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悔恨吗
叮咚。
高档小区的五单元三层, 贺亦欢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大门打开, 方才在相机里看到的女人有些疑惑地探出头来:“您找哪位?”
“您好,我是特殊事件调查局的调查员贺亦欢。”贺亦欢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烫金的小证件。
钟尧看着那小本子, 发现和之前给房东大妈看的那本一样, 都是特调局为了方便源启生命公司进行案件调查临时给他们制作的, 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权力,贺亦欢却一脸严肃地拿着这小本子唬人, 那派头比真fbi还要fbi几分,钟尧不由得勾了一下嘴角。
女人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机构,但是看着上面盖着的包含“国家”两个字的红戳, 还是问:“什么事?”
“对面的小区里发生了命案。”贺亦欢说。孙晓雪,他在心里默念出了女人的字,刚才他和钟尧找小区物业确认过业主信息, 这个被谭哲偷看的漂亮家庭主妇就是她, “我们正在调查死者的时候, 发现他的房间里画了几百幅您的素描像。”
贺亦欢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刚才带出来的画举起来, 看着孙晓雪的眼睛:“死者叫谭哲,您认识吗。”
孙晓雪在看到画的一瞬间脸色猛的变了,在听到谭哲的字的时候没忍住低低叫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果然是认识谭哲的。贺亦欢和钟尧对视一眼。
“我不认识他……”孙晓雪颤抖道,即便她苍白的面色和泪眼朦胧的表情都清晰的表明她正在撒谎, 她却还是咬住唇, “你们找错人了。”
啪!大门在贺亦欢和钟尧面前猛的关紧。
“怎么办,”钟尧在贺亦欢后面附身下来,靠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的帅气脸蛋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贺亦欢懒洋洋地笑了,方才身上一本正经的警察气质瞬间消散,双手往脑后一搭转过头来,笑容里有点狡黠的味道:“真男人,谁靠脸。”
钟尧挑眉。
“看见她刚才家里有什么了吗?”贺亦欢弯起眼睛,
他这么笑的时候特别像狐狸,配合着那一双天生带魅惑的眼睛,简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有什么?”钟尧心说你不靠脸,偏偏长的这么好看。
贺亦欢压低声音:“很多玩具,小女孩的玩具。孙晓雪不仅结婚了,而且已经有了个三到五岁的孩子。这个时间,孩子应该正好在上幼儿园。”
——
秋天的风总是一阵阵的,小保姆带着四岁的娇娇在小区楼下的沙坑里玩沙子,忽然帽子就被风吹走了。
幼儿园放学早,每次接娇娇回家之前,她都要在沙坑里玩一会儿沙子才肯上楼。高档小区进门要刷卡,安保很好,几乎不会有闲杂人等进入,小保姆急着要去追帽子,看了一眼在沙坑里玩得开心的娇娇,叫了声:“娇娇在这里等姐姐,不要乱跑哦!”
娇娇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小保姆立刻转身去追被吹的老远的帽子了。
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在沙堆上拍了拍,一个不小心,城堡的尖尖被敲掉了,娇娇扁了扁嘴,有些着急,又有些想哭,忽然,身旁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沾点水就能修好了。”
娇娇迷惑地看着在他身边蹲下来的漂亮大哥哥:“水?”
贺亦欢浅金色的瞳孔在夕阳下微微发亮,拿出一瓶矿泉水,蹲下来笑道:“我们一起修,好不好。”
十五分钟后,正在家里做饭的孙晓雪听到了熟悉的敲门声,她脸上持续一下午的阴云瞬间消散,笑着走向门口,打开大门:“娇娇回来啦。”
“妈妈!”娇娇扑过去,另一只手却紧紧牵着贺亦欢,身后跟着一脸急切却无可奈何的小保姆,和靠墙看热闹的钟尧。娇娇开心的晃着贺亦欢的手,跟孙晓雪撒娇:“我遇到了一个超级厉害的大哥哥,他帮我修好了城堡,我们可以邀请他一起吃饭吗?”
贺亦欢笑眯眯地冲孙晓雪露出一口白牙。
不得不说身为家庭主妇,孙晓雪的手艺是非常好的,两人足足吃了个八成饱,贺亦欢心想这可比白新月的手艺好多了……不过比起钟尧的还差点。
娇娇吃完
饭就跟着小保姆去小屋里玩搭积木了,走之前还跟贺亦欢和钟尧摆手说拜拜。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还故意接近我女儿,”孙晓雪冷冷地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从刚才吃饭到现在,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我先生九点多应酬完就回来,我希望你们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不会太久的。”贺亦欢一听有戏,立刻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和谭哲以前发生过什么,你们是初中同学是吗?”
孙晓雪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垂下眸子:“是。”
她转过身,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说:“我们初中就认识,那时候谭哲学习成绩不太好,每天就想着画画,上课的时候也会在课本上涂涂画画,经常被老师点罚站。我和他是同桌,有的时候他心情不好就会跟我说,我也会经常在作业上帮他。”
钟尧说直切正题:“日久生情,谭哲喜欢上你了?”
贺亦欢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孙晓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是个画痴,脑子里根本没有恋爱,先动情的是我。”
从孙晓雪的话中,钟尧和贺亦欢终于拼凑出了两人的过往。
初中的男孩子大多聒噪爱闹,唯独谭哲安安静静,每天都会握着一根铅笔对着窗台外面的景物和路过的人画画。
人总是对不合群的人报以敌意,谭哲这种在当时的孩子们看起来奇怪的性格不被理解,几乎被班上的所有人孤立,只有朝夕相处的同桌孙晓雪知道他并不是怪胎,只是天性安静罢了。
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沉静气质吸引了孙晓雪,她在不经意间喜欢上了谭哲,但是谭哲一心专注于作画,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心意,孙晓雪放在他书桌里的面包被他当成了别人的恶作剧,直接扔掉,孙晓雪每天绕远路只为和他坐一趟公交车来学校,他却一直以为他俩本就顺路。
就这样直到毕业,两人又考到了同一所高中,孙晓雪本来满心欢喜,但是看到谭哲无动于衷,又有些心灰意冷,直到谭
哲有一天找到她,请她当自己的模特。
其实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的人物模特,谭哲找她也只是因为在新学校里之认识她一个,但是孙晓雪还是开心得一晚上都没有睡。
这是谭哲画得最久的一幅画,也是最用心的一幅画,不是因为画中的人是孙晓雪,而是因为他想用这幅画去参加比赛,说服固执的父母同意自己报考美院。
可是他落选了。画了半个月的画只得了三等奖,根本没有说服力。
那天晚上谭哲在学校的画室里坐了很久,透过窗户看着漆黑的夜幕中数不清的星星,想到梵高的《星空》是多么的震撼人心,而自己的画却连入评委的眼都做不到,他把所有的颜料都搬了出来,正准备全部挤出来扔掉,从此断了自己学画的路安心高考,孙晓雪却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一次不行,还可以再试一次。”孙晓雪对他温柔地笑,有点娇怯,眸子却比星空还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以一直给你当模特……我很喜欢你的画,希望你能坚持画下去。”
那是谭哲第一次对孙晓雪心动,然而这种心动却不及他对于画画重新燃起的激情。有了孙晓雪的帮忙,他又继续画了整整一学期,画了十几张,最终挑出了一张最满意的重新参赛。
这一次,他拿到了金奖,他的父母也终于认可了他的能力,同意他报考美院。
之后的事情就顺畅多了,谭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央美院,也正式和孙晓雪成了男女朋友。但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依旧是画画,他同意和孙晓雪在一起除了那点心动,更多的是为了报答她陪自己走过最艰难的日子而已。
时光飞逝,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指尖精湛的绘画技术,谭哲在毕业两年后声大噪,一幅《碧春江水图》被香港的大佬天价收购后,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从一个不见经传的县城男孩,一跃成为了绘画圈的新晋大佬。
无数的人一掷千金只为了求他一幅画,钱哗哗地流入他的账户,从未见
过的灯红酒绿、美女豪车涌入了他的生活,谭哲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上游”的圈子。
他逐渐开始变了,从沉默寡言变得游刃于各种高端酒会,从不谙世事变得懂得深入繁华。而那个停留在原地的孙晓雪已经配不上他了,他从来就没有太在意过她,从一开始就是她追的自己,恋爱几年,该还的恩情应该也早就还完了。
于是谭哲出轨了,他沉溺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每天早晨在不同的地方醒来,怀里抱着不同的美人,美人乐意极了脱光了当他的模特,哪里还用得着她孙晓雪。
直到有一天,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希er顿酒店的豪华套房,谭哲模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人,孙晓雪正泪流满面地站在地中央看着他,手中攥着一沓画。
“你来干什么?”他对她有片刻的内疚,却早已没了情,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她破坏了自己的美梦。
孙晓雪泪水蜿蜒而下:“你说过的,‘笔尖落下最温柔的地方是我的眉眼,最舍不得抬笔的地方是我的笑颜’……”
谭哲心中一悸,那是他高中时曾说过的话,那时他第一次真心有些喜欢她。
孙晓雪点燃了打火机,苦笑道:“谭哲,你我今后两不相欠。”
哗啦!——
火苗点燃了她手中的画——那是存放了十年,当初谭哲在高中的学校画室里一笔一画为她画的画。纸屑落到了垃圾桶里化作灰烬,把回忆一起,全部抹杀。
……
孙晓雪颤抖的喝了口茶,这才发现水已经凉了,她放下茶杯看向贺亦欢和钟尧:“之后不久,他好像良心发现了、后悔了,找到我想要跟我和好,但是那时我已经对他心灰意冷,过了一年就找到了我现在的老公。”
她示意墙上。
贺亦欢看过去,看到墙上的全家福里一家三口温馨快乐,男主人温润和善,看上去像是个会疼人的。
他不禁暗暗感叹:做错了的事永远不可能回头,留下的伤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深入骨
髓的伤疤,尤其是爱情这东西,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可以吃,谭哲早知道后来追悔莫,还不吐当初清醒一点看到最爱他的人其实就在他身边。
忽然想到了什么,贺亦欢忍不住看向钟尧,钟尧也看向他。
贺亦欢心中腹诽:看什么看,你也是,上辈子如果真是你找了小三,渣了我这个原配,这辈子才来追妻火葬场,我可不陪你玩。还说什么是我负了你,绝对不可能,我这么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别说上辈子,上上辈子都不可能。
想到这了,贺亦欢不禁又想到了那记忆中诡异的屠村画面:话说那个屠村的场景,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眼看已经快到了九点,贺亦欢和钟尧谢过孙晓雪,起身离开。
经过今天的调查,他们总算是知道了谭哲为什么会在小区里偷窥对面楼的孙晓雪,也基本确定了谭哲之所以被专盯悔恨之人的槐树精看中,就是因为对孙晓雪有悔恨。
离得不远,贺亦欢和钟尧干脆步行回家。
“那他最后又是为什么会吞蜡笔而死?”贺亦欢摸着手腕骨思考,“是槐树妖硬塞的?”
夜晚的风有些冷,钟尧看了看贺亦欢不厚的外套,本想把围脖解下来给他围上,却想起来在雾灵山的时候已经给了他,如今那围脖早就随着雾灵山一起化成灰了,他于是微微加快了脚步:“我有一种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贺亦欢眼睛一亮,催他:“你说你说。”
钟尧指了指路边的小树:“按理来说树木性格温顺,成精的话也都是善妖,可槐树妖却明显有妖邪之气,一般这种情况出现,多半是因为妖吸收了人间足够多的恶意,所以改变了自身的习性。”
“恶意?”贺亦欢微微皱眉,“人们对一颗槐树能有什么恶意……”
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槐树……戏文小说里常说的歪脖子树,是不是普遍都是槐树?……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在胡同里被那颗槐树攻击的时候,
似乎确实看到那白雾笼罩的槐树妖脑袋有点歪。
贺亦欢心中浮现出一个让他震惊的猜想:“难道说,这棵槐树原来是个歪脖子树,上面吊死过很多人,所以才积攒了无数的怨气,修炼成了一颗邪树?”
这脑筋快得根本不需要钟尧提醒,钟尧深色的眸中浮起赞许:“正是如此,不过这槐树妖的妖力强劲得有些异常,除了吸收死人的精元增强自身,可能还有过别的渠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
怎么不对,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贺亦欢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那树总问‘悔恨吗’,因为它接触到的人都是心有悔恨又过不去那道坎的,所以才会在它身上吊死。而现代社会人们就算是想死一般也不会找棵树上吊了,所以它没有了精元来源,就开始到处溜达自己找资源。”
钟尧点头:“我猜测它先寻找到心中有强烈悔恨的人,问他们“悔恨吗”,然后借机进入他们的大脑,刺激出受害者最后悔的回忆,再诱骗他们对过去后悔的事情做出修改,在这个过程中从中作梗,使受害者丢掉性命。”
“所以谭哲……”贺亦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地站住了脚步,“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沉醉纸醉金迷而背叛了孙晓雪?”
“不。”钟尧看向贺亦欢,眸色深邃如海,“他最后悔的事情是因为画画,而忽略了孙晓雪对他的感情。”
贺亦欢的瞳孔猛的缩紧,仿佛山崩地裂般,终于从中摸出了惊人的真相:“谭哲沉迷于画画,无视了孙晓雪的爱,所以他在槐树妖的诱导下幡然醒悟,觉得一切导致他如今失去真爱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是“画画”本身!”
“没错。”钟尧淡淡点头,“他选择的‘后悔药’和补救措施,是从源头掐断自己对画画的痴迷,也是他的绘画天赋刚刚被发现的童年时期。槐树妖利用了他的执念,如他所愿,刺激他的脑垂体让他变成了小孩……”
只要把绘画天赋扼杀掉,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忽略晓雪的爱!更不会犯下大错让晓雪离开,和别人结婚生子!
吃掉!吃掉!把画笔吃掉!
在槐树妖的诱骗下,变小的谭哲疯狂的吞咽着蜡笔,摧毁着自己画画的执念,泪水滚落下来,可他却歇斯底里般不肯停下来,仿佛只要多吃下一口,孙晓雪回到他身边的可能性就更多一分。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十几年朝暮,几百张画,千万次落笔——笔尖落下最温柔的地方是我的眉眼,最舍不得抬笔的地方是我的笑颜。
烈火席卷,所有的眷恋被毁于一昔间。
如果能重来一遍,我不愿再以笔尖亲吻你的眉眼,我想要牵着你的手,用真心温暖你一世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 欢欢和钟尧两人之间也要出现小波折啦~感谢在2021-02-08 02:03:22~2021-02-10 03:1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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