。
尚未靠近，我便瞄见墓碑间有好几道行迹迟缓的人影在游荡，粗略一数竟有近十个。
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多！
哪怕我只是随便喊一声，它们都会立刻聚拢过来。
我在偏远处停好自行车，蹑手蹑脚地弯身藏在一块墓碑后，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若不能出声，我该如何找海产店的老板娘？
说不定对方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这样一想，我又忍不住着急了起来。虽然深知着急无用，还可能会赔上小命，却无法控制心绪。
焦急与恐惧混合的情绪令我头脑发热，眼前也变得异常清晰，像是被锐化一般。
阴尸借由新鲜血肉增加自身精气，它们对阳世还有向往，残留的七魄渴望再度拥有活生生的身躯，因此会本能地狩猎活物，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特地将老板娘带离海产店？
我忽然意识到整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并没有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单纯。
一开始，我以为我们只需要解决阴尸的问题，但接着我发觉麦林村竟隐藏着龙的秘密，如今连阴尸事件也扑朔迷离。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来到这里，竟是命中注定？
我探出半个身子，快速搜寻着海产店老板娘的踪影，却没有看到相似的人影，或许她并不在这里。
看着墓地中多出几倍的成形阴尸，我浑身都冒起了疙瘩，不确定该不该以身犯险，闯入其中。
「救命……救……命……」
我才正心生怯意，隐约有一声微弱的呼救传来，听起来像女性的声音。
有人，也许是老板娘！
我捏住口袋中预备的唤雷符，可以召唤天雷，是张晓云留给我防身用的。因为非常难画，我身上只有一张。
那求救的女声愈来愈小，我告诉自己必须冷静，接着探头确认对方的位置。
前方不远处，一个人影艰难地爬动著，阴尸正在啃咬她的腿，咬碎腿骨的声音分外明显。
这种情况，报警也没太大用处，物理性的武器对阴尸伤害不大，但要是再拖下去，那人状况会很危险。
我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以便及时治疗那名女性严重的伤势。
阴尸只能由我对付，如果好好利用唤雷符，将阴尸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
反复深呼吸，我想起自己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心一横，持符冲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阴尸奇诡地一致转头望向我，空洞的眼神令我瞬间发毛。
我用力吹了声口哨，向公墓后方的土坡跑去，打算利用地势引天雷，一次劈散全部的阴尸。
这招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原以为有些阴尸会不愿放弃那名受伤的女子，结果阴尸们发了疯似地朝我冲来。
阴尸的动作迅捷无比，即使拼命避开，仍不免被抓伤，臂上及侧身都有伤处，火烧火燎地疼。
我一路避开墓碑，跑到土坡处的大树下。
这恰好是棵高大茂盛的油松，树顶尖细，适合引雷。
我猛然将符贴在树干上，待阴尸一拥而上，随即念诵引雷咒：「天道合真，日月合明。天清地宁，五岳摧倾。明神辅我，天威辟兵。威镇驱风，速降如云……」
来不及念完最后一句，后背蓦然一阵钝痛，紧接而来的是穿心剧痛，我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音，只咳出一大口鲜血。
周遭的阴尸嚎叫着扑上来，我低头一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穿过腹部，连带部分内脏也被扯出。
刹那，我眼前一片模糊，就在即将失去意识时，那只手又抽了出来，我瘫软在地。
一个面目狰狞，模样明显更像普通人的老人阴尸俯视着我，右手的鲜血不断滴落在我脸上。
其他阴尸虽然也受到血肉吸引，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推挤着不敢上前。
看著这情景，我心中陡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测──这老人阴尸吸食气运已久，力量也最强，不知怎地竟有粗浅的智慧，便刻意不杀海产店老板娘将我诱来此处。
可是，为什么……
老人阴尸蹲在我身侧，不确定是产生幻觉或是看错，其周身都散发出朦胧的白光。 它张开嘴，干瘪的口中没有任何牙齿。
只见它猛地吸了口气，脸颊周围的肉凹陷下去，嘴仿佛一个圆形的黑洞，深不见底。
我无法克制地发抖，感觉身上的生命力快速流失。
老人阴尸倏然攫住我的肩膀，我眼睁睁看见一缕金光由胸口溢出，霎时间整座公墓光芒大盛。
老阴尸似乎就在等着这金光，整颗头都凑了上来，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金光在抵抗，我感受到它是有生命的，而我一旦失去它便会死亡，它离了我也会消失。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重伤，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在心中不断默念著──我要活下去！
人在临死前，求生意志是最强烈的。
身体深处缓缓涌上一股暖流，我动了动嘴唇，不知哪来的力气，喝叱了一声：「滚！」
喊出来后，暖流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的手忽然能动了。
老阴尸依旧紧紧抓住我的双肩，试图将金光吸入体内。奇异的是，我竟在它身上察觉到一股熟悉无比的气息，仿佛它的一部分来自于我。
我奋力挡住老阴尸的嘴，它猝不及防，攻击有一瞬松懈。
此时，金光没有回到胸口内，而是包裹住全身，快速治愈伤处，就像那次在英山高中与黎依薇对峙时的情形。
我一掌拍在老阴尸胸口，它凝结为实体的身形立刻散了大半。
这时的我仿佛不是我，神智与意识都被另一种更崇高的存在所掌控。我坐起身，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话，却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声音隐隐有响雷，带着不可言喻的威严。
他来自天，亦来自地；既有慈悲宽阔的胸怀，亦有惩处恶人的严厉。当他发怒时，万民都跪伏。
远古时期，他盘据于旷野，与万物相互依存。原始部落将其作为神灵供奉，献上赤诚之心，获得了恩赐的灵与血。
可惜人心贪婪，千年后他的力量泉源被恶人所夺，弥留之际回到诞生地，静待着回归尘土。
被拣选的孩子误打误撞寻去那地，因悲悯而做了乘载他灵魄的容器，两者合而为一，他是他，他亦是他。
然而，凡人躯壳无法容纳那自旷古以来积累的力量，他终将与他一同消亡，并化作复仇之力摧毁生灵。
得了天道启示的狐妖一脉耗费三百年修为，以明火封印血泪与仇恨，使土地上的生命得以幸存。
如今，他要一点一点取回遗落的力量──
我张口咆哮，声音宛若雷鸣，震耳欲聋。
所有阴尸震颤着跪倒于地，身上逸散出耀眼的光点，向我汇集而来。
我全都想起来了。
十年前的那一晚，我在森林深处遇见了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