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似曾相识
谢棋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如同喝了酒,分不清是醉生梦死还是梦境迷离。水声滴滴答答地回荡在她的耳边,依稀还有人偶尔低唤一声“小谢”,许多事情犹如梦魇一样纠缠得她筋疲力尽,直到最后沉沉睡去才偶有休憩。这一觉睡醒已经是三天后。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房里,她在暖融融的床上动了动手脚,脚上的剧痛明显已经减轻了不少,可是身体却到处酸痛。房间里没有人,她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鞋。脚还是肿,不过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应该……没啥大问题。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味儿,推开窗户的时候清新的风吹进屋里,谢棋顿时清醒了过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如妃的新舞安排得如何了,尹槐那天的诡异话语究竟在暗示些什么……她一瘸一拐地去开门,却在院子里见到了莫云庭。他脸色微微苍白。
顿时,梦里那个低柔的声音和眼前的情形重叠在了一块儿,冷冰冰的莫云庭和梦里那个一直低柔地叫着“小谢”的莫云庭重叠在一块儿说不出的诡异。他坐在院里,她站在门口;他沉默不语,她尴尬无比——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干笑:“莫、莫大人……”
莫云庭站起了身,眼色不变:“你醒了?”
“嗯。”
莫云庭明显不满意这答案微微皱了眉,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话:“伤怎么样?”
“消肿了。”谢棋咧嘴笑笑,小心地靠近他,“莫大人,那个……谢谢你的费心……”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点儿知道。”
她小声答了,却不知该如何接下一句话。即使他不说,她也是有点儿感觉的。最后清醒的记忆停留在韩御医那根细细长长的针插进额头,后来的记忆与其说是模糊不如说是凌乱,真实与虚幻,莫云庭和那个她只是见到背影就心慌不已的人,所有的事件都交织在了一块儿,身体却不能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痴傻,也许该用这个词来描述她之前的状况,可是缘由依旧猜想不透。
莫云庭沉默了一会儿,问:“是不是被人……用过刑?”
“我……”谢棋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半天才含糊地吐了一句,“我不记得。”
用过刑罚,或是没用过刑罚,除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再没别的证据了,不是吗?谢无,藏天香,过去如同迷雾,生命如同草芥,她本以为十几岁入朝凤乐府之前不过是穷山恶水,现在想来也许是毒山毒水,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自知。
事实证明,只要是和莫云庭在一个地方,宁静就维持不了多久。谢棋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不是已经僵硬,因为莫乐官莫大人已经一声不吭盯了她少说有半盏茶的工夫,眼色之莫名,让她毛骨悚然。
肚子在这僵持的时候不识时务地咕咕叫了起来。莫云庭盯着她眼睛的视线一点点往下移,最终停留在了……肚子上。这是比之前冒昧的问话更加挑衅的举止,是可忍孰不可忍?
“跟我来。”莫云庭淡淡地道。
“去哪里?”谢棋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跟我来”三个字,可偏偏最常听见的就是这三个字,因此,她扭头不理。
“过来。”
跟,还是不跟?谢棋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最终挨不过心里渐渐升起的慌乱,一瘸一拐地跟上了莫云庭的步伐。他走得不快,可她走得更慢,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息喘气儿。和莫云庭一直有着十数步的距离,她喘气的时候他不会走过来搀扶,却会有意无意地停下脚步。结果,那个午后,谢棋拖着脚慢吞吞地跟在莫云庭后面挪动,一直挪到了如月宫的膳房里。
玲珑糕、核桃酥,各式各样的点心,还有热腾腾的白粥一字儿排开的时候,她差点儿要叩谢身后阴沉地站着的木头脸——也许,他真的只是面目可憎,心眼儿其实挺好的?
她默默地把手伸向了玲珑糕,背后那尊神却冷冷地道了一个字:“粥。”
谢棋果断先喝粥。
以至于晚上的时候宫中最新传闻变成了“毁容女穷追不舍,俏乐官筋疲力尽、步伐缓慢”,她也只能对月兴叹,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谢棋发现自个儿有着野草一样的生命力是在三天后。肿痛无比的脚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没有针灸,没有用药,只是几天的休息居然已经将近痊愈,除了青紫色的印记还在,并且戳着有点儿疼,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甚至于蹦蹦跳跳都没有多大困扰。韩御医眯着眼捏着胡子思量了个把时辰,最终只是道了句:“年轻好啊。”
因为年轻,半个月才会痊愈的伤口六天痊愈;因为年轻,她必须回到尹槐的爪牙之下继续练舞。
每日的练习雷打不动,又增加了许多训练,比如各种蹲姿,各种画圈,各种踢腿,姿势虽然简单,一天下来却是浑身散架。尹槐素来急性子,两日后就教她翻圈儿的技巧,初到四位转和平转,再到紫金冠,几日下来,技巧进步与否尚不可知,这腰肢可是足足瘦了一圈。
于此,尹槐似乎满意得很。他在月光下执着琉璃杯喝酒,目光掠过扎着马步都摇摇欲坠的谢棋,轻飘飘道:“遮去你这张脸,现在这模样倒是尚可一观。”
尚可一观。四个字,是这几天下来减吃减喝又整日练习基本功的成就。谢棋在喉咙底狠狠咀嚼了几遍,强行按捺下心里的小火苗:别跟尹槐较真,忍,忍,忍……
尹槐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低声笑道:“乍一看,还真有几分舞姬当年的模样呢。”
几天后谢棋才明了,尹槐当初那句话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也正因为这句话,她差点儿又被他害死!
谢棋空白的生命里充斥着许许多多不相干却无法释然的名字,比如谢无,比如舞姬。而舞姬不仅仅是她的梦魇,也是皇帝的。皇帝为了舞姬十几年都没有纳新妃已经传为一段佳话,她却一直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痴情皇帝。第一次遇见,是在如月宫的宴席上。她被要求戴着面罩,在皇帝面前表演一曲让她破格入宫的《绿腰》。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帝,她跪在殿下,从余光里瞥见了他的模样:看模样他已经年过四十,可是眉宇间的巍然尚在,皇族霸气尽显无遗。她的目光和他的撞上了,心跳不知道为何乱了一拍。
那感觉,居然是似曾相识。