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尖叫
“小谢姑娘,你换好衣服了吗?”红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谢棋的话。片刻后,红朱进了屋,亲昵地扯过她的袖子道,“小谢姑娘真美,真替云庭高兴收了个这么貌美的徒弟呢。”
这个红朱,还真是人前人后两副模样。谢棋不露声色地甩开她的手,却听见莫云庭罕见的和颜悦色的声音:“多谢红姑娘谬赞。”
多谢红姑娘谬赞……一句话,既肯定了谢棋的出色,又显而易见地把她划为了自家人。谢棋听了脑袋开始犯晕,而红朱,分明已经阴沉了脸。
结果,下午的练舞红朱第一次让谢棋展示了成绩——她坐在树边笑靥如花,指着树前一块空地柔声道:“小谢姑娘,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不如今日让姐姐看看成绩?”
“好。”
谢棋在展示之前悄悄打了个小算盘,既然是红朱不仁在先,那就休怪她不义。她还没有完全摸清这个南华舞的套路呢,不能被她看出她真实的模样……所以,她笨拙地比画起了南华舞的招式。她每一记笨重的落脚都能惹得红朱眼里的神采亮上一分,等到她把一套南华舞跳到终了,红朱居然还微笑地朝她颔首。这哪里是赞赏,这分明叫正中下怀。
夜晚来临时分,谢棋又默默地收拾着想去溪边练习步伐。一个人影拦在了她面前,朝着她摆摆手拦下她的步伐。
“小七?”
被人抓包的感觉可不好,谢棋干笑:“小七,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七在用力比画着什么,却似乎总是解释不清,气急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拽过她的手拉着她朝前走。谢棋跟着他一路走,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她被他带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那是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树被人砍掉了许多,留下高高低低无数个木桩。它们有的有半人高,有的却紧贴着地上,上下高低远近各不同。
这是……
小七放开了她的手,挑了个不高的木桩跳了上去,单脚起跳落于附近的一个木桩,回头朝她招了招手又换了一只脚跳上另一个。
谢棋读懂了他的言语,他是想告诉她,这个比溪水里的石头要好很多。更有可能这里就是红朱自己练习舞技的地方。
她在他催促的目光中也上了一个木桩,试着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小七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半个时辰后她已经能够勉强站稳。他拿了两个小布包走近她,用绳子把布包绑在了她的左手腕和左脚腕上又退了开去。
小布包里大概是沙子,沉甸甸的。谢棋在原地呆了片刻犹豫问他:“只有两个?”
小七点头。
谢棋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所谓平稳,就是要在不平稳的极致中练出平衡——红朱的南华舞她只看到了稳,却没看到她的不稳。她其实操控的不是平稳,而是不平稳。
十日飞逝而过。
第十日的晚上,南华城里的所有人都被红朱聚集到了一处,美其名曰“出师宴”,她准备好了一切,从观赏的人到莫云庭,甚至连火把都点了起来,唯独没有准备的是谢棋的舞技。
谢棋在一片火把的光芒里看到了红朱略略带着得意的脸,还有她看着莫云庭的眼神。那眼神热切而期盼,眼底却也透着一丝遮盖不了的幸灾乐祸。召集人群,巧立名目,其实从头到尾她想做的不过是两件事:第一,让谢棋颜面扫地;第二,留下莫云庭。
这是莫名其妙的感情,谢棋并不苟同。今晚的这场鸿门宴她却不得不面对。她坐在莫云庭身边,鼓起勇气摇了摇他的衣袖,凑近了他轻声道:“莫云庭,今晚要是我跳得好南华舞,我们是不是得回宫去?”
莫云庭摇摇头:“你想回去?”
“不想。”可我也不想待在这儿……
莫云庭笑了,他低声道:“那我们不回去。”
“嗯。”
南华舞是没有琴音伴奏的,唯一能给它伴奏的是火把燃烧的猎猎声。谢棋衡量许久终于还是穿上了红朱的衣服,缓缓步上了高台。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没有半个师父教导,这十日来她全靠自己的摸索,成与不成就看今朝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今日一舞并非出师,更不是比舞,而是一次豪赌。胜,是她舞技和领悟力的一个飞跃;败,则颜面扫地。
高台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红朱的时候她跳舞的那座高台,她踏上高台才发现,原来在红朱的高度可以把她那天晚上藏身的地方瞧得一清二楚,难怪那日她输得那么彻底那么狼狈。而如今,她从高台上往下望去,能看到每一个人,一直望着她的莫云庭,面有得意的红朱,还有坐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的小七。
谢棋朝台下微微行了个礼,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红朱陡然变化的神色。
舞前行礼是司舞们惯常的礼节,每个乐府都有自己不同的姿势,每个流派也有自己不同的方法,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行礼姿势中能让人记住的不出五个,首推——燕晗朝凤乐府。
她方才行的这个礼就是朝凤乐府的舞礼,无论是燕晗还是四海之内,只要是在礼乐辖内,朝凤乐府的舞礼谁人不识?这是她之前一遍遍演练可以略去的部分,也是她今日还给红朱这一番“悉心调教”的第一个礼物。
红朱已经变了脸色,方才的得意之色已经减去了三成,剩下的七成转换成了怒意,直直投射向谢棋。她后悔了,悔不该轻敌,她曾经偷偷看过这个叫谢棋的摘下面罩时的模样,丑得简直惨不忍睹——这样一个人学舞能有什么来头?即便她教,谢棋也不见得能学会。所以,她放任这个丑陋的丫头看她跳舞,她放任谢棋的目光扫过她起舞时的每一个技巧动作,如果南华舞那么容易学会,那它就不叫鬼舞了,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谢棋能偷师成功。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谢棋不过是个普通舞姬的前提上……
如果谢棋出身朝凤乐府……那所有的“定然”就会成为“不定”。这是红朱第一次明白轻敌的下场。
高台之上,谢棋已经开始跳南华舞。从她开始跳第一式,红朱的呼吸就再也没有正常过——她和三天前的那个谢棋完全不同!她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三天前还拙劣无比的丑陋舞姬三天后会像蜕变一样,从肢体到神态甚至是身姿容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没有谁比她心里更想明白谢棋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却也没有谁比她更加疑惑这一切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台上的谢棋一身红衣,银质的面罩在火光下反射着光芒。她的每一个姿态都轻巧如云,收袖,旋转,落地,悄无声息。而在三天前,她明明还是个只会把地面踏得咚咚响的拙劣舞姬!
夜色,火光,红衣,鬼魂。
红朱忍不住心里的憎恶,却也清晰地觉察到指尖的颤动。没有声响,还没有声响!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