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双生子
谢棋醒来的时候头痛已经消去了一大半,她发现自己躺在了干草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的月光从高高的铁栏窗口投射进屋子里。明明是夏天,这儿却冷得出奇。
这并不是谢棋的第一次牢狱之灾,却是唯一一次让她惶恐绝望的牢狱之灾。她不懂政事,却也明白祭天的重要性。燕晗几十万暴乱的百姓等着这所谓的祭天来让老天爷下雨,或让老天爷带来天晴,还有无数人相信南华有八千厉鬼要血债血偿。她这一次的献舞献的是人心,献的是安定,是皇帝帝王术的一次豪赌!可是,她却败了,败得凄惨无比,脸面全无。
如果她已经入狱,那莫云庭怎么办?尹槐怎么办?朝凤乐府会不会受牵连?整个宫中乐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头痛欲裂。谢棋喘着粗气在地上躺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力气重新回到身体里,她才慢慢地坐起身来,一点点挪到了墙角边。
牢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声,隔壁牢房的一个人“砰”的一声用力靠在了相邻的铁栏上,冲着她嚷嚷:“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小丫头被关到死囚呢。一般宫里的女人犯了事儿,都直接被一杯毒药赐死或是乱棍打死,小丫头,你什么来头?”
谢棋沉默了片刻,答:“我是乐府司舞。”
那人大笑起来:“莫不是和侍卫私通?那也不至于关到这等重地吧?哈哈……”
“我……我祭天舞失败,从台上摔了下来……”
那人沉默良久,久到谢棋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他才轻飘飘叹了一声:“小丫头,祭天舞跳垮了,你死定了。”
谢棋浑身一僵,小心地把刚刚吸进肚子里的气息一点点吐出来,轻声嘀咕:“我知道。”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算不上是伴着君王,哪怕皇帝不想杀她,还有文武百官看着呢。人心若是散了,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千万将士丧命血流成河的灾难,也许会因为这一曲祭天舞而成为现实。唯一或许可以挽救的办法是杀了跳舞之人,以安抚不稳的人心。
于情,她犯错在先;于理,在天大的后果之中非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话,皇帝怎么会留她性命?
只是,心有不甘。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渐渐有了眉目,明明她已经打算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明明那个人已经那么好……
第一夜,她在昏昏沉沉的梦里浮沉。恍惚中,她知道自己在发烧。额头痛得厉害,手脚却冰凉无比。后半夜与其说是在浅眠,不如说是晕厥。第二日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投射进牢房的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额头的疼痛居然减轻了不少。只是,衣服全部湿透了。
有人命硬,有人命贱,这一场高烧居然简简单单地就退了,头痛也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谢棋躺在干草上想笑,如果这样死了,究竟是不甘心还是畅快呢?
死牢不允许探望,看守的侍卫却带来了如妃的消息。他说:“西昭边境发生祸乱了。莫云庭位复骠骑,即日出征。如妃让你好好保重身体,切莫冲动焦躁,等到莫将军大胜归来,方能以赫赫战功保你出狱。”
西昭祸乱!
谢棋坐在冰凉的地上不知所措,茫然开口道:“这和……祭舞失败有关联吗?”
守卫早已匆匆离去,留下的只有她发颤的回音。良久,隔壁牢房又是一阵叮当声,男人的声音淡淡地传来:“祭天失败,民间动乱,自然是外族入侵的好时机。西昭等了很多年了吧,奈何我燕晗自从二十年前有过兄弟相争的乱事外一直安稳无事。”
果然……还是因为她的错吗?
那晚在外宫,皇帝还叮嘱莫云庭要他少安毋躁,切莫冲动,可是仅仅隔了几日,他就被派上了战场……莫云庭是皇帝的心腹,也定然是最后一张牌,他都已经卸任乐官变回了骠骑将军,想必事态已经严重到一触即发……事到如今,她唯有傻傻假设:如果这一趟不曾出宫,如果没有到南华城,如果没有遇到红朱,事情是不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男人忽然道:“莫云庭是谁?这几年的小辈吗?”
谢棋木然答:“他是燕晗的将军。”
“帝王亲信?”
“是。”
“可惜了一个年轻人啊。”男人叹息,低头缓缓笑出声来,一声比一声响亮,到最后已经俨然成了疯狂大笑,“这一去边疆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回来了。”
谢棋陡然清醒:“你什么意思!”
没有回音。
“喂,你说话啊!”
男人好像痴傻了一样,一面笑一面唱歌,唱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嗓音千回百转沙哑无比,叫人莫名其妙生出几分寒意来。不管她怎么焦急地催促他,他都没再说话。
又过几日,谢棋的脸上开始痒。也不知道是牢里阴湿惹得脸上的伤口溃烂起来,还是牢里有什么小虫子在蛰咬她原本就已经开始活过来的湿润皮肤。她不敢用脏手去碰,更不用说用指甲抓,真痒了只能咬着衣袖缩在草上强行忍着。久了,居然忘了什么是痒。
牢里只分昼夜不分时辰。谢棋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又醒了多久,时间久了是比死还让人揪心的寂寞。也不知道隔壁那个人往常是怎么在这空寂的牢里待着的,只是他不疯的时候会和她说话。
他说:“燕晗皇族血脉向来昌盛,各个皇子长得都是一派风流倜傥。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该是天大的福分,可惜生在皇族,多子是祸啊。老大是个宽厚的主,老二、老四文武双全,老六、老七一对双子金童玉雕一样地惹人疼爱。老三也曾经把这两个弟弟当宝贝,只可惜老皇帝一垮,兄弟反目哟……”
他说:“想当年我也是金戈铁马戎马半生,领兵三十万一举攻下过南州十三郡,只可惜兔死狗烹,皇帝留我这条命还真是重情重义,哈哈。”
他说:“小丫头,你不知道,当年楚氏七殿下一笑,多少女儿家把鲜花丢下小楼,只等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哪,只可惜当年他才十六,却是皇子里死得最惨的一个。一把火烧尽风流事啊。”
他说:“小丫头,人活一世,风光利禄比不过桃红柳绿啊。”
他疯疯癫癫说着胡话,谢棋多半时候是静静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也是无关痛痒。
“六王爷和七王爷是双生子?”这么说,楚暮归和那个死状很惨的王爷是双生子?
他笑,“双生子是双生子,不过老六幼时就伤了腿,不能争这江山,老七飒爽,老六温存,否则老三焉能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