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来了。”
袁立琨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手中还握着一只纯黑的钢笔。他今天没有穿正装，而是着一件条纹t恤衫，看着倒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池野迈步靠近，没有回应袁立琨热络的招呼声，而是在他桌子前停了下来。
袁立琨轻轻合上钢笔盖，视线扫过池野紧抿的嘴唇，仍旧没有对他的淡漠表示出不满，反而又往上扬了扬嘴角，“你见过他了吧。”
“谁？”池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掌心渗出些许薄汗。
“我的助理”，袁立琨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先低头闻了闻，接着才轻啜一口，“刚才带你进来的就是他。”
说完，袁立琨的目光又移回到池野身上，不加任何掩饰地打量着他。池野的指尖在裤子边沿画着旋，他不甚自在地错开脸，后来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胆怯，便直直朝袁立琨看过去。
两人视线相接，却又各自沉默。
池野看到袁立琨眼里那团浑浊的黑，再想到他刚才那句助理，顿时觉得喉头像是被涩住。原来不是金屋藏娇，而是对自己的助理下了手。就像，当初对母亲下手那样。
越往深处想，池野看着袁立琨的眼神就愈加晦暗，这些都被袁立琨收进眼底，他忽然将手交叉，偏头问池野：“好看吗？”
“什么。”一出声，池野才发现自己的敌意太明显了一些，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袁立琨只淡淡瞥了眼池野，就重新捞起桌上的杯子，凉透的咖啡确实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抬头问：“我的助理，好看吗？”
对方越是漫不经心，池野心中就越发麻，特别是当袁立琨问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池野的手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里，尽量平静地与袁立琨对视，“我不是来看你助理的，我找你。”
像是终于准备放过池野，袁立琨低笑了声，拿指盖有节奏地敲击着陶瓷杯，“哦？来找我？”
“嗯，找你聊上次没说完的事情。”
池野的语调平稳下来，他不知道袁立琨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又或者要对他那晚的目睹作出什么惩罚，池野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努力留在袁立琨的身边。
袁立琨看了池野两秒，忽然将身子往转椅上一靠，“小野，我不是要逼迫你什么，但爸爸希望你能懂得，你是我的儿子，最好，不要背叛我。”
房间里响起转椅扭动的细微声音，池野却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的掌心里全都是汗，粘腻又冰凉。
“我”，刚张开口，池野发现喉头被卡住，连忙清了清嗓子，“我不懂你说的背叛是什么，但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下去，没有一点可能了。”
池野话还没说完，袁立琨便先一步大笑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池野面前，“小野啊，我是你的爸爸，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呢。只要你乖，爸什么都能给你，听到了么？”
“嗯。”池野垂下眼眸，从喉咙深处挤出软绵绵的一句。
袁立琨似乎是对池野的乖顺很满意，竟将手覆到了他的脑袋上。池野竭力定住身躯，才没有顺从本能去躲避，袁立琨的掌心落下来那一刻，池野忽然觉得心脏狠狠刺痛了一下。
袁立琨放池野回了修车铺，让他第二天直接去公司。
窄小的街道仍散发着经年累月的腐臭味，一颗雨滴砸下来，池野抬起头，只看到一整片被乌云包裹的天空，好似立马就会坠下来。
“野哥！”成笠看到池野回来，总是很高兴。
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六岁那年，原本做工的餐馆突然倒闭，成笠变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池野捡到他的时候，他也这样蹲在铺子前，当时的天不蓝，成笠却总觉得那时的天最好看。
池野看他一眼，继续往铺子里走，“蹲在外面干嘛，要下雨了，进来。”
“来啦———”
天阴沉得非常快，成笠刚钻进铺子里，整间屋子就像要被黑暗吞噬。“啪”的一声，池野把铺子里的灯打开，屋外的瓢泼大雨也瞬时倾泄而下。
“野哥，我好像回不去了诶。”成笠探头在窗前看了好久，扭头对池野苦笑。
池野正在准备晚餐，闻言抬头看了下被雨雾蒙住的窗玻璃，便拉开冰箱门多拿了一份菜出来，“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修车铺的电压不稳，两人吃个饭，灯泡也忽明忽暗的。
池野吃饭很快，从小养成的习惯，因为吃快点就能帮母亲多干点活。他吃完的时候，成笠才刚吃了一半，他便靠在椅背上看成笠狼吞虎咽。
“成笠啊。”池野叫他的名字，然后伸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嗯？”
池野看着成笠从饭盆里抬起来的脸，嫌弃地抽了张纸给他，吸一口烟说：“我给你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怎样？”
屋里像是一瞬间就安静了，成笠麻木地咀嚼着嘴里的饭，看看池野，又低头看看盆里的饭。很突然地，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池野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还叼着烟，被猩红的烟头烫到，却还要去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成笠，“不是，你哭啥呀，快别哭了，待会儿饭都齁咸了。”
“野，野哥是，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给你惹祸了？”成笠红着一双眼睛，叫池野都快看不下去。
“不是，嗐，没有的事”，池野把烟夹在手上，偏头吐出一口烟，停了好久才说：“就，就是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答应去袁立琨公司，修车铺我打算关了。”
哐当一声响，成笠手里的饭勺掉进盆里。
刚才那顿哭还没刹住，更猛烈的暴风雨又来了，成笠哭噎着，鼻涕泡也一块儿出来，瘪着嘴问：“哥，你真的要关店吗？”
“嗯”，池野把抽到一半的烟摁灭在铁皮罐里，往乌黑的窗外看去，“你一个人替我看着这店确实太辛苦了些，我……”
“不辛苦！野哥，我一点也不辛苦！”
池野没说话，刚才烟草的辛辣还留在嘴里，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振了振。成笠很识趣地不再发出哭声，静静看着池野接通电话。
“池老板，祝你明天上班一切顺利啊。”
徐展呈的声音随着电流线传过来，池野扣着电话的指节微微收紧，很低地“嗯”了一声。
“你的修车铺别急着卖，我们三秋可不是个不讲义气的，你帮我们搞定袁立琨，修车铺我帮你保住。”
池野看向泪眼朦胧的成笠，还没开口，徐展呈的声音就又传来：“包括你店里那个暴脾气的笨蛋，我也帮你保住。”
怎么了？成笠见池野一直看自己，便对他比了个嘴型。
“知道了”，池野单手挂掉电话，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他看着成笠懒懒道：“明天别睡迟，过来帮我看店。”
“真的？”成笠不相信，直到看见池野微微点头，他才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喔———野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