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神陨
钟尧不知道, 这个第一次见他面的小东西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他太了解亦欢，知道他生性敏感聪慧过人，小时候也不会差, 估计会精得像个小狐狸似的对陌生人防范有加。
他已经做好了被这个时代的亦欢怀疑疏远的准备，却没曾想小亦欢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到十岁的孩子, 软软的像个小动物, 钟尧在原地愣了半秒，稳稳的回抱住了小亦欢, 把灵力从掌心输入进他的身体里。
林如柳咬牙捂着胸口颤声道：“时来运转球这世间只有一个，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可以穿越时空……就算你来了也不可能精准的找到这里，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胸口被洞穿只能让林如柳重伤一阵, 只要神元不碎他就不会死，可是方才他的神元已经被小亦欢的陷阱刺伤，此时十分虚弱, 钟尧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 在他全盛时期都不一定能和魔尊一战, 现在根本不是钟尧的对手。
如果钟尧不出现, 他改变煜华心智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从此以后煜华就会变成冷血无情之人，对世间悲苦麻木不仁，也不会再成神。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世间万物, 轮回因果。你身为神最该明白, 自你心中恶意滋生的那一刻起，覆灭的果就已经种下了。”钟尧冷声道，一个眼神都不屑给林如柳, 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凌。
他用手一搂，轻而易举就把小亦欢从地上抱了起来，小亦欢痛的没了力气，看了他一眼，安安静静地挂在了他脖子上，像一只小无尾熊。
“我就是你的果。”
下一秒长剑掀起纯黑的冷风，闪电般疾飞，猛然悬空指在了林如柳的小腹正前。
林如柳的呼吸瞬间静止，钟尧墨绿色的眼眸深得不见底，阴霾冰冷的瞳孔被浓重的睫毛遮盖住一半，与他对视一眼仿佛就会被拖进地狱最深处，魔界至尊的杀意，无人能抵挡。
“冷血自私忘恩负义，”钟尧冷然道，“你不配当神。”
剑尖再往前一寸就会穿透林如柳的神
元，林如柳喘息着抬起头来，他向来一丝不苟的绿色长衣被鲜血染的斑驳，脸上也尽是血污，而那双眼睛却亮起困兽般疯狂的亮光。
“你一定觉得，神和神的差距怎么这么大，是吧。”林如柳笑起来，“我师尊是那么尽善尽美的一个人，却教出我这种阴狠冷血的徒弟。”
钟尧：“你本心不纯，自甘堕落。”
林如柳：“那你以为他的本心就是纯净的吗？”他的下巴冲钟尧身上的小亦欢一扬。
那毒蛇一样的眼神让钟尧恶心，眉头瞬间皱紧，而林如柳阴森地紧接着道：“没有人是至纯至善的，只要他有思想，就会有私心，只是显露出来的早晚罢了。”
钟尧厌恶至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如柳大笑起来：“你不信？那你就等等看。越是至善之人，压抑在内心的执念就越深也越强烈，执念化作恶只需要一个出发点，总有爆发出来的那一天，等那一天真正到来，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林如柳的眼神如同蛇蝎，顶着长剑踉跄站起来：“你以为你阻止我改变他的心念是在帮他吗？你以为让他心系苍生是什么好事吗！他的一辈子，都会为他人苦恼，人类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牵动他的心，他不能看到善人受苦好人受挫，也不能容忍恶人恣意奸佞享乐。他要奔波劳碌几百年，维护那可笑的因果！”
钟尧的眼神冷得如同深渊。
“这就是神性！可笑的神性！悲哀的神性！”林如柳的笑意变得阴狠，“成神从来不是福祉，而是枷锁，比坠入地狱更可怕。他宁愿一辈子为了别人而活，为了那些蝼蚁一样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甚至放弃你！只因为他是神。”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钟尧的瞳孔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微的颤动。
林如柳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抹游移，眼睛瞬间又亮了，不顾顶在肚子上的剑向前靠近钟尧笑道：“你看，你也已经发现了不是吗，他爱那些卑微的凡人胜过爱你。”
钟尧闭上眼睛，锋利的眉眼敛住了情绪。
“留在这吧。”林如柳低声道，他的声
音仿佛某种空阔的回响激荡在钟尧心口深处，带着致命的蛊惑，“留在这个时代，别回去了。成神后的亦欢最爱的永远是世人，不是你。跟我一起改变这孩子的心智，阻止他当神，你可以在这个时代把亦欢从小养大，和他一辈子在一起，让他永远只爱你一人。让凡人永生，对于魔尊来说也不难吧。”
留在这里，让他只爱你……
这个念头在钟尧的心里像是洪钟一样猛然敲响，激起颤动的涟漪，脑海中浮现出成年后的神明煜华的容颜，和小亦欢稚嫩的脸重合，那绝美的脸上露出温柔慵懒的微笑，钟声的回响逐渐消失在远方。
许久，钟尧睁开了眼睛。
林如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却只见钟尧低声开口：“你方才说的那些为神的痛苦，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吧。”
林如柳猛的一震。
钟尧看向他：“曾经的你也和煜华一样，把凡人的悲喜因果当做己任，你也曾爱世人，也曾是为人敬仰的神，也曾至善至纯。你也曾为人奔波劳碌，也曾因为他们的幸福而欢喜，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哭泣。但是有一天，你累了。”
林如柳暴怒后退：“住口！”
钟尧盯着他：“天界规则辜负了你，所以你累了，你怨恨天界，更怨恨造成你痛苦的凡人，你的心自此不纯。可你经历的那些煜华何尝没有经历过？但是他顶住了，因为关爱世人对他来说从来是乐趣和本心所向，从来不是负担，即便有外在压力，也都抵不过他爱世人的初心，这就是你们的区别。”
好险，竟然有一刻差点就要被林如柳迷惑，不愿意再回到现实中。
“够了！”林如柳眼眶通红，剧烈地颤抖起来。
钟尧搂着小亦欢，轻轻拍打着他小小软软的后背，淡然看向林如柳：“我愿意接受亦欢爱世人先于我，因为那是他的本心。正因为怜爱众生的神性所在，煜华才是煜华。我爱他，也爱他怜爱众生的神性。”
林如柳心神剧颤，翻涌起万千波澜，这一瞬间，百年记忆在他脑海穿越而过，他记起自己初当愿神守在愿屋里等待人类
祈愿的紧张和期待，想起第一次帮助一个蒙受冤屈的姑娘讨回公道的幸福和成就感，记得在达成第一个100愿望成就时好几宿没睡的喜悦。
大部分神明都把来自人间愿望变作红烛放在愿屋里，一旦有愿望许来，满屋红烛摇曳。
而没有人知道，林如柳在愿屋中种了一颗苹果树，来自人间的愿望会变成一个个苹果悬挂在树梢，千百年如一，清风徐来，满树繁华——亦如他与煜华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盛夏。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愿屋看过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像一棵树，原本枝繁叶茂向阳而生，却在不知不觉间从根部烂掉了。
——师尊，我终是不如你。
就在这一瞬间，林如柳猛然向前一扑，袖口中蹦发出刺目的金光，像是要偷袭钟尧。
钟尧下意识抬剑一挡，怀中的小亦欢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缩！
剑光倒影在林如柳眼底，他根本没有刹车，就像是坠落的飞花，径直撞了上去，锋利的崎轩剑以削铁如泥的剑势穿透了他的小腹，从他的后背穿了出来。
刹那间，神元碎裂。
刺目的金光如散落的星河般迸溅出来，方圆百里繁花落尽，百年之后的天际，一颗浅绿色的星在夜空划过炫目的尾光，在天幕的尽头坠落了下去。
林如柳呕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钟尧扑过去抓他，然而林如柳的身体就像是被烈火点燃的花瓣，一碰就化作了碎屑，向上飞散在了阳光里。
“我终于……解脱了。”
神陨。
林如柳缓缓闭上了眼睛，全身化作晶莹的碎屑，随着海风飘向了太阳的方向。
他竟是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明知钟尧的崎轩剑是三界闻名的上古神剑，能穿透肉/体直劈灵魂，神元直接撞上去必然魂飞魄散，林如柳还是眼也没眨地去了，残魂都没有留下来。
海浪拍打着沙滩，海鸥从湛蓝的天空飞过，平静安宁，若不是海岛上被拦腰截断的树木还倒在地上，几乎看不出发生过巨变。
小亦欢抱着钟尧的脖子，看着林如柳消失的地方，不知为什
么，心里竟有种难以言说的难过，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这个人刚才那么残忍的对他，他却看不得他就这么死去。
许久，小亦欢忍不住小声对钟尧说：“他刚才其实没想杀我。”
他也并不是想怪钟尧，只是心里堵得慌，想要跟他说。
钟尧抱着他坐在了沙滩上。
“我知道。”他摸了摸小亦欢的脑袋，“他只是太累了，现在他可以休息了。”
小亦欢还是有些失落：“他说他是从未来来的。”他仰起头，“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他害怕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才死的。
原本他不信未来过去的无稽之谈，但是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信。
人最大的恐惧在于对未来的不确定。即便还是孩子，亦欢也知道自己对人绝无坏心，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穿越时空来折磨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未来的自己变坏了。
他不想变坏。
钟尧看着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眸子，只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换他一世无忧，他摇摇头，将灵力注入小亦欢的身体，给他疗伤：“不是你。是他迷失了自我，时光太长，人是会变的。”
小亦欢伤的太重，必须先把肠道中的伤口修复一部分，再把蝎子取出来。只有他恢复，现代的亦欢才能被治愈。
小亦欢似懂非懂，却在和钟尧对视的对视中感到了心安，面前的人深邃如海，明明身上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强大而神秘的气场，却异常温柔。
“你在看我。”钟尧按着他的小腹柔声道，“盯了我好半天，我脸上有东西吗。”
小亦欢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长得真好看。”
钟尧愣了一下，垂下眸子，浓密乌黑的睫毛掩盖了他的神色：“是吗。”
不会生气了吧。小亦欢有点慌，他没怎么接触过人，忽然想到一般男人是不是不愿意被人评价外表的，自己好像冒犯他了。
他不知道钟尧轻咳了一声，借着捂嘴的一瞬间，看似冷峻的外表
下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钟尧：老婆小时候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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