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南华
小七伸出手摸了摸那片巨大的叶子,又看了看谢棋,眼里噙着一抹奇异的神色,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谢棋顿时差点儿流泪,这感觉,就像是把一只野猫慢慢地摸顺了毛,虽然它依旧不冷不热的,却已经会用尾巴轻轻碰她了……瞧,这才是人性,这才是立竿见影嘛!哪里像某个人,不管她怎么讨好怎么温顺怎么任凭他搓圆揉扁,他都是一副冷冰冰随时会瞪眼的模样。最过分的是他只对她冷冰冰!对其他人分明……分明……
破屋里,莫云庭已经坐在了桌子边,两个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一个火红鲜艳,一个青衣潇洒,花红柳绿相衬得很。她在屋外郁闷地洗手,溪里的倒影把她拽回了现实,溪里的人戴着面罩,面罩下面的那张脸她能想象出来,这样的谢棋……比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要难看。她狠狠投一颗石子砸碎了倒影。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见小七站在她身边伸手指着她的面罩,做了个掀开的动作。
她果断摇头,指了指他手上的伤后又指自己的脸,朝他翻起白眼,五指作爪,龇牙咧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也受了伤,小心我摘下面罩吓死你!
小七呆愣片刻,忽然又笑了,摆摆胳膊又指荷叶。
谢棋吐吐舌头,朝屋子里瞥了一眼叹息摇头:没了啊,药可都给你们了,我哪里来的药治伤——更何况,他并不想让她痊愈,虽然她并不知道缘由,可她知道这不是错觉。
小七冷冷看了一眼,点了点她的喉咙。
谢棋一愣,咧嘴笑出声来:“我都忘了自己会说话的。”他惯用肢体和眼神表达,使她差点儿都忘了自己会说话。小七的眼里瞬间露出鄙夷的目光,是赤裸裸的鄙夷。
半个时辰后,谢棋被莫云庭阴冷无比的眼神唤回了屋里,又在他阴冷无比的眼神逼迫下坐到了他身边。小七几次想靠近都被他的目光吓退,无奈只好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他淡淡地道:“这几日就劳烦红朱姑娘了。”
“劳烦什么?”谢棋茫然开口。
红朱笑靥如花:“你师父想让我教你南华舞,是不是,云庭?”
莫云庭颔首。谢棋差点儿被口水呛着。
“听说你叫小谢?”红朱柔声道。
“我叫谢棋。”
红朱脸色一变,片刻后轻笑起来:“小谢姑娘戴了个面罩呀,莫不是容貌太美不想引起纷扰?能否给红姐姐瞧瞧?”
谢棋回以干笑:“红姐姐真想看?”
“小谢!”莫云庭冷声呵斥。
谢棋悻悻地低下了头,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他总是不希望她变得好看,如果可以,她真的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日上三竿的时候红朱出了城,谢棋依旧陪在莫云庭身边闷声不响。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极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谢。”
她抬起头,对上的是莫云庭讳莫如深的眼神。他说:“你……不要纠结于容貌。”
她说:“我……并不在意。”
“小谢,你很好了。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红晕?谢棋眨眨眼,不能体会他的话语,她知道,他其实不阴沉的时候,可以很温煦的,温煦柔和如同那一片废园里闪着荧光的锦丝草。
那是谢棋第二次听南华城的故事,不是驿站小厮讲的那样,比小厮讲得还要惨烈上许多倍。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这座繁华的城池,聪明的人们躲到了池塘里、溪水里,或挖了地道,在大火来临的时候保下了性命。
大火终了,屠杀却并没有结束。城里所有的水源都被下了药,这第二场的屠杀经历了整整一年,一年里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想逃出南华城,可是所有出去的人都死状惨烈,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先天的残疾。
“为什么会这样?”谢棋问,“那红朱是怎么回事?”她很健全,很漂亮,和这南华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啊。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红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来自西昭国,我们皇帝昏庸无道,为了讨好你们那个暴君把我们教坊里最出色的舞姬都献给燕晗。我们长途跋涉来到燕晗的时候被人劫持失散了,只好自己找燕晗的第一乐府朝凤乐府,好不容易找到了朝凤乐府的接引乐使,哪里知道这个人是个登徒子!什么朝凤乐府,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窑子罢了,那丑乐使想强迫我们一行人入乐府,我们逃脱后他一路紧随,最后进了这南华城他们才放弃了追逐。其他姐妹都已经回了西昭,我怜悯南华城里的这一帮老弱病残,留下来帮他们驱赶寻宝寻商的奸人。”
一席话,谢棋迷迷糊糊只听到了“朝凤乐府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窑子”,这……真的是她出身的朝凤乐府吗?她汗涔涔望了莫云庭一眼。这个红朱,白天还称他为“云庭”呢,她难道不知道朝凤乐府的当家人是莫云庭,他就在她眼前吗?
不知道他会不会怒火中烧拔剑杀人……
好在,莫云庭情绪尚且算稳定。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拧一下,只是听完红朱的故事后轻声道了一句:“红朱姑娘见过朝凤乐府的乐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是个肥得流油的男人,而立之年,人丑心黑。”
男人?谢棋插嘴:“朝凤乐府的乐使都是女人啊。”
“你怎么知道!”红朱一脸厌恶,“那个男人有朝凤乐府的牌子,而且我们是找了金度城的城主,那个男人是城主引荐的,不可能有假,可没想到那男人是个卑鄙阴险的家伙!”
这……谢棋有口难辩,她偷偷瞅莫云庭的脸色,再一次不巧撞上了他的目光,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似乎还挺享受?
朝凤乐府的乐使都是宫里退役下来的一等司舞和司乐,可都是实打实的女子。如果说一定有男人乐使的话……只可能是尹槐。可尹槐年纪不大,也不肥得流油,更重要的是,他就算对着镜子孤芳自赏也不会去强抢民女吧!
那一夜,在安静和诡异中度过。谢棋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金度城的城主和那个肥得流油的冒牌乐使完了……
南华城里是没有可以安睡的地方的,照老人家的说法,南华城是遭了天谴,所以有房不能建,有门不能出。她在树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柔软的干草垛上。太阳还没有升起,干草垛上还留着一丝余温——不远处,是莫云庭。
“开始吧。”红朱的声音。
“什么?”
“南华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