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天界碑誊录
深冬的阳光穿透云层笼罩在京城的大地上, 明明没有雾,天空却白茫茫的,两辆车从远方相向而行的车在静安街上擦肩而过。
樊龙正专心致志地左右观察着自己受伤的手, 没看到对面车里一闪而过的钟尧和贺亦欢。
“您二位今天去雪园街的煜华神庙可是去对了。”出租车司机热情地介绍,“全国的煜华神庙, 属咱京城这个最大年代也最久远了。这里的香火特别旺, 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灵啊!几百年前更灵,有古籍记载那时候人们来许愿, 只要是好人,基本上都能实现。”
司机师傅风趣幽默的话痨属性把两人今早残留下来的一点低气压彻底击破,钟尧看了贺亦欢一眼, 贺亦欢轻轻一笑。
“这里基本上已经是本地人的精神寄托了,大家有大事都要去求一下。”司机打了个转向灯,“虽然现在没有古时候那么神奇, 但是还是比别的庙都灵。我邻居家上个月刚去求过孩子, 您猜怎么着?”
贺亦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的主页变成了送子观音, 哭笑不得地扶额, 钟尧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平时那么深沉的人都忍不住憋着笑,故意问司机:“怎么着了?”
“嘿!前两天去医院一测,怀上了!您说灵不灵!”
钟尧认同地点头:“嗯,果然灵。”
贺亦欢掐了一下他的大腿。钟尧笑着嘶了一声, 握住了贺亦欢的手。
车子拐进右侧, 在煜华神庙门口停下,钟尧付了车费,司机笑了笑, 摇下窗户崇敬地往神庙里面张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一声:“我去年开始就每周来煜华神庙拜一次,我家孩子重病,一直没什么起色,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煜华神君那里排上号……说多了,您两位带好东西,别落下贵重物品啊。”
两人下了车,司机师傅摸出手机,正要接下一单,忽然被一人从窗户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一抬头,正是刚才坐在后面没说话的那名俊美乘客。
阳光从贺亦欢身后照射过来,
他的目光从司机头顶绿色的数字八十九上略过,轻轻笑了一下:“会没事的。”
司机愣怔地看着他和钟尧走远,半天没回过神,直到手机忽然响起:“喂?老婆,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你说什么!小媛的骨髓配型配上了?!两天后就能手术?!真的吗?太……太好了!!”
听着身后出租车里司机喜极而泣的声音,钟尧勾起嘴角,搂住了贺亦欢的肩膀。
从神庙的大门进去,首先是一片园林,两侧都是高大的柏树,风一吹树枝呼啦啦作响,尽头是两颗巨大的银杏树,就在神庙门口两侧。
贺亦欢打量着四周感叹道:“没想到年这些年来我人不知道在哪里,残留的福泽却还能一直发挥作用。”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几百年前这里是他在人间游历时最常来的据点,那两颗银杏树还是他亲手种下来的。
有的时候他就藏在正殿里自己的神像上嗑瓜子,听着下面人们的祈福,一边听一边解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座庙竟然还在,只不过被修葺重建过太多次,除了那两颗银杏树,已经看不太出曾经的模样了。
身边走过三三两两前来祈福的人,现在是工作日的正午,来的基本上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和刚放假的学生,人不算多。
贺亦欢走到正殿前,抬手轻轻按上了其中一棵银杏树。粗粝的树皮温润沉稳,沉寂着百年的风霜,在贺亦欢触碰到的一刹那,高耸入云的树梢轻轻摇晃了几下,竟然有点像某种迎接主人回家的小动物,几乎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欢欣。
“辛苦你们了。”贺亦欢抚摸着树干轻声道。
钟尧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贺亦欢恢复神格后,虽然既没有回天庭也没有想要恢复原职的意思,但是他最记挂的,还是苍生万民。
接替他神职的神不会有他当年的天赋,这些年来处理人间事物也顶多差强人意,煜华无法在消失的七百年里福佑苍生,唯有这一方被古树守护的神庙还在替他尽责,也算是
一点慰藉。
“我也要许愿。”钟尧忽然侧头对他说,墨绿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就像是翡翠一样剔透,透着一股坏劲儿。
贺亦欢笑着锤他一拳,没当真:“许愿今晚不刷碗?”
谁知钟尧一笑,走进正殿,直接跪在了殿中央巨大的煜华神君神像面前的蒲团上。
贺亦欢吓了一跳,拽他:“你干什么,快起来。”
堂堂魔尊在人界拜他的神像,而且还在他本人面前,这场面简直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如果有魔族狗仔在,估计能登上魔族头条。
钟尧绝对是故意的,像个坠了铅块的石头似的一动不动,淡笑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煜华神君,请保佑我爱妻体力充沛,精神抖擞,身体健康,这样我们每晚在床第之事时才能……”
贺亦欢扑过去捂他的嘴,然而旁边两个大学生小姑娘已经听见了,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贺亦欢面红耳赤,简直想把这个色魔锤进地心里,然后灌上水泥填平。
钟尧毫无悔过之心,笑着拽开他的手:“我还有正经愿望呢。”
贺亦欢怒道:“你也知道你不正经!”
钟尧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灼热的目光越过手背看过来,深邃的眸子如同汪洋。贺亦欢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我还想求煜华神君,让我与爱妻长厢厮守,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不分离。”钟尧说。
主殿外的院落忽然吹起了一阵微风,两颗巨大的银杏树枝干随风摇动起来,顶部的树叶还没有在京城的寒冬洗礼下掉光,此时风一吹,满院金黄飘摇而下,仿佛金色的雨,铺满了神庙的天际。
贺亦欢来神庙的目的其实并不是简单的睹物思情,两人在正殿逗留了一会儿,钟尧便被贺亦欢带去了后院。
“难不成地下还埋了宝贝?”钟尧打趣。
贺亦欢在一处相对偏僻的地方停下:“这你可说对了。”
钟尧微微挑眉,贺亦欢笑了笑,双手交错捏出一个诀,白色的光晕瞬间在他掌心迸发出来:“
这里是我当年在人间的秘密据点,有些不方便放在天界神殿里的宝贝就都藏在这里,带你瞅瞅去。”
钟尧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哦,原来是嫁妆。”
脚下光秃秃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金色符咒图案,贺亦欢抓住钟尧的胳膊,下一秒钟尧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下一吸,再睁眼时眼前已经变了模样。
这是一间巨大的地宫,比起雾灵山赤莲神君那阴森森的地宫,这里就像是个温馨的地下的小屋,墙面上点着暖黄色的长明灯,几条通道从中间分别蔓延到四个方向。每条路的尽头便是一个巨大的储藏室,走廊的墙上还挂着各种年代的画作。
贺亦欢带着钟尧往最大的一间储藏室走,钟尧看着墙上一幅幅挂着的画,忽指着其中一幅:“这幅还是我送你的。”
贺亦欢停下脚步看着那幅画,笑了:“边鸾的花鸟图,你真是知道我喜欢什么。也亏得你慧眼识珠,能从旧货里面一眼看出这幅是边鸾的真迹,在除夕的时候送我。”
钟尧摸了摸鼻子:“其实是骗你的。这是我花了三百两从古董商那买来的。”
贺亦欢险些栽倒,想想也是,当初钟尧假装是落魄的江湖少年,哪里来的钱,如果真暴露了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人设不就崩了。
“你这魔物。”贺亦欢摇头。
钟尧其实很喜欢他这么叫自己,几分无奈,几分气恼,又有几分宠溺,听起来说不出的熨帖。
贺亦欢其实是比他大的,煜华成仙数十年后,钟尧才成的魔,在那之前钟尧便已经在人间被煜华神君的名号如雷贯耳,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在他身侧,成为彼此的挚爱之人。
都说缘分是上天注定,但是神仙和魔族的缘分上天恐怕都做不了主,都是彼此的命数。
“就是这了。”贺亦欢把他带进最大的储藏室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啊,我的宝贝们!我回来了!”
偌大的房间里珍宝架放了好几个,每一个上面都摆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品,
有宋朝的钧窑瓷器,白玉扳指,元末的青花瓷,唐朝的海兽葡萄镜,祭蓝釉飞雁方瓶……每一件拿出去都是绝世珍品。
不过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碎,比如画了小人的拨浪鼓,串在一起的九连环,用不知道什么鸟的羽毛做成的毽子,还有东北地区小孩们常玩的粉红色羊骨头嘎拉哈。
地宫常年不与外界空气连通,这里面的东西都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钟尧绕过那些珍贵的艺术品径直走向这些小玩意,眼底满上温柔,几乎能想象出贺亦欢在玩这些小玩意时开心又专注的样子。
“看上什么直接拿走,”贺亦欢的声音从远处的架子后面传来,“我记得你最喜欢玉,东侧一排全都是。”
钟尧应了一声,稍微侧头,只见远处的贺亦欢正撒开欢抓起对架子上的一副用紫檀做的华容道玩具爱不释手,一边小声嘀咕:“拿回去给白新月玩玩看,他肯定走不出来。”
钟尧忍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俯身一件件在贺亦欢的宝贝上看起来,忽然注意到前方一个金光闪闪的球状物在缓缓旋转,一看就不是凡间之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向着更远处走去。
贺亦欢听着背后钟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他无声的走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柜子前,一挥手柜门便悄无声息的打开,里面既没有奇珍异宝,也没有好玩的小物件,只静静躺着一本书册。
贺亦欢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书册上是隽秀的小楷“天界碑誊录”。
灰尘在暗黄的光源下无声的飘浮着,贺亦欢浅琥珀色的瞳孔幽深如深渊,把那本天界碑誊录翻开。
回忆的大门打开,天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煜华,帮我把天界碑抄录一份,我要抽时间再好好看看。”
“好啊,不过您抄它干嘛,天界的秩序不都是您自己定的吗。”
天帝摇头:“我不过是天道的执行人罢了,有些规矩自万物之初便已经确定。”
“煜华啊,三界六道,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一切讲究的都不过是‘平衡’二字。所谓的生命、灵力,都不过是不同的衡量标准,规定着能量的流动。”
“你要记住,哪怕是神明,都不是永生不死的,凡事都有其界限,一旦超过了平衡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剩下的便只有湮灭。”
……
贺亦欢看着天界碑誊录的某一页,瞳孔剧烈颤抖,半晌,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底已是湖水般的沉寂,他把天际碑誊录缩小成掌心大小,揣进了大衣的口袋。
然而忽然他的手腕一紧,钟尧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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